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

出奇制勝，意在言外

◎〔唐代〕杜 甫

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

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

新添水檻供垂釣，故著浮槎替入舟。

焉得思如陶謝手，令渠述作與同游。

此詩是詩人借如大海般洶涌的江水來抒發(fā)內(nèi)心感受的敘懷之作。該詩寫于安史之亂時，詩人流落四川成都，寄居草堂，一次觀錦江“水如海勢”，波濤洶涌，不禁觸景生情，感慨萬端，但又無從說起，只好“聊短述”，抒寫了他激憤的、自我解脫的人生感悟。其中“語不驚人死不休”為傳世名句，道出了杜甫詩作的特色，反映了他認(rèn)真嚴(yán)謹(jǐn)?shù)膶懽鲬B(tài)度。

詩題中一個“如”字，突現(xiàn)了江水的洶涌，提高了江景的壯美層次，表現(xiàn)了江水的寬度、厚度和動態(tài)。江水如海勢，已屬奇觀，卻偏偏說是“聊短述”，詩題抑揚有致，這是詩人的一貫風(fēng)格。既然是“聊短述”，絕不能語出平平，詩人自謂“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足見其爐火純青的詩藝，嚴(yán)肅認(rèn)真的寫作態(tài)度和詩作中動人心弦的審美效果。

由于在藝術(shù)上秉承一絲不茍、勇于創(chuàng)新的態(tài)度，杜甫老年臻于出神入化、妙手成春的極境。所謂“老去詩篇渾漫與，春來花鳥莫深愁”，點明了春光明媚、鳥語花香的快樂景象，又怎么會有“深愁”呢？

首、頷二聯(lián)從總體著眼，大處落墨，雖為短述，語實驚人，雖未直接描寫江上海勢，但胸中之海已成。它渾厚深涵，遼闊無垠，大氣磅礴。對于心中之海，詩人采取了虛寫的手法，正如金圣嘆所說，“不必于江上有涉，而實從江上悟出也。”（《杜詩解》卷二）所謂海勢，其實是江，因此江上之景，亦應(yīng)攝取，若完全避開江水，則海勢亦無所依附，而不稱其為江如海勢。為此，詩人在首、頷二聯(lián)虛寫海勢以后，隨即轉(zhuǎn)入實寫江水。

“新添水檻供垂釣，故著浮槎替入舟?！贝颂庪m寫江水，但只是輕輕帶過，如此觸及江水、不及海勢的寫法，令人玩味不盡。正如王嗣奭所說：“水勢不易描寫，故止詠水檻浮舟。此避實擊虛之法?！保ā抖乓堋肪碇模┯秩缃鹗@所說：“不必于江上無涉，而實非著意江上也。”（《杜詩解》卷二）

“焉得思如陶謝手，令渠述作與同游?！痹娙艘砸弧把伞弊郑勺鬓D(zhuǎn)折，融注新意。若得陶淵明、謝靈運那樣的妙手，使其述作，并同游于江海之上，豈不快哉！尾聯(lián)思路新奇，饒有興味，且與首聯(lián)相呼應(yīng)，顯示出詩人對藝術(shù)最高境界的執(zhí)著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