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華雪
內容摘要:《十日談》以故事會形式書寫了100個追求欲望和愛情、揭發(fā)教會黑暗腐爛、贊美人的智慧等主題的故事。學界解讀《十日談》的兩大方向集中在女性形象的塑造和思維啟蒙,但在《十日談》的角色塑造上,“孩子”角色出現了缺失,薄伽丘幾乎沒有描寫“孩子”,將“孩子”角色的設置與物品的設置擺在了同一高度,這在表現作者創(chuàng)作喜好的同時展現了時代特色和民族差異,也展現了中西方對待“下一代”的思想異同。
關鍵詞:《十日談》 “孩子” 角色缺失
《十日談》講述了一百個關于智慧和愛情的故事,對社會各個階層和各類生活進行了生動刻畫,其中有73個故事描寫的是男女情愛,包括熾熱的戀愛和欲望的放縱。但無論是哪種戀愛形式,他們都缺少一個生理性結果——“孩子”,這里的“孩子”指的是享有愛情或放縱欲望的男女本應產生的生理性遺傳產物①;并且,即使設置了孩子的角色,也并未作為關鍵角色刻畫。而《十日談》中“孩子”角色的缺失在學界《十日談》相關研究中一直被忽略,沒有相關信息和解釋。
一.“孩子”角色的缺失的表現
《十日談》描寫的男女愛情和欲望,主要有以下幾種類型:“伴侶”在婚姻外尋找愛情。如:“5-10”②彼得夫人趁彼得去朋友家吃飯將情人招來,而彼得也在婚姻外找到了自己滿意的愛情;“7-1”詹尼夫人偷找情人險些露餡。追求或維持個人愛情。如:“4-3”三姐妹與三個后生為愛情私奔;“3-9”芝萊特不斷努力挽回伯爵最后成功;“10-10”圭蒂耶里夫人長期忍受來自丈夫的“考驗”最終獲得尊重和榮華。誘騙他人以滿足個人欲望。如:“3-6”理查欺騙菲利佩洛的妻子并發(fā)生關系;“3-10”修道士魯斯蒂科哄騙阿莉白將“魔鬼”送入“地獄”來滿足自己的欲望。
但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孱弱還是健康的男女,無論愛情持續(xù)時間長與短,或是關系正統(tǒng)與否,都少有“孩子”的出現甚至從未出生。如:海盜與法官的妻子、蘇丹的公主與九個男子、馬塞托與數名修道女等都多次產生性行為,但都沒留下生理遺傳的結果,這樣的處理顯得十分刻意。不可否認的是,《十日談》中也有“孩子”的出現,但這種角色并非愛情的結晶,孩子的長相、心理等刻畫微乎其微,也很少描寫家庭的天倫之樂畫面。
二.“孩子”角色的作用
《十日談》中“孩子”角色的缺失與出現,也賦予了“孩子”獨特的意義。在為數不多的描述中,“孩子”角色起到的作用主要有以下方面:
1.情節(jié)助推工具
這一功能下,“孩子”角色主要為“成人”間的情節(jié)發(fā)展助力,起“催化劑”和中介的作用。如:“5-9”寡婦的孩子作為寡婦和費代里哥的工具人,由他對獵鷹的渴望推動寡婦深入認識費代里哥,最終促成兩人的婚姻。在書中除了描寫“兒子”的關鍵語言——向母親索求獵鷹外,沒有任何外貌、心理等描寫。再如:“3-8”院長用計占有了費隆多的妻子并使其有了身孕,這時孩子的作用在于使劇情更圓滿,費隆多不可能一直生活在“煉獄”中,“懷孕”為院長“釋放”費隆多的情節(jié)帶來契機。
2.情節(jié)構成工具
這一功能下,“孩子”已經成為人物的工具,用于完成主人公無法親自實現的事,或是成為供主人公達成目的的線索、關鍵,具備可隨時丟棄的特點。如:“10-10”圭蒂耶里不斷地測試自己的夫人,并佯裝殺死自己的兒女。此時他們的孩子就成為了圭蒂耶里測試夫人的工具,不具備任何特性。就像一匹馬、一塊面包,僅具有利用功能,完成目的后孩子存在與否就不重要了。再如:“3-9”伯爵夫人用孩子和其他事物(如伯爵最珍愛的戒指)讓伯爵回心轉意。此時的孩子和伯爵的戒指一樣是促成愛情的工具,不屬于愛情的結晶。同樣的,“7-3”教父與教子的母親偷情險些被發(fā)現,母親謊稱教父為孩子驅邪治病逃過了孩子父親的懷疑,此時孩子是掩飾偷情行為的工具。
3.增加生活悲劇的元素
這一功能下,往往“孩子”會遭到不幸,但并非為表現孩子的可憐,而是為了展現主人公的悲劇命運和悲慘處境。此時,“孩子”角色已經成為了塑造主人公形象的附屬品,如:“2-6”白莉朵夫人帶著孩子逃難遭到劫掠,因孩子被虜更加傷心——此時孩子的作用在于加深白莉朵夫人的悲慘程度;“5-7”紳士的女兒和奴隸有染,他們的孩子差一點被女兒父親派去的仆人砸死——此時孩子的作用在于加深讀者的緊張度和女子的絕望程度。再如“10-4”金第先生救下他的意中人并助她生子,送她回家,在這里孩子也只是為了增加結局的圓滿程度。
綜上,《十日談》中“孩子”角色的缺失可以說是常態(tài),在欲望和智慧下,“孩子”成為可有可無的因素,這與中國的文學“角色”有所不同——中國一直強調“傳宗接代”的重要性,“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薄昂⒆印蓖恰凹彝ア邸睒嫵芍胁豢苫蛉钡囊徊糠?,也是檢驗夫妻是否恩愛、牽制家庭、精神傳承的關鍵因素之一。如:《白蛇傳》中白素貞對孩子是否是“人”形的執(zhí)念,《蕭蕭》中孩子成為了蕭蕭“偷情”被發(fā)現后存活的關鍵,《駱駝祥子》中孩子成為了祥子和虎妞婚姻的關鍵之一,《青衣》中的代代傳承......孩子無疑是男女關系上的關鍵因素。
三.“孩子”角色缺失的合理性
《十日談》中“孩子”角色的缺失并非全是作者創(chuàng)作時的個人偏好,時代背景、個人經歷、文學淵源的影響都為“孩子”角色缺失提供了合理性。此外,主題與內容的選擇也會對角色設置產生影響。《十日談》主要是為了抨擊教會和提倡人性、智慧,與“孩子”角色沒有太多直接聯系,因此弱化“孩子”角色對故事的完整性影響不大。但不可否定得事,“孩子”角色的缺失能反映作者的思維和生活。
1.作者“出身”
首先,薄伽丘是“私生”,出身并不正統(tǒng),這樣的出身使他在成長過程中飽受世人的冷眼和碎語,因而“孩子并非愛情帶來的幸運”的想法一直影響著他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生活上,在目前的網絡搜索下,薄伽丘的后代出現“空白”,可猜測薄伽丘對于孩子的態(tài)度正如《十日談》中“孩子”角色的設置一樣。創(chuàng)作上,“孩子”角色并未帶來快樂,反而帶來負擔和責任。再者,薄伽丘少年時代被父親逼著學習商業(yè),就如一個繼承商業(yè)的工具,這種“工具”角色的書寫在《十日談》中體現為孩子更多是推動情節(jié)或完成目的的工具與媒介。
2.時代背景
其次,時代背景也是重要的原因。1348年,歐洲出現黑死病,死亡變成日常。面對大災,“人生苦短,及時行樂”的想法很容易占據思想高地。嬰兒帶來的不是新生的希望,反而是死亡名額的增加。因此,在《十日談》中更加強調肉體和精神的享受。同一時期,市場經濟興起,資產階級得以發(fā)展,政治得意的同時也在追求現實享受和金錢利益的獲得。而孩子于物質享受無益,反而帶來責任、耗費物質。這一結果與他們本身的追求相悖,因而在《十日談》中,“孩子”角色被淡化,更著重于人們放縱欲望、享受生活,對女性的容貌、身材、地位進行生動描寫也是出于“性”的欲望。如:“8-10”描寫了很多奢侈畫面和女子肉體的吸引——“丫頭又從籃子里拿出了好多精雕細鏤的銀瓶子,瓶子里裝著各種各樣的香水,有玫瑰香的......丫頭們把這些香水灑在他們兩人身上。然后又端上來許多美酒佳點......”、“他聞到一股沉香的濃郁的香味,又看見床上按照塞浦路斯的風習,裝飾著各色各樣的鳥兒,墻上掛滿了華麗的衣服”、“薩拉巴托這時已經給那個女人的美貌和她那一套千嬌百媚的功夫迷住了?!币陨厦枋龆际腔谙硎苌詈头趴v欲望展開的。相反,“2-6”白莉朵夫人帶著孩子逃難;“2-8”伯爵被誣陷帶著孩子逃走,這里的孩子都是作為“負擔”存在的。
3.古典文學的影響
最后是古典文學對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薄伽丘潛心研究古典文學,這對他的創(chuàng)作產生了極大影響,其中古希臘文學對他的影響極大。古希臘文學中的“血親殺戮”主要體現在權力的爭奪、神袛的懲罰和情感的復仇上④。在此基礎上,父母與子女的關系是非正常的、甚至帶有暴力沖突,比如為了維持個人權力和統(tǒng)治殺掉自己的孩子、遺棄嬰孩等。這與中國的“血濃于水”、將孩子作為自己的“一塊肉”不斷付出的思維是完全不一樣的。古希臘人將孩子作為籌碼、工具,為自己的利益服務,如美狄亞殺掉自己的孩子復仇、拉伊奧斯聽信預言打算釘死俄狄浦斯保護自己的統(tǒng)治地位等。薄伽丘的文學創(chuàng)作受此影響,在“孩子”角色的塑造上體現了古希臘文學中的“血親殺戮”:“孩子”角色要么被動缺失,要么作為推動情節(jié)的工具出現。
《十日談》開創(chuàng)了歐洲短篇小說的藝術形式,以故事會形式歌頌了人的智慧和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它正視人的欲望,鼓勵人們遵循本能,具有很強的進步意義。其中“孩子”角色的缺失作為薄伽丘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刻意結果,反映了當時的價值觀和人們對生活的選擇,正確面對這個現象有助于我們更完整地把握文本。這樣的文學選擇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中西方對待“下一代”的不同態(tài)度,中國對于“下一代”是充滿期望的,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如魯迅所言:“青年必勝于老人?!雹萸嗄昕値砦磥淼南M?而西方則更注重利益的權衡,更多關注自身的生存,“下一代”則是獨立的附屬品,父母與孩子的關系更像一種契約關系。
參考文獻
[1]薄伽丘.十日談[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06.
[2]杜玉潔.古希臘文學中的“血親殺戮”問題研究[D].山東:山東師范大學,2017.
[3]魯迅.魯迅全集(第三卷)[M].北京: 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258.
注 釋
①不包括在文章已經出現的孩子。
②“5-10”:指《十日談》第五天的第十個故事,后文“*-*”同理。
③家庭:除去法律意義上的家庭,未組成合法“家庭”的男女關系也暫稱“家庭”。
④杜玉潔.古希臘文學中的“血親殺戮”問題研究[D].山東師范大學,2017。
⑤魯迅:《我還不能‘帶住》,《魯迅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58頁。
(作者單位:西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