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畢業(yè)于中央戲劇學院。已出版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報告文學集、散文隨筆集和文學理論集兩百余部。近著《肖復興文集》十卷、《咫尺天涯——最后的老北京》《天壇六十記》等。曾獲全國及地方各類文學獎、“中國好書”獎、冰心散文獎、老舍散文獎、朱自清散文獎等。
小時候,開春看花,我一般到中山公園。那時,我家住前門,步行穿過天安門廣場,十幾分鐘就能到中山公園。
家長帶我到中山公園,花五分錢買一張門票,為的就是到唐花塢看花。那時候北京還沒有室內植物園,另外,我的見識也少,從來沒有見過其他的室內花園。因此,每一次去唐花塢,我都會很興奮,好像去參加花仙子邀請的盛會。尤其是冬天,大雪紛飛的日子里,那里溫暖如春,會看到很多從來沒有見過的花在爭奇斗艷,真的是神奇無比。
北京能有這么一個唐花塢,還要感謝朱啟鈐。他當時任北洋政府內務部總長兼京師市政督辦(應該相當于今天的北京市市長)。1914年,在一個多月的時間里,這個皇家的園林就初步改建成了開放的公園,當時取名叫“中央公園”。如果沒有朱啟鈐,真不知道北京還要再等多少年才能建成一座公園。
朱啟鈐不僅是官員,還是建筑家,中國營造學社就是他創(chuàng)建的。中山公園改建之初,他新建了一些亭臺樓閣,唐花塢便是其中第一批修建的扇面式中西合璧建筑。據說,朱啟鈐家有一株珍貴的曇花,高達五尺,建好這個唐花塢后,每到花期,他都會讓人把曇花搬至塢中,與眾人分享曇花一現的珍貴時刻。
唐花塢前的荷花池和水榭,也都是當年朱啟鈐主持營建的。盡管有人批評水榭建得太偏于內,發(fā)揮不了作用,但當年能有這樣的設計,為百余年后的我們留下這樣的景觀,也實在是不容易了。
如今,外地游客到故宮的人多,到中山公園的很少。在北京市內所有的公園里,我卻最愛去中山公園。獨自走走,想想一墻之隔的天安門廣場上人山人海,這里卻像是萬丈紅塵之外,有別處難有的清靜。
每一次來這里,我都會忍不住想起上小學三年級那一年的夏天,我和同院的小伙伴一起到唐花塢前的荷花池,偷摘荷花和蓮蓬的情景。荷花摘到了,蓮蓬沒有夠著,再探身伸手摘蓮蓬的時候,一腳打滑,落進水中。公園的工作人員發(fā)現后把我們救上來,不客氣地把渾身濕淋淋的我們帶到辦公室,一通數落之后,通知家長來公園領人。這成為了我童年最羞愧的一件事。但是,它并沒有影響我去中山公園的興致,以至于以后我上了中學,還常常會一個人到唐花塢去看花。記得初三那一年的寒假,我們學校高三的一位學長以筆名“園墻”寫了一篇散文《水仙花開的時候》,發(fā)表在當年的雜志《北京文藝》上,很是讓我羨慕。他的那篇散文寫的就是唐花塢里的水仙花,那水仙花我也見過,好多更好看、更新鮮的花我也見過,為什么我寫不出那樣漂亮的文章,發(fā)表在《北京文藝》上呢?那時候,我仿照著他那篇散文的筆法,寫了好多篇唐花塢,但沒有一篇成功。
通過到唐花塢看花,我喜歡上了花。我曾經專門買過一個很精致的美術日記本,在扉頁上自己題寫了“花的隨筆”幾個美術字,專門記看花的筆記。那時,我已經不只是到唐花塢看花了,哪個公園里舉辦花展,我都要去看。上高一的秋天,北海公園里有菊花展覽,我跑去看。各式各樣的菊花,成百上千盆,鋪鋪展展,簡直成了菊花的海洋。我是第一次見到那樣多的菊花,回家后在日記本上趕緊寫筆記,自以為收獲不少。
年老之后,看鄧云鄉(xiāng)老先生的書,有一篇文章,寫北京的菊花。他說菊花是隱逸之花,然后寫道:“千百盆擺在一起,并沒有什么看頭,因為顯示不出其風格,況且千百個‘隱逸聚在一起,那還叫‘隱逸嗎?弄不好還有聚眾鬧事、圖謀不軌的嫌疑呢!”這時,想起自己中學時代專門跑到北海公園去看菊花展覽,不禁啞然失笑??磥恚€是在中山公園的唐花塢里看花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