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中國人對阿富汗的認識是從卡勒德·胡賽尼的小說《追風箏的人》開始的。小說通過阿富汗富家少爺阿米爾和仆人哈桑之間背叛與救贖的故事,折射了阿富汗社會生活的復雜肌理。
斗風箏是阿富汗冬天的古老習俗,當?shù)厝苏J為這是屬于勇敢者的游戲,“如果風箏是槍,那么綴有玻璃屑的線就是膛里的子彈?!北荣悘囊淮笄逶玳_始,斗風箏的人要用綴有玻璃屑的線割斷別人的風箏線,直到只有一只勝出的風箏在空中翱翔才結束。等到最后被割斷線的風箏掉落,人們就會蜂擁而上,追逐它。對于追風箏的人來說,最大的獎勵就是撿到最后掉落的那只風箏。
小說中有個情節(jié),有個多嘴的印度小孩講了放風箏的一堆規(guī)則之后,阿米爾和哈桑嗤之以鼻。阿富汗人是獨立的民族,他們尊重風俗,但討厭規(guī)則。阿富汗人斗風箏很簡單,“放起你的風箏,割斷對手的線,祝你好運?!薄叭绻凤L箏的人手里拿著風箏,沒有人能將它拿走。這不是規(guī)則,而是風俗。”
在塔利班第一次統(tǒng)治阿富汗的1996年至2001年,他們禁止了很多娛樂活動,除了放風箏,還有很多,比如看電影、跳舞、聽音樂,甚至還有棋牌類游戲、為體育活動助威等等。比如著名的馬背叼羊活動,這項傳統(tǒng)體育運動流行于中亞和阿富汗北部,享有阿富汗國技的美譽,跟馬球非常接近,所不同的是比賽用的是一具無頭羊尸。比賽中騎手一旦抓獲羊尸就要朝設定好的目標位置狂奔,把羊尸移動到目標位置騎手就將獲勝。比賽沒有隊伍,沒有人數(shù)限制,沒有裁判,除了目標位置,沒有場內場外一說。
“如果你需要官方比賽規(guī)則的保護,那就別參加”,阿富汗裔美國作家塔米姆·安薩利在《無規(guī)則游戲:阿富汗屢被中斷的歷史》一書中寫道。200年來,馬背叼羊儼然是阿富汗社會的縮影。阿富汗人的規(guī)則很難辨析,這使得他們在面對西方文明的入侵、面對現(xiàn)代化的趨勢時,并不能嚴絲合縫地融合。
在小說里,主人公阿米爾少爺和仆人哈桑之間地位懸殊,雖然兩人年齡相仿,相互陪伴著長大,但是阿米爾一再強調,他與哈桑不是朋友。他們不是朋友,當然不僅是因為主仆關系,更是因為種族和信仰不可改變。哈桑是哈扎拉人,信仰什葉派,而阿米爾是普什圖人,信仰遜尼派。
阿富汗地處文明的交界地帶,內部的民族構成很復雜。普什圖人最多,占40%,其他民族比如塔吉克人占25%,哈扎拉人占10%,另外還有烏茲別克、土庫曼等多個民族。其中哈扎拉人尤其特殊,他們的長相與眾不同,比較像中國人,阿米爾就形容哈桑的臉“很像木頭刻成的中國娃娃,鼻子大而扁平,雙眼瞇斜如同竹葉”,因此有推測說哈扎拉人是西征蒙古人后裔。作為少數(shù)族群,哈扎拉人在宗教信仰上也屬于少數(shù)派,他們信仰伊斯蘭教什葉派,與絕大多數(shù)阿富汗人信仰遜尼派不同,因此備受歧視。
歷史上,哈扎拉人多次遭受普什圖人的迫害,逐漸聚集到阿富汗中部的哈扎拉賈特山區(qū),這里土地貧瘠,以巴米揚省為中心,被塔利班炸毀的巴米揚大佛就坐落于此。在小說里,哈桑在被趕出阿米爾家后,就不得不與父親回到了哈扎拉賈特。
巴米揚石窟開鑿于公元3至7世紀,在距離首都喀布爾西北230公里的巴米揚河谷的摩崖之上。巴米揚主崖石窟全長1300多米,尤其在東、西兩端大像窟內,曾經各有一尊巨型立佛,挺立在已經伊斯蘭化了上千年的河谷中,也就是聞名世界的“巴米揚大佛”。
這里地處絲綢之路的中心,古代曾是往來歐洲、波斯、中國和印度的商隊的必經之地,是東西方的宗教文化大通道。玄奘法師于公元630年曾路過巴米揚,他在《大唐西域記》中形容當?shù)厥且粋€興盛的佛教中心,并說“王城東北山阿有立佛石像,高百四五十尺,金色晃曜,寶飾煥爛”,而它的東面有“釋迦佛立像高百余尺”。1000多年后的2001年,這兩尊大佛被塔利班炸毀。大佛消失后留下的巨大空洞,依然凝視著世間往來的人。
《追風箏的人》不只是私人敘事,小說的時間跨度是從1973年到2002年,在這不長的30年里,阿富汗經歷了君主制、共和制、蘇聯(lián)入侵、塔利班崛起、美國入侵等諸多變局。阿富汗就像一個微型實驗室,實踐了人類諸多政治模式,但都以失敗告終。阿富汗人的命運,就像空中飛舞的風箏一樣,飄搖不定。
《追風箏的人》在2007年被改編成電影,但喀布爾當時因為戰(zhàn)亂變得面目全非,劇組在全世界范圍內選景,最終選擇了中國新疆喀什。電影中孩子們的風箏飛向天空,鏡頭里掃過的遠景就是喀什老城。阿米爾跟隨父親逃難至巴基斯坦以及幾十年后返回喀布爾解救哈桑的兒子,沿途的公路風景其實是在新疆的塔什庫爾干拍攝。
塔利班掌權期間阿米爾重回喀布爾,同樣感到悲哀,“猶如去拜訪一個多年未遇的老朋友,卻發(fā)現(xiàn)他潦倒凄戚”。阿米爾在街上聞到了刺鼻的味道,那是柴油,因為城市的發(fā)電廠總是出毛病,所以人們燒柴油。而在以前,喀布爾的街道上洋溢著的是烤羊羔肉的香味。即便物是人非,但當他再次吃到喀布爾的烤肉,依然還是童年時的味道。
20年后隨著美軍撤離,塔利班再次占領總統(tǒng)府,“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首都喀布爾又將經歷新一輪的政權交替??Σ紶柕谋姸嗝麆俟袍E,都曾在戰(zhàn)爭中遭到毀壞。比如莫臥兒帝國的建立者巴布爾修建的巴布爾花園,在1992年至1996年的阿富汗內戰(zhàn)期間被嚴重破壞,經過修復后才重新開放。再比如20世紀20年代力圖改革的阿馬努拉國王修建的達魯阿曼宮,在近百年的時間里被焚燒、摧毀又重建,早已不復當年的華麗,徒留斷壁殘垣孤獨地矗立在山上。
希望在這一輪戰(zhàn)火后,無論是古老的佛教圣地,還是近代的歐式宮殿,無論是放風箏還是馬背叼羊,阿富汗的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都能被包容,被接納,成為這個國家迎接未來的基石。
(來源:環(huán)球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