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寂寞時

莫須

創(chuàng)作感言：這是《詩與愛情》系列的第二篇，很早之前就想把詩詞和小說揉到一起，浪漫的想象和現(xiàn)實的生活。所有無法改變的事，都只能用筆來記錄。

月亮寂寞時，你輕聲哼起歌謠，說要陪它捱過今宵。

一朵云從遠處飄來遮掩一切，我沒能擁抱你，你沒能擁抱你的月亮。

街頭和愛人

深夜十二點，唐人街。季嘉某走進一家名為“moonlight”的酒吧。

英語、法語、漢語……兩分鐘內(nèi)，季嘉某已聽到數(shù)個語種的臟話。

扭動的肢體和晃眼的燈光，都是季嘉某在國內(nèi)時熟悉的樣子，可他今晚不是到這里來盡興。他穿過人群走到舞臺邊，臺上一個穿著夾克和鉛筆褲的女生抱著吉他正在唱歌，唱的是一首他從未聽過的中文歌。

“我忘記擁抱你了/在紐約的街頭/我和一個空酒瓶過著夜/它失去了酒/我失去了我的愛人/我失去了我的愛人……”

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女生明艷動人的臉宛若一張在壞掉的顯示屏上播放的照片，有時清晰，有時斑駁。

季嘉某站了五分鐘，等到女生下場換另一個男生上，他便快步走到舞臺左側(cè)的樓梯旁拉住她：“聞人月，你和我出來一下。”

女生顯然沒想到會有人在這種地方叫出自己的名字，揚起下巴打量著他：“你是誰？”

“我是許先生委托來的，他資助你上學(xué)，你就在這種地方……”

“那你等我一下，我先換衣服。”

季嘉某話還沒說完，聞人月就越過他往一旁的員工通道走去。季嘉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在視線中。

季嘉某在入口處等了她很久，等到歌曲換了一首又一首，等到他已感到困倦，走到吧臺去問，才知道員工通道還有另一個門，他被耍了。

季嘉某第二次見到聞人月，是在她學(xué)校附近的小吃街。他正拿著她的照片四處打聽，就看見她叼著一根冰棒從遠處走來。

“聞人月?！边@一次叫她時，季嘉某的聲音帶了怒氣。

她卻依舊是那一副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骸皢?，找到這來了！你還真是鍥而不舍?！?/p>

季嘉某一言不發(fā)地在手拿包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個信封塞到聞人月手里：“你的銀行卡注銷了，許先生要我給你送錢?！?/p>

接過信封后，聞人月不由得愣在原地。季嘉某還在為被耍的事生氣，轉(zhuǎn)身就要離開。沒走兩步聞人月追了上來：“我去！你還真是他叫過來的。”

季嘉某不理會，徑直往前方走去。

“我跟你說話呢?！?/p>

“哎，你告訴我，他哪來的錢？”

“你除了錢，不會連句話都沒給我?guī)О伞梗　?/p>

一輛巴士到站，季嘉某飛快地跳了上去，余光看見聞人月想追上來，左腳踩上臺階，馬上又收了回去。

幸好，他可不想再和她糾纏。

透過車窗看見聞人月站在路邊一臉失落的樣子，季嘉某又有一些后悔。他在心里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小氣了，對方畢竟是一個年紀比他小的女孩。

巴士開動，向左轉(zhuǎn)彎。季嘉某還沒反思明白，聞人月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朦朧情歌

季嘉某此次到紐約來，是為了參加表哥的婚禮，玩耍在其次?；槎Y前期需要幫忙進行各種籌備，他也離遠不得，就只能成天在唐人街晃悠，四處找些小食，拍些照片。

沒幾天，他就在街上被聞人月逮住了。

聞人月抱著吉他站在他面前，和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對換，季嘉某變成被糾纏的那一個。禁不住追問，他沒幾句就舉旗投降：“許先生賣了幾處房產(chǎn)，資金周轉(zhuǎn)過來了，要你好好念書?！?/p>

“沒了？”

“沒了。”

聞人月從吉他包里拿出上次的信封遞到季嘉某手里：“他自己還缺著，你還給他?！?/p>

季嘉某當然不收：“你生活費這點兒錢對于許先生來說不值一提，你要真惦記他的處境就應(yīng)該好好念書，別總?cè)ツ欠N地方?！?/p>

聞人月的動作停下了：“你看過我的成績單嗎？沒看過就在這里指手畫腳？我去什么地方用得著你管？”

說完，聞人月翻了個白眼，當著季嘉某的面走進“moonlight”。

季嘉某在原地站了半天，還是沒忍住，跟了進去。

燈光絢麗的酒吧里，舞臺中央，聞人月依舊抱著吉他坐在那里唱歌，她唱的歌曲季嘉某大多數(shù)沒有聽過，曲調(diào)都帶著朦朧的傷感。

是情歌，是小女生的悲春傷秋。

等到晚上十點半，聞人月下臺，才進員工通道沒一會兒，里頭傳來激烈的爭吵聲。季嘉某起身去看個究竟，見聞人月正拉著一個約莫三十歲的女人的衣袖，跟著她走出來：“我們上個月說好的，你別不認賬。”

“沒簽合同的事，就這些錢你愛要不要?！?/p>

“我這個月全勤，你……”聞人月不服氣，死死地扯住那個女人，可那女人身材肥胖，手臂用力一甩就把聞人月甩在了地上。

已有不少顧客在探頭看，女人叫來兩個保安：“把她帶出去，別丟人現(xiàn)眼。”

她話音剛落，季嘉某趕在保安之前快步把聞人月拉起，牽著她走了出去。

喧鬧的街頭，聞人月靠在一根電線桿上，頭發(fā)落下來遮住半張臉，一雙眼睛木然地望著地面。

看她這樣季嘉某有些于心不忍：“你要想哭，就哭……”

“哭什么哭?！甭勅嗽铝闷痤^發(fā)把臉露了出來，她抬頭望著季嘉某，“回去不準和許易風(fēng)告狀！”

她眼底剛才分明已有淚光，季嘉某一句話，又讓她披上了堅硬的盔甲。

看她手里始終緊緊攥著那些錢，季嘉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為先前對她的質(zhì)疑感到抱歉：“我什么也不說……請你去吃夜宵怎么樣？”

“行啊，我一會兒吃多了你可別心疼。”

聞人月把錢塞進吉他包，眼睛亮亮地看著季嘉某。季嘉某不自覺就笑了出來。

原來女生可以如此輕易滿足。

她似霓虹

季嘉某和聞人月都不是愛記仇的人，他倆每人得罪對方一次，吃頓夜宵也就扯平了。

聞人月性格大大咧咧，沒兩句話就能和人推心置腹，多聊幾句后她甚至愿意當季嘉某在紐約這段時間的陪玩。

“當然，要在我不工作的時候?！焙途瓢衫习迥雉[翻以后，聞人月沒再去駐唱，就在某個公園的休閑區(qū)域放了個空碗，閑時坐在那里彈吉他。

季嘉某起初去找她有些別扭，被她一把拽到身邊：“瞧不起賣藝的？我這可是憑本事賺錢?！奔炯文尺B忙否認，乖乖地坐在一旁當她的聽眾。

路燈不似鎂光燈絢麗，可聞人月坐在那里依然耀眼，勝過紐約的霓虹光影。

要是哪天下雨，或者聞人月沒心情唱歌，就拉著季嘉某四處閑逛，去中央公園坐四輪馬車，去帝國大廈俯瞰整個紐約。

季嘉某開玩笑問她：“你知不知道這些地方被譽為紐約的約會圣地？”

聞人月聳了聳肩：“你也沒人約會，我也沒人約會，我只是你一頓夜宵換來的導(dǎo)游?！?/p>

季嘉某突然抓住聞人月的手腕：“既然夜宵這么好使，我們再去吃一頓?！?/p>

季嘉某拉著聞人月在深夜的街頭奔跑，跑過大街小巷，跑過燈火闌珊。誰讓他愛吃的那家夜宵總要排隊呢？他還得在聞人月宿舍關(guān)門前把她送回去。

聞人月一邊罵季嘉某不夠紳士，一邊跟上他的步伐，兩個人像偷跑出家門的孩童，在夜風(fēng)中肆無忌憚地享受奔跑帶來的刺激與瘋狂。

等趕到那家夜宵攤前時，聞人月已經(jīng)有些喘不上氣了。她腳下沒注意，踩到一塊石子，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季嘉某急忙把她拉起來，確定她沒有受傷后忍不住笑出了聲。聞人月惱羞成怒，對著他一腳踹了過去。

這一腳踹得不值當，聞人月氣都還沒撒成，就被人從身后擒?。骸澳阋鍪裁?？”

季嘉某趕緊替她解釋：“表哥，她是我的朋友，和我鬧著玩?！?/p>

沒想到這么晚了，表哥還帶著未婚妻出來約會。他的未婚妻是一個熱情的法國姑娘，第一次見聞人月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兩個姑娘都是外向的性格，沒幾句就聊上了。季嘉某約他們一起吃宵夜，四個人坐一張四方桌，準表嫂好奇地問聞人月：“月月，你結(jié)婚了嗎？”

季嘉某被蒜末嗆到，咳了好一陣。

得到否定答復(fù)后，準表嫂咧開了嘴：“我的伴娘臨時有事失約，你愿意來做我的伴娘嗎？”

季嘉某一邊不吱聲地扒著碗里的涼菜，一邊偷瞄著聞人月。不知怎么的，他腦海中自動幻化出了她穿禮服的樣子，站在鋪滿鮮花的教堂里，那畫面一定很美。

照片

金錢是某些人生活中不值一提的附屬品，同時也扼住了另一些人的命門。

在做伴娘這件事情上，聞人月起先很猶豫，直到季嘉某告訴她伴娘會得到一筆豐厚的禮金。

季嘉某來時從父親口中得知聞人月是許先生資助的留學(xué)生，她的家人在一場事故中過世，之后就都是許先生在資助她?？墒莾蓚€月前，許先生的公司出了些狀況，聞人月聽說后主動注銷了一直接受許先生打款的那張銀行卡，也沒再和他聯(lián)系。許先生擔(dān)心她，就拜托父親，讓他給聞人月捎些生活費。

季嘉某想，她該是個有人情味的人，才會那么果斷地將自己的后路堵上，獨自在異鄉(xiāng)生存。

聞人月從試衣間里走出來，穿著一條淡紫色的禮服裙，方領(lǐng)口，泡泡袖，平直的肩頸線條和小巧的鎖骨一覽無余。裙擺剛剛過膝，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和纖細的腳踝。雖然踩著高跟鞋搖搖晃晃，但她確實很美，季嘉某在心里由衷稱贊。

“行不行給句話?！苯舆B試了幾條裙子，聞人月不耐煩了。季嘉某忙不迭地點頭：“好看?！?/p>

聞人月這才滿意地照著鏡子：“你們男人果然都喜歡這樣的?！?/p>

季嘉某沒漏掉那兩個字，你們。

回去的車上，聞人月打開手機看了看自己在鏡子前拍的一張照片，隨后從黑名單里拉出一個人，把照片發(fā)給他，又再次將他拉入黑名單。

季嘉某問她：“給誰看呢？”

“許易風(fēng)。”聞人月把手機塞進口袋，“讓他看看我過得多好，別老想著給我打錢。”

季嘉某帶給聞人月的信封她退回來幾次，最終還是收下了，因為季嘉某嚇唬她，要是她不收這筆錢，他就自己私吞了去胡吃海喝。挨了聞人月一拳后，他最終讓那筆錢留在了她身邊。

讓季嘉某后悔的是，他一開始沒有預(yù)估到聞人月的處境，要是能早些想到的話，他應(yīng)該多塞些錢在信封里。

婚禮那天，季嘉某和其他賓客在禮堂坐著等候，禮堂大門打開，日光照進來，聞人月跟在新娘身后一步步走上紅毯，經(jīng)過季嘉某身邊。

在她裙擺拂過的那一瞬間，季嘉某很想伸手抓住她。他眼睜睜看她在臺階前站定，心里卻不由得舒了一口氣。他有一種感覺，如果在自己面前嫁人的是她，他一定會非常難過。

作為一個成年人，這種感覺因何而來，季嘉某并不是不清楚。

敬過賓客后表哥走到他面前道：“眼睛都看直了。我讓你嫂子把捧花給她，說不定過段時間就能參加你們的婚禮了?！?/p>

“她還在上學(xué)?！奔炯文趁摽诙?，仔細想想，這似乎也不是重點，又道，“她可能并不喜歡我?！?/p>

表哥拍了拍他的肩：“年輕人要勇敢爭取，先表白再說。”

季嘉某抿著嘴，看著那邊聞人月的身影。她正和新娘站在一起，拉著對方的手，眼神里帶著羨慕。

歌里的故事

周末，季嘉某約聞人月到中央公園散步。聞人月赴約時，抱著她的吉他。

季嘉某準備了驚喜，約她出來是要她感受浪漫，并不是想陪她賺錢。

聞人月翻出她的招牌白眼：“我又不是非要賺錢，今天天氣好，我就想唱歌?！?/p>

沒辦法，季嘉某只能依著她，陪她在草地上坐下，聽她唱那些舒緩憂傷的情歌。

和聞人月熟稔之后，季嘉某便知曉她唱的歌大都是自己寫的了，也發(fā)現(xiàn)在聞人月創(chuàng)作的所有歌曲里，她最愛唱的還是他第一次見她時她唱的那首：“也許有一天我會迎風(fēng)飛翔/愛人呢/我的愛人呢/也許有一天我將乘著熱浪/愛人呢/我的愛人呢……”

一個看起來很和善的美國大叔把手放在嘴邊喊：“嘿，你身旁坐著的，不就是你的愛人嗎？”

周圍響起掌聲和起哄聲，季嘉某聽見聞人月的和弦彈錯了一個音。

可那不是因為羞怯，她甚至沒有低頭，就只是呆呆地望著遠處。季嘉某便知道，這首歌，不是唱給他聽的。等天色稍暗一些，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從人群中擠出來，她抱著一捧郁金香，送到聞人月面前：“姐姐唱歌真好聽，希望姐姐收到鮮花會開心，唱一首甜甜的歌?！?/p>

聞人月接過花束，看到卡片上的署名后嘴角一勾，抱著吉他表演了一首搖滾版的兩只老虎，曖昧溫情的氣氛被她一掃而光。

去吃晚飯的路上，聞人月背著吉他抱著花，手里拿著卡片翻來覆去地看：“嘖，你在國內(nèi)常干這事？”

季嘉某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在國內(nèi)不聽女孩子唱歌，這是一個觀眾應(yīng)該做的?！?/p>

聞人月撇撇嘴，還是一熱既往地直接：“你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季嘉某驀地看著她，心跳漏了半拍，臉上開始發(fā)熱，可這句話他接不上來。

不是不好接，而是她的神情，是那樣地漫不經(jīng)心。

肯定的答復(fù)說不出口，季嘉某已然泄氣：“過兩天就要回去了，送你一份禮物而已……你應(yīng)該有喜歡的人吧？”

聞人月看著他，好半天才回應(yīng)：“是。”

“他是什么樣的人？”

“一個離我很遙遠，只能仰望的人?！?/p>

很遙遠的，只能仰望的人。

季嘉某的腦海中隱約浮現(xiàn)出一個人的樣子。那人與自己性格迥異，他成熟穩(wěn)重，和善溫柔，季嘉某每每見他，都由衷地欽佩他的才華。想來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女生，也是抵御不住他的魅力的吧。

可是他們相差近十五歲。

季嘉某又想到聞人月對他從來都是直呼其名，她是不甘心的吧？嘴上說著只能仰望，心里卻還存有幻想。

試試愛我

季嘉某回國時，已是六月初。

算一算他在紐約玩了兩個月，其實也沒去什么地方，沒見幾個人。也許就是因為如此，腦海中才只留下了一個人的影像。

季嘉某在歸國前一天給聞人月留了句話：“單論風(fēng)景的話，我認為青海比紐約美。”

季嘉某管理著家族在西寧的分公司，他多想帶她在青海湖邊漫步，和她暢想一下沒有影子的未來。只是季嘉某再一次見到聞人月時，卻是在上海。月底他被父親叫到上海出差，期間順便去拜訪許先生，看見她站在客廳里哭。

季嘉某不知道聞人月是什么時候回來的，他以為若是她回來，應(yīng)該會告知他一聲。

聞人月見家里來了人，自覺丟臉，跑了出去，季嘉某想也沒想就去追。跑出院子，他看見聞人月站在一棵壯的大樹下，狠狠地踹出一腳。季嘉某走到她面前嘆了一口氣：“你拿樹撒氣，疼的是自己的腳。”

他們在路邊坐著，聞人月好一會才平復(fù)情緒。她靠著椅背，腦袋往后仰，好像這樣就能把眼淚倒回去一樣。

聞人月是今早回來的。她昨晚剛得知許易風(fēng)決定變賣家產(chǎn)周游世界的消息，什么也沒想就買了機票，生怕以后就見不到他了。

聞人月揉著眼睛說：“他為什么非要去找她？明明已經(jīng)被拋棄了一次。”

季嘉某知道聞人月說的是誰。許易風(fēng)曾有過一段在上海頗為轟動的戀情，那人給了他一切。可季嘉某只能附和她的話：“是，他沒眼光，為他生氣不值得。”

聞人月看著季嘉某的眼睛，季嘉某沒躲。他自知暴露一切?？伤齽偛乓豢?，他就全然不在乎了。季嘉某沒想到聞人月會給他講故事。

聞人月是在十六歲的時候認識許易風(fēng)的，那時他已孤身一人，親戚說，他是個被人拋棄的男人。

那時聞人月的母親意外離世，無人管顧之際，這個從前只見過寥寥數(shù)面的叔叔走過來說：“丫頭，我曾受過你母親的恩惠，你以后跟著我吧。”

聞人月縮在角落里，許易風(fēng)彎腰站在她面前，她抬頭看著他溫暖的眼睛，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么好的人，為什么會有人舍得拋棄呢？

有很長一段時間，許易風(fēng)在聞人月的世界里扮演父親的角色，溫柔體貼地做一個合格的長輩。直到后來聞人月漸漸長大，情竇初開的年紀和同學(xué)聊起心中理想的愛情，她突然發(fā)現(xiàn)，在她的認知里，沒有哪個男孩比得上許易風(fēng)。

從那時起，聞人月就對許易風(fēng)起了賊心。

許易風(fēng)在當?shù)厥敲?，他好做慈善，極有愛心，這些季嘉某都知道，可他并不認為這能讓一個還沒有感情經(jīng)歷的小姑娘愛上他。

季嘉某說：“你有沒有想過，你只是旱時遇甘霖，你對他是依賴和感動，與愛情無關(guān)？”

“他也是這樣告訴我的。”聞人月轉(zhuǎn)過臉去，“可這世上也就只有他對我這樣好了，我想不到還可以愛誰?！?/p>

“也許你可以試試愛我?！?/p>

錯覺

季嘉某終于把聞人月帶去了青海湖。聞人月倔強，許先生執(zhí)意要走，她就賭氣不送他。她說送也傷心，不送也傷心，既然以后可能再也見不著，不如少一些傷心。

季嘉某不知道這件事讓聞人月有多難過，只是看著她這樣，他更想好好地陪在她身邊，陪伴她走出陰霾。

在上海時，聞人月回應(yīng)了季嘉某的話，她說她愛一個人，取決于自己感受到了多少溫暖。

季嘉某立刻答道：“他給你的只是溫暖，而我除了溫暖，還可以給你足夠的愛?！?/p>

學(xué)校已經(jīng)放假，但聞人月回來得急，沒收拾行李，季嘉某把聞人月帶回西寧，為她置辦她需要的一切。

季嘉某帶她去賞美景，吃美食，讓她從一個束手束腳的異鄉(xiāng)客，漸漸地融入這個環(huán)境。只是季嘉某白天需要工作，偶爾還要加班，不能一直陪著她。聞人月閑著無事便找了個培訓(xùn)機構(gòu)兼職聲樂老師。

季嘉某去過那里幾次，被那些孩子圍起來問是不是聞老師的男朋友。他總是下意識地看向聞人月，看她像個沒事人一樣在那里批改樂理作業(yè)，心里升起一陣失落。

這天，孩子們又圍著他嘰嘰喳喳，一個不嫌事大的小男生歪著頭問：“大哥哥，如果你不是我們老師的男朋友，為什么總是到這里來呀？”

聞人月敲敲桌子要他們趕緊下課回家：“他不是我男朋友難道你是？”

小男孩理直氣壯地喊：“老師，我再長大一點兒就做你男朋友！”

四周發(fā)出一片哄笑，季嘉某反應(yīng)過來時只感到一陣眩暈——終于被肯定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角早已不自覺咧得老開，高興得竟像被頒發(fā)了獎狀的孩子。

夜晚，他們依偎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季嘉某的手環(huán)在聞人月肩上，她則把頭枕在他的胸前。如此親密的、溫柔的依偎，季嘉某的心里許久未曾如此寧靜過。

季嘉某和聞人月在西寧度過了漫長的假期。從清晨的曙光，到夜晚的星光，他們一起見證了每一天的日升日落。

季嘉某產(chǎn)生了一種即將與她相伴相依，長相廝守的錯覺，他不知道這是否真是一種錯覺。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問聞人月：“你是在什么時候，或者是哪一瞬間覺得自己喜歡我了？”

聞人月偏過頭去：“那天從酒吧被你拉出來，你帶我去吃夜宵，我的心就像被催著一樣跳，但我當時否定了自己的感受，我認為那是背叛許易風(fēng)?！?/p>

“你對他就像是女兒對父親的依賴?！奔炯文齿p輕地在聞人月眉間落下一吻，“我會慢慢讓你感受到，真正的愛情是什么樣的?！?/p>

返航

西寧日照時間長，九月初還是熱，空調(diào)房里不能久待，出門遛個彎，衣服就整個黏在皮膚上。

聞人月最近照鏡子時總抱怨，說她曬黑了不少。

“等冬天就白回來了?！奔炯文橙嗔巳嗦勅嗽碌哪X袋，盯著她的臉看了好一會兒。

他們很快就不能常見了。聞人月九月中旬開學(xué)，這會兒已經(jīng)把兼職辭了，準備回紐約，行李收拾了大半。

前幾日總部本來要季嘉某出差，后來取消了，而分公司事少又輕松，剛好讓他能多陪她一會兒。分離前，一分一秒的相處都珍貴。

這天下午，他們在家里開投影看電影，看的是恐怖片，兩個人抱著坐在沙發(fā)上，刺耳的手機鈴聲就是這時響了起來。

聞人月躺在季嘉某懷里接電話，沒幾句就突然站起來，讓季嘉某的手臂落了空。

季嘉某隱約察覺到出了什么事，開燈，關(guān)電影，他看見聞人月神情焦急地放下手機，便問她：“怎么了？”

“許易風(fēng)在洛杉磯被歹徒誤傷，是醫(yī)生給我打的電話?！?/p>

“傷得嚴重嗎？”

“輕微腦震蕩，小臂擦傷，沒什么大事?！?/p>

沒什么大事。聞人月一邊說著，一邊小跑回房間，再出來時，手中推著前幾天收拾好的行李箱。

季嘉某蹙著眉，上前拉住她的手：“你現(xiàn)在走？他不是沒什么大事？”

季嘉某給聞人月訂的是三天后的機票，他已經(jīng)推了那天的工作，說好送她去上海轉(zhuǎn)機。她就不能再等一等，非要自己先走？

還是說許易風(fēng)在她心中的地位更重要，她一秒都多留不得？

聞人月沉默了片刻：“我是他的緊急聯(lián)系人。他現(xiàn)在一個親人都沒有，我不能在他困難的時候不管不顧?！?/p>

她想了想：“反正就要開學(xué)了，等你有空，隨時來紐約找我?！?/p>

說完，聞人月就火急火燎地往外跑。季嘉某從茶幾上拿起車鑰匙，想送送她，看見猛然回彈的門又像被死死釘在原地：“哎……”

唉。

她關(guān)上了門，門外是他們兩個的世界，他不應(yīng)該參與。

季嘉某頹然坐回沙發(fā)上，目光觸及地板，那里還有他們剛才看嗑著瓜子電影時不小心落在地上的瓜子殼。

仁已吃下肚，嘗到了香甜，殼就變成往事。他不甘心。那他該怎么做呢？把仁也一起吐出來嗎？

季嘉倚著沙發(fā)，望著側(cè)旁那狹窄一隅，那是聞人月常待的地方。她沒什么安全感，有時他加班，回家就看見她在那里縮成一團，像白面捏成的一個娃娃。

或許是他給她的安全感還不夠，不如那人在她年少時出現(xiàn)的驚鴻一眼。

愛人

三日后，季嘉某和下屬交代了之后一個禮拜的工作，啟程去上海。

他這幾天總獨自待在空蕩蕩的屋子里想東想西，最終開導(dǎo)自己，不如勇敢一點兒，去抓住自己想要的幸福。

反正在她面前，他早已降至底線，再主動出擊一次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不過抵達上海之后，季嘉某先回家探望了父母。

一家人在院子里散步閑聊。母親問他這一次過來做什么，幾時回西寧，他躊躇著說：“最近公司不忙，我想去紐約散散心。”

父親也在一旁聽著，聞言說道：“去紐約順帶捎些禮物給你表姑和表哥，你把這次行程告訴他們了嗎？”

季嘉某這幾天頭腦混亂得很，原本沒想到這點，這會兒趕緊走到一旁去給表哥打語音電話。

電話接通，他三言兩語就說明來意，表哥、表嫂熱情地表示會在他到時去接機，季嘉某的注意力卻不由自主被周圍嘈雜的環(huán)境吸引。

季嘉某問：“哥，你們是在外頭嗎？”

表哥打開攝像頭對準不遠處的人群給他看：“我們在中央公園散步，還看見了你的朋友，她唱得可真好?！?/p>

季嘉某默不作聲地看著手機上的場景，許先生站在畢士達噴泉前，手中抱了一幅街頭畫家畫的素描肖像，身旁抱著吉他的少女正跟隨音樂輕聲哼唱著。

在這雜亂的背景中，季嘉某能很清楚地聽見那句歌詞：愛人呢，我的愛人呢……

一旁又有看熱鬧的人在起哄：“你的愛人，不是就在你身邊……”

表哥看他有些呆愣，又叫了他一聲：“嘉某你發(fā)什么呆？航班幾點到？”

航班幾點會到？季嘉某的心里忽然沒了準數(shù)。也許就到不了了吧？要多快的航班，才能追得上他缺席的那數(shù)年時光？

夏夜多蚊蟲，公園里樹多草多，更成了它們的樂園。

只是人總閑不住，哪怕被叮上幾個包，也貪圖自然風(fēng)迎面吹來的清涼。

聞人月坐在角落里，一手抱著吉他，一手抓著癢。許易風(fēng)笑她：“走吧，咬了一身包不好看。”

聞人月抬手撥弦：“你明天就要走了，就不想多聽我唱幾首？”

“你寫的歌太悲傷，我這上了年紀的人聽不習(xí)慣?！痹S易風(fēng)這么說著，卻又安安靜靜地坐好。

聞人月輕“哼”一聲：“剛出院就有力氣掃興，還不如多躺幾天?！?/p>

“我躺著誰送你來上學(xué)？”

“有人送，不用你操心。”

在洛杉磯見到許易風(fēng)的那一瞬，看他躺在病床上插著輸液管的可憐模樣，聞人月突然間明白了很多事。

他們都在對方危難之際出現(xiàn)過，像本不應(yīng)出現(xiàn)，卻意外降臨的神祗。那是救贖，是守護，卻與愛無關(guān)。

許易風(fēng)看起來似乎很高興：“丫頭，你長大了，也有屬于自己的生活了?！?/p>

是呵，那是因為有另一個人的出現(xiàn)，填滿了她清寂無趣的世界。

那她往后，不會再唱這么悲傷的歌了吧？

那就唱完今夜，正式與過去告別。

聞人月?lián)芟逸p聲地唱道：“也許有一天我能再次瘋狂/愛人呢/我的愛人呢/也許有一天我把過往埋葬/愛人呢/我的愛人呢……”

（編輯：白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