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小說中兒童視角的文學(xué)張力

畢金林

內(nèi)容摘要：童年記憶在遲子建的人生中有著特定的意義。她用赤子的情懷感知社會，用兒童的視角關(guān)注人生，在對生境、生存與生命故事的講述中，呈現(xiàn)出童心、溫情和詩意的文學(xué)張力。

關(guān)鍵詞：遲子建 兒童視角 文學(xué)張力

文學(xué)張力是在文學(xué)的接受過程中，因為文學(xué)內(nèi)涵和外延的對立統(tǒng)一，使得文學(xué)作品延宕出宏闊或深邃的游弋空間，生發(fā)出含蘊立體的審美能知。遲子建的兒童文學(xué)視域在原生初始的生命情境中，在生存時空的世俗認(rèn)知中，在生命情境的詩意建構(gòu)中，隱喻對人類初心召喚、生命境遇溫情的文學(xué)擺渡。

一.蕓蕓生境場域中生命的初心

“在文學(xué)上，我們所要研究的從來不是原始的事實或事件，而是以某種方式被描寫出來的事實或事件”[1]，遲子建借助兒童超現(xiàn)實的擬人、幻想的變形的審美特質(zhì)，構(gòu)筑了一個個充滿生命活力、跳蕩生命韻律的文學(xué)時空。在兒童視角下的生境大寫意中，用初心的親與盎然、生命的自由與清純、長養(yǎng)的自在與隨性，呈現(xiàn)出對生命本真的渴求、生命根基的守護?！稑湎隆返钠叨吠鹑粼鹿猓棵吭谠庥霾蝗缫鈺r，總能聽到鄂倫春人馬隊嗒嗒的蹄聲，總能看到樹下月光、江上白輪船、飛翔江鳥、遼遠天空的溫情，總能回憶到美麗的黑龍江給予她的滋養(yǎng)與入微的包容?！侗眹黄n?！分斜眹摹懊恳桓l每一段椏杈，都裹上了豐瑩的雪絮，絨線團一般。遠遠一望，猶如一群美麗純潔的小天使，唱著圣誕的歌子，飛臨人間了”，在物我一體的天地交融中，在萬物有靈的清新奇異中，讓我們真切感受到大自然生命形式的多姿多彩，讓我們在小女孩天真爛漫的生命中平添幾分對生命的服膺。《額爾古納河右岸》中“安草兒直了直腰，伸出舌頭舔了舔雨滴”后的興高采烈，樹木在朗潤的自然中長出一群鳴唱的鳥兒。人與自然各任本性在化境的田園里奔放出一任自然的生命悅動?！秳e雅山谷的父子》中彩云、鴉鷹、山貓、野鹿如影隨形地陪伴著奇克圖、蒼蒼婆、大魯和小魯，白山黑水護佑著山谷中的每一個生靈，鄂倫春父子的故事傳達出生命的澄澈和諧與自然對人的悠長的啟示。

遲子建相信每個“生命都是有去處的”，兒童的眼中滿含著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大自然在四時的更迭中清新盎然充滿著生機，小生靈在代際的賡續(xù)中彰顯著靈動，充盈著灼灼其華的神性，“在本質(zhì)上體現(xiàn)為一種自由意志，體現(xiàn)為一種擴張自己生存空間的欲望”[2]?！断蛑滓孤眯小分欣蕽櫟目諝馍l(fā)著濃郁的植物氣息，小鳥的鳴囀誘發(fā)出不期而至的水鴨子、野兔和山雞，展示了物性、人性與神性交融下的靈魂與靈魂的對話?！肚嗖萑绺璧南挛纭吩诓荻馍夏憧梢允嫣沟厣煺顾闹?，嗅著樹木青草在稠如牛奶的月光與銀針?biāo)频年柟庀峦掏碌姆曳?，俯瞰菜園里啄蟲的母雞、耳聽風(fēng)聲鳥聲像流水一樣滑過耳際?！肚逅磯m》里13歲天灶勤勞細(xì)心體貼人，從8歲起就擔(dān)當(dāng)起給全家人燒洗澡水的任務(wù)，讓人在純凈無暇中歆享人間美好，在童稚簡單中體味未來可期?！鹅F月牛欄》中的寶墜從一張蔥花餅卷土豆絲中感受到生活的美好，《秧歌》中的女蘿，一雙虎頭鞋足以讓她興奮一整天?！侗睒O村童話》中新蓋的大木刻楞房子、房梁上拴著的紅布承載著迎燈太多的希望與歡樂;小舅舅編織的捕魚籠子，姥姥手拎的豬食桶和嘎嘎嘎的叫聲，臘月里人們刷墻、整年干糧、買年畫、宰豬的忙碌身形，花卷、豆包、糖三角、菜包、饅頭豐富的花樣，鯉魚、荷花、小魚、公雞的優(yōu)美造型。讓你感受到兒童的內(nèi)心世界的豐富，“遇到孩子，就是遇到世界上最好的愛”，讓你生發(fā)“守護”的欲望，讓你內(nèi)心深處的那份單純、善良、真摯、美好。

二.尋常生存世界中生活的溫情

遲子建“帶著春天的溫暖氣息，保持著晶瑩明亮的文字風(fēng)格和穩(wěn)定的美學(xué)追求”[3]，在兒童簡單純凈的世界中，用溫情延展人間煙火的長度，用快樂增加尋常生活的厚度，用包容升華生命尊嚴(yán)的高度。在生命的每一次感動中，記錄每一次震顫的慰藉，喚醒世間萬物心底最悠長的真情，傳承厚生感恩的人生理念，啟迪生靈的良知良能。

《花瓣飯》是尋常生活中一個溫馨的故事。三個孩子風(fēng)雨中默默的等待、做好的飯菜涼掉又被一次次地溫?zé)?，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父母回家后能吃上熱乎的飯菜。盡管只是一盆苞米面粥、一盤炒土豆絲、一碗黃醬和一把青蔥，但承載了孩子們稚嫩的理解與精心。故事的結(jié)尾，挨了一天批斗的疲憊的父母終于回來了，母親懷抱一大束五顏六色的野花，美麗的野花花瓣翩然散落進他們的粥盆里，變成了香飄四溢的花瓣飯。盡管他們不能明白花束是父母彼此間的信任與鼓勵，但讓我們感受到親情的溫暖與強大、生活的苦澀與溫馨?！动?cè)嗽旱男∧ケP》從小就沒了父親，在柳安瘋?cè)嗽豪镩L大的小磨盤與這些瘋子們建立了特殊的情感。人人嫌惡的“瘋子”們是小磨盤最真摯的朋友，他們把信任和關(guān)愛給了他。醫(yī)生護士勸說不動的瘋子只有小磨盤可以勸說，沒有一個瘋子會傷害小磨盤，瘋子痊愈出院后，都會記得給小磨盤捎來東西。他們的純樸和溫情充滿了自然人性美，讓我們在沉重中看到了人生的希望?！侗睒O村童話》蘇聯(lián)老奶奶盡管丈夫和兒女們拋棄了她，鄉(xiāng)民們疏遠了她，但善良的迎燈經(jīng)常跑去老奶奶家，背著姥姥去給老奶奶送花生和芝麻月餅。有了老奶奶，迎燈的生活更加快樂和溫暖;有了迎燈，老奶奶暫時擺脫了孤單?！额~爾古納河右岸》中的森林、馴鹿、河流以及鄂溫克人祖先的歷史故事和瑪魯神的傳說都呈現(xiàn)出童話般的美境，表達了對生命、自然、信仰的尊重與敬畏，詮釋了對人性美的追尋?！度章渫敫G》關(guān)家祖孫三代都有著小孩的性格，而關(guān)全和最喜歡的就是看小人書，并和書中的人物進行親切交談。在懲罰兒子時，如果兒子給他借回他沒有看過的小人書，就會免于懲罰。關(guān)老爺子和孫子關(guān)小明一樣愚頑，孫子執(zhí)著的練習(xí)頂碗，爺爺則執(zhí)著于燒碗。即使最后在孫子宣布放棄頂碗時，他卻仍不放棄，除了因為要給王張羅沒有出世的孩子燒一個碗之外，還因為“我都跟麻雀說了，出窯時要它們來看碗。我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雖是成年人，卻具有兒童的心性，煥發(fā)出了人性的美好?！稑湎隆菲叨酚啄陠誓福梢虌屖震B(yǎng)，雖然姨媽以一個唯利是圖的形象出現(xiàn)，但遇到困難之時姨媽仍會表現(xiàn)出對七斗的關(guān)愛?！栋足y那》馬占軍夫婦起初自私自利、抬高鹽價的行為招致全村人的忿恨，在村中成為被孤立的對象，然而最終他們還是良心發(fā)現(xiàn)，與村民和好如初?！恫蓾{果的人》中全村人都急十采漿果換現(xiàn)錢時，還想著把這一好消息告訴大魯二魯，讓他們也能掙到錢。

三.特殊生命情境中神性的詩意

“假如沒有真純，就沒有童年。假如沒有童年，就不會有成熟豐滿的今天”。[4]生命的形式是多元、五彩和獨特的，特殊生命情境下的世間萬物無時無刻不在展示各自的充實與自豪、珍貴與堅強。人生本是義無反顧、只有來路沒有歸程的生命單行道，因其如此才顯出生命的尊嚴(yán)與可貴。遲子建的作品中，講述了一個個特殊、另類的生命故事，以期在另一個生命的區(qū)間建構(gòu)另一番人生的園田，探尋另一段獨特的生命體驗以此彰顯人性中的真善美，喚醒人們對生命的珍重、對生命意義的重新認(rèn)知。

遲子建的小說中“傻子”都是樂天、親和的?！鹅F月牛欄》繼父躥上牛槽的那一拳讓寶墜成了傻子，但寶墜從此便卸去痛苦、超越愛恨、解除拘束，呈現(xiàn)出一種本色人生的美感。他無法上學(xué)天天放牛，卻贏得了花兒、地兒和扁臉的信任。它們不僅會為小主人的性命擔(dān)心，還聽得懂小主人的話并懂事地做出回應(yīng)，為走出霧月找到了坦途和詩意的棲居地，《采漿果的人》中老魯夫婦是一對表兄妹，由于近親結(jié)婚這讓他們的孩子大魯和二魯天生智障。但大魯和二魯愛笑，謹(jǐn)遵父命“春天播完種，別忘了秋天下了霜就秋收”，當(dāng)綠色出現(xiàn)時他們就去播種，當(dāng)秋霜絢麗時他們?nèi)デ锸?在金井人忙著采漿果賺錢時只有他們在勞作，因此成為金井唯一獲得豐收的人家?！稑湎隆返拇髿g和二鰻是一對孿生兄妹，生來癡呆，但臉上始終掛著微笑，仿佛他們生來就是為了開心似的。他們從不惹是生非，他們最喜歡的就是漫步。《偽滿洲國》醬菜園李金全的兒子阿永雖有十七歲的年齡卻沒有十七歲的智商。他喜歡捉弄別人但永遠有一顆孩童的心，喜歡惡作劇但特別關(guān)心別人。《越過云層的晴朗》中的小啞巴其實不啞，只是他從不與人說話，只與狗交流的人，但他的內(nèi)心世界卻自由豐富。

遲子建的筆下有一個充滿靈性的動物世界，通過人格化的手法含蘊著獨特的生命色彩，賦予它們以美好情性，讓他們陪伴現(xiàn)實生活中那些孤獨者，為弱勢群體尋找一個堅強與忠誠的同盟?！额~爾古納河右岸》中那只母鹿，在知道自己的小鹿仔代替生病的列娜死去后，一直低頭望著曾拴著鹿仔的樹根，眼睛里充滿了哀傷，從那以后，原本奶汁最旺盛的它奶水就枯竭了?？墒钱?dāng)部落搬遷時列娜騎上她去追隨那只小馴鹿去了那個世界時，母馴鹿又重新有了豐富的奶汁?！毒乒淼聂~鷹》這只由酒鬼劉年無意獲得的湖水般神秘、寂靜而又美麗的魚鷹，能夠分辨善惡，對喝醉了酒找事的耿大車毫不客氣，對寒波的婆婆一點不留情，因為她常常找寒波的麻煩?！侗眹黄n茫》中姆晤是一只聰明、乖巧的小狗，是蘆花唯一玩伴。每當(dāng)蘆花遭遇困境時，“吱唔”就會帶她到自然中避難，表現(xiàn)了動物與人類的精神默契。《北極村童話》的傻子狗因咬傷了看地的大爺而脖子上被套上了鎖鏈，但迎燈并沒因此嫌棄它，在炎熱的時候給它端盆涼水。傻子狗與迎燈形影不離成為好朋友，與迎燈在一起時特別溫順，不見迎燈時特別狂暴，當(dāng)迎燈離開姥姥家時，“傻子”狗跳江殉情而死。

遲子建用兒童視角回溯生命的過往，在對蒼涼的規(guī)避中敘述著人性之美，在對平凡的溫情中流淌著感恩，在神性的追捉中呈現(xiàn)著救贖。用所積淀的人文情結(jié)表現(xiàn)出一種獨到的人生感悟、獨立的創(chuàng)作立場和獨特的文學(xué)審美。

參考文獻

[1]王先霈，王又平.文學(xué)批評術(shù)語辭典[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9：321.

[2]劉成紀(jì).審美流變論[M].烏魯木齊：新疆大學(xué)出版社，1996：103.

[3]蘇童.關(guān)于遲子建[J].當(dāng)代作家評論.2005（1）：55-56.

[4]遲子建.北極村童話：遲子建文集·原野上的羊群[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7：1.

（作者單位：南陽理工學(xué)院教師教育學(xu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