陳曄曄
早晨,玉生在自家樓上甜睡。屋外鸝雞鳥兒在樹上跳躍:麗——句——兒,麗——句——兒——好聽的鳥音,又引動百鳥和鳴。
妻子春梅在廚房里忙活做飯,鍋盆碗勺的碰響也同樣優(yōu)美。
玉生昨兒個剛結束期末考試回家,春梅過節(jié)似的炒了倆菜,讓小兒子去村超市買回啤酒。時隔兩個月跌進家的溫馨,玉生竟喝暈了。春梅說,你別起,多睡會兒,咱家那巴掌大的地兒,我一個人慢慢干。
鸝雞鳥兒將他喚醒,看表已是七點。七歲的小兒子像小羊偎在他懷里。
昨天,小兒子嘟著嘴說想他,賴在他懷里翻他口袋,看有沒有好吃的。兒子摸遍了口袋,除了幾份卷子和鋼筆,什么也沒有。春梅在村扶貧工廠上班,他當老師,供兩個大學生,日子一直緊緊巴巴。
他舉起鋼筆,抓起小兒子的手:“爸爸呀,給我們明明買了塊手表?!彼趦鹤影啄鄣男「觳采袭嫲‘?,畫了三個手表?!笆直怼憋h著一股清新的墨水味。兒子歡快地接納了。
他給妻子的是一堆汗?jié)n的衣服。他緊擁妻子,妻子臉上綻放著山丹丹的紅。
他感慨道:“如今村里還挺熱鬧,又是旅游,又是扶貧工廠,好多開農家院的都發(fā)財了,不如我也回來開個農家院,種果樹搞采摘?或者也去大城市打拼。兩個孩子大學一畢業(yè),肯定不回咱這大山溝,在城里買房要交首付,女兒嫁人要陪送,這些沒有幾十萬下不來。當老師太拴人,掙錢不多,我要想辦法讓你們娘兒幾個過上好日子!”
春梅說:“俺嫁你圖的是你有文化,要嫁有錢的,俺早跟你吹啦!再說,五年脫貧攻堅結束了,開始鄉(xiāng)村振興,那振興不光是上了樓、修修路,關鍵是讓孩子們有文化,不然,孩子們沒文化,早晚還得返貧?!?/p>
玉生在酈雞鳥兒的叫聲中起來,站在院里呼吸著山村特有的清新空氣。
玉生高中畢業(yè)后當了三十年教師,在崎嶇的山路上磨礪青春和熱血,由一個普通的代課老師,憑著優(yōu)秀的教學成績轉為正式教師。在那個山高路遠外地老師不愿來的山溝,他付出了幾十年光陰。當初,若不是那一腔熱血,他高中畢業(yè)那年就走出了大山。若是走出了大山,他的生活就是兩個樣,可能尋不來春梅這樣的知音。
現(xiàn)在人們都去山外掙大錢,有的蓋起了二層小樓買上了私家車。而且,移民搬遷,大多數人脫貧住上樓,冬有暖氣,上廁所也方便,不用再蹲茅房。沒有了豬圈,村里環(huán)境也好了。幾十個村集中到一個地方,學校也重新蓋了。他昨天對春梅說送完今年的畢業(yè)生就辭職,只是他走了,山里的孩子們就放了羊,沒有了老師……說到底,春梅不同意他辭職,他自己也不舍得離開講臺。
春梅做熟飯,安頓爺兒倆吃了,擔著水桶去河邊地里澆地。她背著玉生種了幾畝櫻桃,眼下正是櫻桃熟的時候,天氣干旱,她只好從河里挑水澆。玉生教書顧不上家,她在駐村工作組的幫助下引種了省農科院的良種櫻桃,去年櫻桃就掛了果,一年能有五位數的收入。
春梅一趟趟挑水,地澆了不到一半,身上已經濕透。這些年,生活已經把她磨煉得更加壯實能干。玉生在外鄉(xiāng)教書,顧不上家,她自己什么都干了。
櫻桃紅紅的,像胖娃娃一樣喜人。
玉生尋了一根扁擔,挑上兩只水桶。擔上的鐵鉤和桶系隨著玉生身體的擺動發(fā)出和酈雞鳥兒叫一樣好聽的聲音。
“你來干啥?”
“擔水啊……春梅,我想好了,開了學還教書?!?/p>
“是哎!你就是那塊料,不會誤人子弟。要不然,哼哼,乖乖在家給我掄?頭種地!”
“這是誰家的櫻桃?這地不是三大爺家的嗎?你給他家挑水?”
“給你說了吧,我都承包了。這個櫻桃園是咱的,櫻桃工作組全部包了,價格比市場上的還貴。孩子們買房的首付、閨女的嫁妝,以后都會有的。”
“春梅,你咋不早說!”
“說啥?你教書育人是大事兒,家里的小事兒不用你操心?!?/p>
酈雞鳥兒又叫了,悅耳的鳥音從櫻桃樹枝葉間瀉下來。玉生滿眼含笑,抬頭四望,“咋不見它們的影兒?”春梅說:“別找了,驚動了它們,以后就不來咱這兒了?!?/p>
夫妻倆挑上水桶往河邊去。
太陽正好出來,照在紅紅的櫻桃上。陽光下,玉生仿佛受到了鼓舞和激勵——那是來自妻子和生活的。不,還有酈雞鳥兒和紅櫻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