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楊松
我有平鋪直敘的未來
我有平鋪直敘的未來,像個宿命
比如一段流水推走一段流水
時間把時間覆蓋
白天和黑夜是我流年的正反頁
日子越蒼白,渴望越稠密
始終保持π的距離
燈火修飾的黃昏
虛構(gòu)一場異鄉(xiāng)繁華
假如背道而馳,讓我
捂住式微的心跳,如潦草的詩稿
剩下的勇氣,用來抵御夤夜寒涼
被衰老稀釋的往事,恍如烙印
患上銹色的痼疾,揮之不去
回憶漸漸囤積
變得飽滿而擁擠
一個向北棲居的人
用快遞或者音視頻
每一天,虛實之間
試圖與南方保持關(guān)系
春天晚一些出發(fā),但一定會來
假如三月動了芳心
請讓蘇醒的雨水作別云層
找到久違的縈回之路
在樓下的柳枝抽芽之前
請讓我,回到前世少年
而你,仍站在故鄉(xiāng)烏石橋邊
孤獨的夕陽不知所措
中年以后,日子太過鋒利
一寸一寸
把余生殘酷削割
影子決絕傾圯地面
我所寄身的空間,黃葉落盡
空出一樹隱喻
安靜下暗藏洶涌的來年
一個流落異鄉(xiāng)的人
除了酒意發(fā)酵的情緒
總是隨處測量草木之心
在北方,干燥的身體
學會與簡單的事物和解
建構(gòu)蒼白的秩序
我和我的平面生活
被陌地狠狠拋出體外
往事如速寫,刪繁就簡
孤獨的夕陽不知所措,悻悻而落
又一個晚夜占領(lǐng)我
潮濕的晚燈淋濕臉龐
可脫水的夢境,卻渴望
一輪明月的溫柔灌溉
漸漸到站的一年,人群四散
沿來時的軌跡
我的肉身長久滯留他鄉(xiāng)
靈魂早已隨風回到南方
——風聲里,除了那些說出的
余下都是我的真實
引申生活
此時夕陽漸漸沸騰
風聲在天邊兜售千里晚霞
黃昏變得柔軟
搖晃的樹影像群奔跑的孩子
落葉撲簌簌撤離
如雁陣急忙忙遷徙南方
室內(nèi)有二手的雷同生活
譬如托運來的簡單味蕾
聽新聞傳遞真相,虛構(gòu)繁榮
通過一頁屏幕勾連整個世界
或者與一些簡易設(shè)施和解
繼續(xù)嫁接一段加速度的光陰
天空傾斜下來
所有的事物都呈現(xiàn)滴落之勢
只要耐心再等待片刻
夜晚會決絕垂降
引申出漫天星斗
就像一滴露水引申出村莊
一聲鳥鳴引申出春天
在月亮泅入大海以前
我等待,一盞晚燈幽幽亮起
隔三千里路,兩月時光
引申我蹣跚的歸程
最終抵達你的站臺
我的身體倒出洶涌月光
夜色濃如綢緞
鑲嵌燈火的紋路
我和那個周末夜
相互進入,填充,成全
比如她賜我以快樂
我給予她意義
志龍坐我左邊,美清在右
珊珊姍姍來遲
還有五六個人圍席圓座
空氣把我們親密銜接
談笑間有明亮的色調(diào)
我們喝下酒,倒出祝福和歌聲
達成一種美好的平衡
是??!封閉的空間大于肉身
但遠遠小于心房
和心房迸出的語言及情緒
想想這么多年
時間在疲倦的身體堆積
越來越滿,越來越漏
比如腰已彎向地面
白發(fā)漸多,皺紋漸密
這是一種吃淺的狀態(tài)
無力抗拒,也無所謂
當酒醒后,在天亮之前
我剛從失眠里倒出些久藏的思念
就瓢潑成洶涌的月光
將我淋濕,將我浸漫
這個夜晚太過鋒利
越來越漏的舊年
破敗的容器淺顯下去
袒露疲倦的釉色
冬月涼薄,擠盡最后一天
這個夜晚太過鋒利
把湯湯之水一刀切割
時光的鐵決絕垂落
經(jīng)過北方,經(jīng)過我
低于身體里的塵埃
成為走散的一部分
是誰碰翻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呢
我所置身的空間
萬事萬物都在漸漸冷卻
在熄滅以前
更多的樹木被大風俘虜
剔除曾經(jīng)的修辭
傾空盛滿的綠意、鳥鳴和月光
更多重點浮出視野
那是被潮水推涌的真相
陽光步步敗退,陰影層層遞進
像個假相,那是生活的對立面
除了空空回憶,我已一無所有
落葉正劃上一枚嘆號
夕陽擦拭羊群,滴落山崗
建構(gòu)躁動和平靜間的沖突
大風洗滌心緒,洗滌往日榮光
遠方帶來的,被全部帶走
漸暗的光線里有陳舊的褶皺
枯萎的懷抱沒有新的熱意
生命冷卻下來
落葉正劃上一枚嘆號,恰似
刪繁就簡的敘述
所有的長勢被一圈年輪銘記
時間一一到站,盛滿的容器被傾空
——這懸掛的一生
最終有了下墜的飛翔
半是迂回,半是認命
自身無法保持的事物
要為轉(zhuǎn)圜的節(jié)令奉上祭禮
宛似決別,宛似投生
大地噬咬一切,渾然不語
有沉默的罪行
我收住扁平的模糊身影
像是一種馴服,多少人間事
一一低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