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處

棗樹孤懸

“所謂生命的奧義，就是

從正在流逝的事物中

呈現(xiàn)出美”

譬如深秋的陽光

奔走在巨浪般的黃土高原

光芒有著固態(tài)的起伏

被陰影吞噬的那部分

將窯洞的幾何美學

向上抬高了半寸

更遠的曠野上

小雛菊星星點點地亮著

幾棵紫晶棗樹

站立于斜坡，檐下

和農(nóng)人的院落

風一陣緊趕一陣吹來

帶走了一群人

又送來新的面孔

只有紅色的棗子永遠高懸

在半空累積著糖，喂養(yǎng)命

那是陜北大地的血，向上噴涌

低處

雨順著風的斜度

抹平了下山路上的坑洼

那些

平日里的低處，此時

反射出更亮的光

更高的突起，是一座新墳

墓碑前的供品

還未被野狗叼走

焚燒過的紙灰在泥濘里

像一只只黑蝴蝶，打濕了翅膀

但這景象不使人恐懼

寂靜中平生幾分安詳。我

匆匆一過的腳步與死者

構(gòu)成了某種

最本原的真相

在這座無名的小山上

欒樹攤開了卷曲的枝葉

合歡滴著水。而死亡

散發(fā)出青草的氣息

撫平了一個人

在這塵世

所有的羞辱和悲欣

吳堡古城

盡管這里的歲月

曾被炮火和刀斧切割

但石頭和荒草圍起來的寂靜

仍和民風一樣堅固

沿著黃土夯實的街道向上

兩排石頭砌成的店鋪對望著

欲言又止

那些沉默的記憶里，裝著駝隊

雜貨，新鮮的杏子

鼎沸的菜市場散發(fā)出

剛出爐烤餅的麥香

女校和貞節(jié)牌坊相隔不遠

它們帶來兩種不同的

驚異感，致人恍惚。選擇

與被選擇

仿佛世界的光照與陰影。這其中

日子挨著日子，掩蓋了

一個女人

一生的深淵

而當我仰起臉，凝視

這片長方形的天空

金黃樹葉在秋風中花灑般噴吐

傘狀的一片，飄在我掌心

有人說這是守城勇士的靈魂

我卻更愿相信，漫天嘩嘩落下的

是孩子們曾經(jīng)的笑聲

雪凇

風吹動雪凇

掀起一陣輕柔的煙霧

那白色的粉粒，細小

夢幻。欲念空無

一層層累積在枝條上的負重

并沒有塌陷它的肩膀。那些

被風吹走了身影的布谷鳥

會被另一陣風吹回來

當你從遠道而來

分開駐足的人群。雪凇

崛起晶瑩之姿面對你

猶如月光粼粼的骨殖

我知道，它向我們隱藏了

生命中最嚴酷的部分

雪落長白山

三月。在我視線觸及之處

在長白山脈綿延千里

固態(tài)的波濤之上

雪花旋轉(zhuǎn)羽翼，穿過

玻璃般凜冽的空氣。飄落

飄落。覆蓋了峰巒，湖泊

撫平了青銅色大地

多么空曠的白啊

春風一般浩蕩

它們垂直的路徑

堅定得仿佛誓言

寂靜中，蟄伏著喜悅

我們來到混沌的人世，內(nèi)心

總有那么一刻，像此時

圣潔的長白春雪

沒有目的。完全的給予

這是神眷顧的時刻

（施施然，本名袁詩萍，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文學院簽約作家。詩歌、小說、散文發(fā)表于《中國作家》《人民文學》《詩刊》《十月》《鐘山》《文藝報》《山花》等報刊，出版有詩集《唯有黑暗使靈魂溢出》等4部。獲中國十大女詩人獎、第十二屆河北省文藝振興獎等獎項，有作品入選各種年度選本，部分詩作被譯多國語言發(fā)表。）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