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房芳
月光下,總有探頭探腦的生靈從地里出來,邊往外鉆邊小聲地打聽:“月亮出來了嗎?”
“噓!出來了,安靜點兒!”
“好的,好的,知道了?!?/p>
他們是來賞月的嗎?不,是來聽《醉月曲》的?!蹲碓虑纺茏屓嗽谠鹿庀赂犹兆?,聽過了一輩子都忘不掉。
《醉月曲》是誰演奏的?不知道,大家一直都不知道。他們不是沒找過,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演奏者。那種聲音,聽著很近,可是順著樂聲走過去,仿佛還在前面,繞了一圈,還是那么近。
“這就叫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吧?”土蠶搖擺著肥胖的身體問。
“沒錯?!蔽鞴舷x把身體團(tuán)成一個球,“我喜歡這樣的神秘感。”
蚰蜒轉(zhuǎn)身聽了聽,“別說話,開始了?!?/p>
“醉月曲”這個名字,是這幾位朋友一起琢磨出來的。其實呢,說是“醉心曲”更好,因為他們聽了真的有點要醉的感覺,喏,就是那種有點迷糊,有點愉快,有點想抬抬手動動腳,還有點想哭或者想笑的感覺……
他們曾經(jīng)這樣說:
“如果我也能夠彈奏出這樣美妙的樂曲……嘖嘖嘖!”
“如果我知道這是誰在彈奏,一定拜他為師!”
“如果每天都能有這樣的享受,我愿意少吃一點飯,不,少吃一大頓也行?!?/p>
“如果他也是我們的朋友,該是多好的一件事啊?!?/p>
……
一曲終了,大家又發(fā)了一會兒呆才慢慢轉(zhuǎn)身離開,好像還很不舍得。而月光此刻也朦朧了很多,使得他們看到眼前的景物也有些模糊了。
這一次,西瓜蟲落在了最后,他還在回味剛才的片段,“最柔滑的那一段,讓我的心有種軟綿綿要融化的感受,差點受不了?!蔽鞴舷x這樣自語著,還偷偷地抹了一下眼睛,是的,好像眼角有些濕呢。
“你的理解很準(zhǔn)確?!币粋€聲音幽幽的,好像從地底下冒出來的。而此刻,西瓜蟲剛踏入地道第一步,正要回自己的家。
“是誰呀?我怎么看不到你?”西瓜蟲吃驚地問。
那個聲音輕輕地笑了,柔柔地說:“你看不到我,是因為你剛從月光下走進(jìn)來,眼睛還不適應(yīng)。過一會兒就好了,不是嗎?”
“是的,你說得太對了,我雖然從月光下走進(jìn)來,還沒從月光曲里走出來。”西瓜蟲笑著說,“對了,我們叫它《醉月曲》,你覺得如何?”
那個聲音又在笑,“你們很聰明,這曲子確實就叫《醉月》,可以說,你們是知音?!?/p>
“莫非……莫非是你在演奏?”西瓜蟲遲疑著問。
“確切地說,是在彈奏,謝謝你們喜歡。”
“為什么不出來一起賞月?我覺得你是躲在地下彈奏的?!蔽鞴舷x有很多問題要問,又不知道從哪里問起。他的眼睛已經(jīng)慢慢適應(yīng)了地洞里的黑暗,看到在一片草根中有個身影,正抱著幾根細(xì)細(xì)的根須。
西瓜蟲靠近一些,眼前是一個細(xì)長的身影,看起來相當(dāng)敏捷。“請叫我伶俐,我知道你是西瓜蟲,你和好朋友蚰蜒、土蠶都是我的熱心聽眾,謝謝你們經(jīng)常給我捧場?!?/p>
“可是你——”
“我其實不能見光,越是皎潔的月光,我越不能直視,最多是在烏云遮月的時候,看一下。”伶俐一口氣把西瓜蟲的疑慮都解開了,“我創(chuàng)作和彈奏這曲子,都是從這棵草的感覺來的,它在月光下會有強(qiáng)烈的感受,我能從它的根須上感受到那些震撼和細(xì)微的差別。然后我就用比根須稍微粗一些的根來彈奏,所以,你們聽著聲音總是在身邊,可總是找不到我?!?/p>
西瓜蟲又看了看伶俐,還摸了摸那些細(xì)如發(fā)絲的根須。“你不知道月光多美,你不知道你的彈奏多美,你不知道你的樂曲在月光下多美……”
“哎呀,你簡直就是一位詩人啊。”伶俐有些害羞了,“我只知道自己彈奏這個《醉月》還算好聽,沒想到你如此喜歡?!?/p>
西瓜蟲笑了,“我倒希望自己是詩人,可惜我寫不出贊美月光和《醉月》的詩來?!?/p>
這個夜晚,西瓜蟲怎么也睡不著,他懷揣著這樣一個秘密,有些甜蜜,有些著急,還有些興奮。他想為伶俐做些什么,暫時還不想讓另外兩個朋友知道。
如果地下也有月光,還是不強(qiáng)烈的那種,會怎樣?
西瓜蟲首先想到的就是螢火蟲,如果邀請一些螢火蟲來,讓他們圍成一個月亮的形狀,這個地洞里不就有了光和音樂嗎?西瓜蟲很開心,為自己的聰明感到自豪,也終于安心地睡著了。
第二天晚上,朋友們在月光下陶醉于樂曲聲中時,西瓜蟲卻在尋找螢火蟲。好不容易找到一兩個,可人家一聽說要到地洞里去,就搖搖頭拒絕了:“不是我不幫你,在那里我們會憋壞的,咱們不一樣啊,兄弟。”
西瓜蟲垂著頭嘆著氣回來了,那副模樣讓蚰蜒和土蠶很不高興,“你不好好欣賞最愛的音樂,到處亂跑什么?還一副打不起精神的樣子,真破壞我們的好心情?!?/p>
“對不起?!蔽鞴舷x只是簡單地說了句,再也不想多說。
回去的路上,在離地洞口不遠(yuǎn)處,西瓜蟲都沒好意思跟伶俐打招呼。今天自己聽得不認(rèn)真,也沒有想出好辦法幫忙,有什么理由和人家聊天呢?
接連幾天這種狀態(tài),土蠶終于忍不住了,拉住西瓜蟲問:“你到底是怎么了?”
“沒……沒什么呀。”西瓜蟲搖搖頭。
“你不把我們當(dāng)朋友了?”蚰蜒很不開心地問。
西瓜蟲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小麻布袋子,“我,我想把月亮打碎,弄一些小月片來?!?/p>
“你是瘋了嗎?”土蠶吃驚地問。蚰蜒卻有些興趣地看看那個麻布袋子,“你是想在家里弄些月光嗎?”
“是啊?!蔽鞴舷x害羞地說,“你們不要笑我,我知道這很難?!?/p>
蚰蜒扭了扭身體,站到西瓜蟲面前,很嚴(yán)肅地說:“不是很難,而是根本不可能,你夠不到月亮,更不能打碎月亮?!?/p>
“天哪,如果你把月亮打碎了,我們怎么聽音樂?”土蠶想的是另一個問題。
“我正是為了想聽音樂啊,想更好地聽《醉月》,可是我做不到?!蔽鞴舷x想哭。
蚰蜒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訴我們吧,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西瓜蟲終于忍不住了,眼淚開始往下落。
大概等了五分鐘,蚰蜒才又拍了拍西瓜蟲的肩膀,西瓜蟲說了遇到伶俐的事,還有伶俐的眼睛,“我想,他只能看冷光?!?/p>
“早說嘛。”土蠶松了口氣,“你見到了演奏者也不告訴我們,真是的。”
西瓜蟲有些結(jié)巴,“我,我只是想做件好事,到時候,給你們一個驚喜?!?/p>
“早說嘛。”蚰蜒也說,“我知道哪里有冷光啊。”
于是,在一個沒有月光的夜晚,他們?nèi)齻€拿著那個小麻布袋子出發(fā)了。在蚰蜒的指引下,果然找到了那些發(fā)光的東西。
“撿吧,這些磷發(fā)出的光就是冷光,不會錯的?!彬难褤伍_口袋,等著土蠶和西瓜蟲往里裝那些小小的磷片。
一個自制的月亮做成了,它發(fā)出淡淡的光,很柔和。伶俐在這種“月光”下認(rèn)真地彈奏著,這里,比外面更安靜,三個好朋友聽得都忘了自己在哪里。
“你認(rèn)真彈奏的樣子,真美?!蔽鞴舷x說了一句話,自己感覺就是詩。
“你們陶醉的樣子,真好?!绷胬舱f了一句有詩意的話。
現(xiàn)在,他們不用非要等到月亮升起,不必局限在晚上,反正是在地下,隨時可以調(diào)整黑白天。“想聽就來吧?!绷胬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