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娘之“悲”與襲人之“喜”

王紅曄

紅娘作為老夫人安排在崔鶯鶯身邊的丫鬟，作用主要在于“行監(jiān)坐守”，監(jiān)視這位成年小姐的一舉一動，避免出現(xiàn)違背禮法之事。但最終，紅娘卻成為小姐和張生傳情，甚至私奔的重要推動者。是什么導致這樣的轉(zhuǎn)變呢？這種轉(zhuǎn)變對于紅娘來說到底是喜是悲？襲人作為賈寶玉的大丫頭，在服侍寶玉的衣食住行之余，更是擔任著王夫人的耳目。不論是“賢襲卿”還是“女特務”，襲人的最終目標都是清晰而明確的，即成為寶二姨娘。但是隨著賈家的崩潰，這種夢想也隨之破滅，但這種夢想的破滅對襲人而言就一定是悲劇嗎？

一、紅娘的懵懂追求

《西廂記》之所以能成就其偉大，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作者創(chuàng)造出了鶯鶯、張生、紅娘等豐滿鮮活的人物形象。金圣嘆認為：“《西廂記》只寫得三個人，一個是雙文，一個是張生，一個是紅娘?！碧貏e是紅娘這一形象，古往今來，太多人對其做出極高評價。湯顯祖在《湯海若先生批評西廂記》中就評價紅娘：“二十分才，二十分識，二十分膽。有此軍師，何攻不破，何戰(zhàn)不克。”而在今天“紅娘”這一詞早已經(jīng)脫離了一個丫鬟的意義，而成為撮合有情人，成就好姻緣的“月下老人”的代名詞。但同時，對于紅娘極力撮合崔張二人這種行為也存在著一些其他看法。幺書儀在其《元人雜劇與元代社會》一書中的第十二節(jié)“元劇與社會芻議”中指出紅娘的形象除了高大的一面外，還有其復雜性的一面。這復雜性主要是指紅娘在為張生、鶯鶯二人牽線搭橋的過程中，也或多或少地為自己有所考慮。這種考慮其實就是指：紅娘是想借崔張的姻緣，“拖帶”自己，成為張生的小妾，從而脫離奴籍的想法。

元代社會有明確的良民、賤民之分，“名編戶籍，素本齊民，謂之良;店戶、倡優(yōu)、官私奴婢，謂之賤。”奴婢在元代被稱為驅(qū)口，社會地位最低?！靶搪桑核皆着ｑR，杖一百。毆死驅(qū)口，比常人減死一等，杖一百七。所以視奴婢與馬牛無異?！彬?qū)口只有通過贖身才能擺脫賤民的身份，但贖身的費用又很高，對大多數(shù)驅(qū)口而言，贖身幾乎是不可能的。紅娘雖然是相國小姐貼身丫鬟，但依然改變不了她賤民的身份，所以她自然也想通過贖身脫離奴籍。那么追隨鶯鶯成為小姐夫君的小老婆自然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對于這一點，紅娘一早就有著清醒的認識。在第一本第三折中，紅娘在鶯鶯燃香許愿時點出鶯鶯期盼，但沒有說出口的第三樁愿望，“姐姐不祝這一炷香，我替姐姐祝告：愿俺姐姐早尋一個姐夫，拖帶紅娘咱！”而從后文張生的話語中，我們也能見到，紅娘的這一愿望是有著十足的可行性的。第一本第二折中，張生見到紅娘便開始聯(lián)想：“若共他多情小姐同鴛帳，怎舍得他疊被鋪床。我將小姐央，夫人央，他不許令放，我親自寫與從良?！彼?，對于要給小姐做陪嫁從而獲得從良資格的這一想法，紅娘從一開始就是清楚明白的。但是將這個人選確定為張生卻并不是一開始就是清晰的，而是一步一步探尋出來的。這一點上我們從紅娘對崔張二人情感的態(tài)度及行動上就能看出來。

首先，第一本中，男女雙方初識，第三折中紅娘曾給鶯鶯講“一件好笑的勾當”，此時紅娘還只是覺得張生“好玩”，戲稱他為“傻角”。隨后，男女雙方一見鐘情。男方一本四折唱：“侯門不許老僧敲，紗窗外定有紅娘報?！迸蕉疽徽鄢骸罢l肯把針兒將線引，向東鄰通個殷勤?！边@個時候的男女苦于無人幫忙傳情，只能將希望放到了紅娘身上，于是促成了第一本末的“紅娘傳好事”，此時紅娘的行為還是一種被動行為。但到了第三本，紅娘則主動承擔起“傳好事”任務，這才有了三本二折中的“我將這角門兒世不曾牢拴，則愿你做夫妻無危難。我向這筵席頭上整扮，做一個逢了口的撮合山”，和三本三折中的“為甚媒人，心無驚怕，赤緊的夫妻們，意不爭差。我這里躡足潛蹤，悄地聽咱：一個羞慚，一個怒發(fā)”。這時的紅娘已經(jīng)把促成崔張愛情當作一項重要任務。特別是在“拷紅”一節(jié)體現(xiàn)得尤為突出，面對老夫人的拷問，紅娘據(jù)理力爭。

可見，紅娘在崔張感情中的推動作用經(jīng)歷了一個不斷走向自覺的過程，而這個過程其實體現(xiàn)的也是紅娘對張生的不斷認可，甚至可以說這是紅娘逐漸對張生產(chǎn)生懵懂感情的一個過程。事實上，鶯鶯身上本就有婚約，也就是說紅娘其實是有著一個潛在的陪嫁對象的，但她仍然極力促成崔張，其實本質(zhì)上也是她對張生的一種選擇。從最早認為張生是一個“傻角”，到經(jīng)歷了月夜聽琴、月下賦詩、孫飛虎圍寺、張生破敵之后，紅娘的內(nèi)心已不再平靜：“衣冠濟楚龐而俊，可知道引動俺鶯鶯。據(jù)相貌，憑才性，我從來心硬，一見了也留情?！钡谌镜谝徽壑?，紅娘到張生居處，潤破窗紙偷看到張生“黃瘦臉兒”，便開始唱道：“多管是和衣兒睡起，羅衫上前襟褶祬，孤眠況味，凄涼情緒，無人服侍?！瓘埳?，你若不悶死多應是害死。”字里行間，可見關心和愛護之情。

《西廂記》最終以“有情人終成眷屬”而圓滿結局，在這樣結局的基礎之上，可以想見紅娘最后應該能夠達成自己的理想追求。

二、襲人的清醒探求

“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巨著《紅樓夢》，為我們刻畫了眾多的人物，而且個個栩栩如生，有血有肉，他們每個人都有鮮明的個性?！倍u人這位賈府二公子的大丫頭無疑花費了作者很大的心思?！巴髯詼厝岷晚?，空云似桂如蘭?？傲w優(yōu)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睆呐性~就能看出曹雪芹對襲人這一角色的喜愛?！百t襲人嬌嗔箴寶玉 俏平兒軟語救賈璉”，一個“賢”字也足以看出對襲人這一角色的肯定。但是目前在紅學界對襲人的德行卻爭論不休，眾說紛紜。爭論焦點無外乎她到底是“賢襲卿”還是“女特務”，到底是賢良淑德還是自私自利。

實際上，對于襲人這一人物形象其實是很難將其定性為是惡還是善的。在那樣一個時代背景下，在那樣一個封建大家族中，每個人都勢必會受到影響，產(chǎn)生一些復雜的人格。襲人判詞旁邊的畫上不僅有“一簇鮮花”，同時還有“一床破席”，可見曹雪芹本身就是一分為二地去塑造襲人的，所以我們也應該全面地、客觀地去分析她。筆者認為，襲人本性是善良的，但是在賈府那樣的封建大家庭中，作為一名奴隸，她為自己爭取更好的出路也是能夠理解的。“我們可以說襲人是一個思想意識上深受封建統(tǒng)治階級影響，為人行事上頗能自動認同并積極順應封建統(tǒng)治者不同角色需要及其不同道德規(guī)范的溫馴奴才，卻決不能把她視為居心叵測、道德敗壞的奸人和壞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