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處有人家

孟憲春

竹林村是秦嶺腳下華川縣的一個小山村，以前村子東西兩邊，各有一條從秦嶺小敷峪流出的小溪，緩緩地流著，要是站在高山頂上望去，就像系在村腰上的兩條綠色的綢帶。溪水一年四季“嘩啦嘩啦”的流著，奏出一首首優(yōu)美的樂曲，樹上的麻雀也不甘寂寞，在歡快地唱歌，似乎在與溪水聲心照不宣，構成了一首動人的交響曲。每當東方露出魚肚白，山村的黎明在雞籠里睜開了眼睛。隨著陣陣的雄雞報曉聲，擁抱了一夜，親吻了一夜的月牙，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在天地的唇邊，便展現出了一個明亮的縫隙。露珠，沿著蒲公英和小草的夢境滾落，濺起一片片透明的陽光。在一種金黃般的喧嘩中，孵出一個新的黎明。 那縷縷似浮云般冉冉上升的農家房屋頂上的炊煙，那由牧童吹著笛趕著回來的耕牛發(fā)出的“哞哞”聲，還有那老漢扛著鋤頭回歸時叱喝出來的充溢著山野粗獷豪邁的叫聲，勾勒出一幅山村平靜生活如同陶淵明筆下“世外桃源”般的暮歸圖，人們過著自給自足，怡然自得的生活。這里竹編歷史悠久，源遠流長。早在5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時代，先民們就活動在這里。竹林村的先民便開始用竹編簸箕養(yǎng)蠶、編竹器用于生活。據縣志記載，秦漢以來，華川縣從事竹編的藝人很多。到了唐代，827年-835年間（文宗太和年間），華川人在少華山下編竹簍攔河筑堰、鑿山開渠、引石緹峪、小敷峪的水灌溉渭河南岸的農田。民間用竹子啟成篾條（片）編竹席曬東西，編簸箕養(yǎng)蠶，編篼筐盛物，編扇扇涼等，已廣為流傳。晚清至上世紀初，華川有“十里紅杏，綠竹千頃”的優(yōu)勢，竹編遂成為農戶的家庭副業(yè)。華川竹編主要分布于秦嶺北麓的沿山鄉(xiāng)鎮(zhèn)和塬區(qū)。系利用單竹破為細竹篾，有的還以小竹做骨架，再經傳統(tǒng)手工編織而成的日用竹編制品和竹制工藝品，按用途分為日用竹器與工藝竹編兩類。日用竹編主要為籮、筐、簍、篩、箕、慶、椅、籃、席、書架、沙發(fā)、竹籠等。竹編工藝品主要有掛簾、屏風、竹箱、花籃、果盤以及各種竹編動物，如青蛙、兔、金魚等。華州竹編技藝歷史久遠，是傳統(tǒng)手工藝的典型代表。竹編工具主要有小鋸子、篾刀、刮刀、勻刀、夾子、錐子和竹尺。竹編的工藝流程是先選材，根據不同的竹器選用不同的竹子，然后采伐竹子，采伐后，把竹節(jié)削平，用篾刀剖開，再剖成細篾，剖篾是篾匠的基本功，篾條剖好，然后刮去表層，刮得大小均勻。華川竹編制品彰顯了竹文化的深邃，充滿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具有結構嚴實，造型別致，工藝精巧，平整光滑，線紋優(yōu)美，經久耐用，古樸素雅，端莊大方，牢固不拙笨，精巧不單薄的特點，產品暢銷全省和鄰近各省。

新中國成立后，寧折不彎的竹子在華川竹編藝人手中，巧奪天工，編織出了美好生活的花環(huán)，圓了創(chuàng)業(yè)致富的夢想。在華川大地，竹編藝人親自經歷和親眼見證了一個又一個家庭生活一天天變好，感受到勞動蘊含的巨大的力量，感受到勤奮努力的力量，從而產生這樣的信念：相信每個人都可以通過勤勞的雙手創(chuàng)造出美好的未來，相信努力奮斗的力量，相信明天會更好。1960年，華川縣竹編高級技師張寶來等為北京人民大會堂陜西廳制作竹沙發(fā)54套，同時為周總理辦公室制作竹藝辦公用品，產品還曾在北京、西安、廣州、天津參加展覽和展銷，部分產品還遠銷日本等國。但是好景不長，到上世紀九十年代竹林村村民由于過度亂砍濫挖，樹木植被越來越少，竹林不但成了稀缺，原來靠種植中藥材致富的山地也棄耕撂荒了。年輕人嫌種地費勁，一年到頭也賺不了幾個錢，娶不下媳婦，于是紛紛外出去南方打工，村里剩下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及兒童，村里耕地少、基礎設施差、產業(yè)基礎薄弱，村民的收入來源主要依靠外出打工，日子過得緊緊巴巴，不知不覺，昔日魅力無窮的竹林村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留守貧困村，

扶貧工作開始以后，縣人社局干部股股長張書來擔任竹林村第一書記，帶領六名縣鄉(xiāng)扶貧工作隊員深入竹林村調查摸底。由于該村貧困戶在全鎮(zhèn)乃至全縣來說算是比較多的大村，且貧困戶大多分散而居，有的住的比較偏遠，交通十分不便，全部走訪一遍至少也要一個星期，但工作隊員并沒有打退堂鼓，而是將貧困戶按村組進行分類，由近至遠的原則進行入戶走訪。家住幾組、戶主是誰、家里幾口人、什么原因致貧、幫扶干部是誰、享受了哪些扶貧政策、還有什么困難，每走訪一戶貧困戶，工作隊員都會認真的將該戶的情況詳細記錄下來。貧困戶外出做事不在家的，就利用中午、晚上的時間走訪，走訪一遍沒弄清楚的，就重復多走幾遍，直至把每一戶貧困戶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在走訪的同時，還會結合貧困戶致貧原因宣講扶貧政策，幫助貧困戶制定幫扶計劃和幫扶舉措，做到一戶一策，一人一策，精準施策。

經過走訪工作隊發(fā)現村里一百余戶，其中有四十多戶都處在貧困線以下，其余的農戶見來了扶貧工作隊，一天到晚攆在張書來屁股后面，軟纏硬磨，都爭著要當貧困戶，一定要叫工作隊把他們登記在冊，大家都盼望著國家在扶貧工作中，能給自己發(fā)點什么。

鎮(zhèn)政府在竹林村召開扶貧資金使用征詢意見會，村服務中心健身廣場上華燈初上，人頭攢動，鎮(zhèn)黨委宋書記主持會議，參會的是全縣黨政機關、事業(yè)單位抽調出來的扶貧工作隊員、各村第一書記、各村黨支部、兩委負責人、建檔立卡貧困戶。宋書記是個性格開朗，不會拐彎抹角的人，他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今晚，鎮(zhèn)黨委、政府召集大家參加扶貧資金使用征詢意見會，我要說得是前一段時間，大家積極脫貧攻堅戰(zhàn)，非常辛苦，我代表鄉(xiāng)黨委政府謝謝大家了！”他略停頓了一下，“脫貧攻堅是近時期擺在我們面前的頭等大事，在2020年全鎮(zhèn)建檔立卡貧困戶都要脫貧，我們全體同志要從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高度認真對待！”他咳嗽了一聲，喝了一口茶水，話鋒一轉，“省扶貧辦給竹林村撥了100萬扶貧資金，今晚我們召開這個會議主要討論扶貧資金怎么使用”說到動情處，宋書記用手狠敲了敲主席臺，“我們每一位黨員干部都是貧困戶的第一責任人和貼心人，要找到幫扶貧困戶的方法，方法，方法，懂嗎？真正把這批扶貧資金用到刀刃上！”

夜，已經很深了。健身廣場的燈還在亮著，全村除了不懂事的孩子以外都睡得不安穩(wěn)，他們牽掛著征詢意見會開得怎么樣了，牽掛著那100多萬元扶貧資金怎么個用法。村里有人盤算著村里按人頭算1000多人，每人可以分將近1000元錢。貧困戶毛蛋躺在從廢品市場買來的席夢思床上想：1000元，一天下館子吃花30元，夠一個月下館子。貧困戶莉花的老公是好吃懶作，游手好閑的狗蛋。貧困戶莉花想：如果給我家分1000元，給上初中的孩子一年買新衣服的錢就夠了。以往村里來了扶貧款都發(fā)給各個貧困戶了，這次村里來了縣扶貧辦派來的第一書記，他會怎么處理這些扶貧資金呢？而以前老書記都是平均分配扶貧資金的，這一次我們能分到多少錢呢？這一問題成了竹林村貧困戶都猜測的啞迷。

第二天清早，第一書記張書來在村里的廣播喇叭上說話了：“村民們，經過村黨支部、村委會討論決定，這次是扶志、扶技能、扶項目。村里今年的扶貧資金要進行三項大的投資，第一，要把全村道路硬化，進行電網改造，接入寬帶，給村道上安裝路燈;第二，把原來村里種植中藥材棄耕撂荒的山地種上小米，建設自動小米加工流水線，延長小米加工產業(yè)鏈;第三，要發(fā)展竹編產業(yè)，選派楊叔等一批貧困戶參加縣里的竹編技能培訓班。具體的做法是“……”?聽到這個消息，村里人議論開了，有的說：“這一次扶貧資金不分配到各家各戶了，要用來解決村里的大事，這個做法就是要徹底改變村里的貧困面貌……”聽完廣播后，有的村民說：“要想富、先修路，這是對的?！备嗟娜寺犞@個規(guī)劃感覺很激動，又很擔心。激動的是如果村里真的有了水泥路和新電網那是真叫人高興，他們盼望已久了。擔心的是第一書記不能長久住下去，規(guī)劃落實不了怎么辦？

中午時分，第一書記張書來辦公室的門被貧困戶莉花推開了?！袄蚧ń悖阌惺掳。俊?第一書記張書來問。

“張書記，我要拿回屬于我的那一份扶貧款。我連給孩子買新衣服的錢都沒有，還修什么路??？我不支持修路，我要分1000元扶貧款。”?莉花高喉破嗓子說。

第一書記張書來說：“這一次是實施脫貧攻堅戰(zhàn)，不能平分扶貧款，這次扶貧要教給你們捕魚的工具和方法，不是僅僅給一條魚吃?！?/p>

“我學不會捕魚的本領，我只想要回屬于我的1000元錢，這些錢夠我孩子一年買新衣服呢?！?莉花固執(zhí)地說。

第一書記張書來說：“這次省扶貧辦撥付的扶貧資金不允許平均分給個人，要為村里擺脫貧困的帽子做幾件大事，要用這些錢讓村里富裕起來。”

張書記點了一根煙，說：“給狗蛋錢，讓他到縣城進了飯館;給狗蛋農業(yè)科技資料，讓他買到了廢品收購站?？磥磉@些幫扶方法都不對頭，都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看來扶貧還得先扶志、扶產業(yè)！”

村黨總支書記田興見張書記還想繼續(xù)扶持狗蛋，就說，狗蛋這個王八蛋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你扶一把他站一下，你一松手他又吧嘰趴那兒了！你還有這個耐心啊！

這時已進入嚴冬時節(jié)，寒風刺骨。天剛朦朦亮，狗蛋從被電褥子熱得出汗的被窩里爬出半個身子，沖在院子里喂兔子的梨花喊到：“你先別忙著伺候那些小祖宗，你去毛蛋家里看看，聽說縣扶貧辦給每個貧困戶分了烤火的環(huán)保煤球，咱是貧困戶少不了，看能分幾袋！”

梨花一聲不吭地繼續(xù)摳著饃花，一粒粒地將饃花往兔籠里撩。見狗蛋一個勁地火催火燎的喊，就不耐煩地說，你一個長撒（陜西方言頭的意思）長雞巴的大男人一天慫球事都不干就知道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只知道國家給貧困戶分的烤火煤你那臉比城墻都厚，干脆把你的撒裝在褲襠里算了！

狗蛋火冒三丈地罵，你皮嘴夾緊，叫你去你就快去，慢了分的就是爛慫煤了！

梨花只好把碗里的饃花放到房前的臺階上，就朝毛蛋家里去。過了一頓飯的功夫，梨花回來了。梨花一進院子，狗蛋頭也沒抬就問，分幾袋煤？

梨花很生氣，說，分你媽的奶頭！

狗蛋沒有穿衣服光著膀子坐起來，看梨花不高興的樣子，就說，毛蛋欺負你了！

見梨花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fā)，狗蛋又問，毛蛋摸你的奶奶了！

梨花坐在彈簧吱吱嘎嘎發(fā)聲的沙發(fā)上，只是手不停地揉著鼻子。

問你呢！狗蛋高喉嚨破嗓子吼到，毛蛋到底摸了你的奶奶沒有？

梨花呼地站了起來，氣乎乎地吼道，摸了，你是你媽生的去跟毛蛋打錘去呀！

狗蛋操起來的雞巴這時卻又軟了，趕緊鉆進被窩里進，說，就是毛蛋腰里別著八百萬、量他也沒有那個賊膽！

梨花見狗蛋狗肉上不了席面的那窩囊樣，也鉆進被窩進入了夢鄉(xiāng)。第二天天亮了梨花躺在熱哄哄的被窩里也不起床。狗蛋就蹬小蘭一腳，說，起來做飯，你想讓我餓死上西天重新找個男人？

梨花眼睛紅紅地像個猴屁股，躺在床上動也不動，被蹬急了，就吼，把你和你媽餓死，死了我改嫁到縣城里找個有單元樓的男人！

這天清早，狗蛋和梨花都沒有吃早飯正背靠背打悶仗。張書記就進了院子，說，人呢？大清早坐在這里敬神？

梨花和狗蛋就都起來讓張書記進屋里坐。張書記就說，狗蛋，咱竹林村離少華山風景區(qū)不遠，周圍不少賓館和飯店附近幾個村都建起了種植蔬菜的塑料大棚，給賓館和飯店送菜一棚菜能賣上萬塊！我看你和梨花也建一個大棚吧！你有力氣，你老婆梨花勤快能干腦瓜靈活，你們兩口子建個大棚好好干?用不了一年就能把貧困戶的帽子扔到渭河里去！人家現在都是天天盼著好日子過，有黨的扶貧好政策，加上你兩口子心往一處想，勁向一處使，立起脫貧的志氣和信心，我就不信你狗蛋是個永遠扶不起的爛泥！

狗蛋扣了眼睛的眼角屎，說，張書記，你一直這么幫我，我就有了脫貧的奔頭！我也想建大棚種菜賣，可建大棚要建圍墻，買塑料布、架子、鐵絲、水泥樁，給大棚通電通水，還有農藥種子肥料，這些都要毛爺爺買呀！可我們家窮得叮當響！

張書記笑著給狗蛋遞了一根煙，說，只要你和梨花真心想干，錢我?guī)湍銈儌z想辦法！

狗蛋問，錢是真金子白銀，到哪里想辦法？

張書記說，現在縣信用社開通了扶貧貸款，我當擔保人，給你貸一萬五千元錢，你建個大棚用不完，還夠通電通水！

狗蛋摸了一下后腦勺，小心翼翼地說，我們兩口子能成嗎？我們一沒經驗二沒技術，要是弄日塌了咋辦？

張書記就說，技術不成問題，我聯(lián)系縣農技中心的蔬菜專家來給你現場指導！再說你們倆踏實勤快，有工作隊的支持，建成蔬菜大棚一定能掙錢

狗蛋聽張書記這么一說，點上張書記發(fā)給他的煙，嘿嘿笑了。

張書記幫狗蛋和梨花在縣信用社辦了扶貧貸款，聯(lián)系了一輛貨車幫狗蛋拉回來了建塑料大棚的材料，又選了一塊土質肥沃的田地，幫狗蛋建起大棚來。

大棚建成了。張書記和工作隊員又幫狗蛋一家聯(lián)系旋耕機旋大棚里的地。狗蛋是無論如何不讓張書記替他操心了。狗蛋說，張書記，你這么幫我們家是我們的大恩人了。我們不是狼心狗肺，沒有良心，你就一百個一萬個放心吧，我們這回一定好好干。????????????????????????（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