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想和你做朋友

林湛汐

作者有話說：那些早早就能遇到命中注定的人的幸運兒，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嗎？（有點酸）一直都非常羨慕青梅竹馬的那種感情，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會有人堅定地陪在身邊，只是想想都感覺幸福溫暖?？墒聦嵣?，生活中大多數(shù)的我們，身邊并沒有那個人的存在，很多風霜雨雪都需要獨自面對。不過也不要緊，沒有那個人，我們就做自己的英雄。

“你發(fā)誓，要永遠跟我做朋友?！?/p>

是你偏要按照我的理想型長，那就別怪我先下手為強。

一

初秋午后，青色天空落著綿綿細雨，微冷的風擠過窗戶縫隙，撲在屋內(nèi)窗邊的人身上，引得她不時掩口咳嗽。

同學們頻頻向這邊投來復(fù)雜目光，一直低頭在筆記本上勾勾畫畫的林菲愈發(fā)如坐針氈。講臺上的女老師有些看不下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瞇瞇地對她關(guān)懷道：“林菲同學，身體不舒服就回家休息吧，別讓窗外的男朋友擔心?！?/p>

一樓教室的窗外，是一片閑置很久的空地，曾經(jīng)也種過花草，不過后來都枯死了。此刻在距離林菲五六米遠的花池舊址旁，站著一位撐傘的高挑男生，冷風細雨吹打，凍得他全身肌肉緊繃，殷切的目光卻一直鎖定在林菲身上。

這么偶像劇的場景，任誰看了都會為男生的深情感動。事實上，他并不是她的男朋友，確切來說，是她單戀的人。

兩人相識十年，林菲在日復(fù)一日的相處中春心萌動，一度追在他身后示好，可他就像一根呆呆笨笨的木頭，對她的喜歡視而不見。然而，卻在目睹了她在馬路上被車撞傷后，患上了PTSD（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只要看不見她，就坐立難安，心跳加速。

他忽然頓悟，稱自己也喜歡上了她。

林菲無語又心酸，一字一頓地告訴對方，這是病，得治。

書上說，不要驚動我的愛人，讓他自己醒來?？墒聦嵣希愀窘胁恍岩粋€裝睡的人。

教室沒法待了，林菲緩緩起身收拾好書本，跟同桌吳言打了聲招呼，便按著略痛的腹部，一瘸一拐地出了教室。宣昭陽動作快，轉(zhuǎn)眼間已從屋后來到了門前。

“天天跟著我，你不上課??？”出院兩天以來，除了上廁所、睡覺，他幾乎寸步不離。本來他想跟她來蹭課，但他們學院有規(guī)定，不允許外系學生進入，他只能在外面等候。

“我請假了?！毙殃栆笄械亟舆^她的書包，另一只手撐著雨傘，小心跟著她的步伐沿著小路往回走。細雨蒙蒙的校園安靜冷清，身邊的人散發(fā)著溫暖，“你身體不好，還是在家多休息兩天吧。”

他們兩個是本市人，大一開學后都沒有住校。林菲正是不滿他天天去她家登門，才早早拖著“殘軀”來上課。

“我真沒事，你不用天天像照顧稀有動物似的看著我，有時間你趕緊去治治你的PTSD吧！”醫(yī)生說，他的病情不嚴重，正常情況下一個多月就沒事了。

宣昭陽忘不了當時驚恐的場景。轎車向林菲沖撞過去的剎那，前所未有的恐懼轟然襲上心頭，將他炸得險些靈魂出竅。那種萬念俱灰的感覺，至今想想都瘆人。當時他腦海里只有一個聲音：“不能失去她?！?/p>

“我以后會好好照顧你的?！?/p>

冷風裹挾著濕潤的花香吹來，宣昭陽抬手給她往上拽了拽外套拉鏈，垂下的眼眸里是她曾經(jīng)幻想過的細膩溫柔。林菲望著讓人沉溺的眼神，很快扭頭將目光移向遠處的花樹。幾天前吵架的場面還歷歷在目。

當時，他因為和薛佳藝去咖啡館放了她的鴿子，兩個人在操場上大吵一架，她只顧生氣，怒氣沖沖地橫穿馬路時不幸出了車禍。

“宣昭陽，你真是病得不輕?！?/p>

她懶得再廢話，徑直奪過他手里的雨傘頭也不回地往前挪去，他一臉惶恐，趕緊追上。他是個守信的人，可愛情里哪兒能只有承諾啊。

還是他只想跟她談一個多月的戀愛？這也太可笑了。

二

林菲跟宣昭陽結(jié)緣于一場“打劫”。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林菲轉(zhuǎn)學到新區(qū)一小。有幾個男生欺生，不是嘲笑她皮膚黑，就是撒歡兒似的扯她頭發(fā)玩兒。某個雨天中午，一個小胖子故意弄濕了林菲的衣服，她忍無可忍，跟小胖子扭打起來，最后十分剽悍地騎在對方身上一頓暴捶，男生捂著臉哇哇亂叫，直呼“再也不敢了”，才從魔爪之下逃脫。

林菲一戰(zhàn)成名，從那之后再也沒人敢欺負她。只是目睹了她潑辣本色的同學們，心生懼怕，沒人再敢跟她做同桌，生怕一個不小心，自己也被打成豬頭。

個頭高挑的林菲一個人坐在后排，看著結(jié)伴上廁所的同學們，孤獨得像朵小蘑菇。后來，她將主意打到了班長宣昭陽身上，那個男孩白白凈凈，說話輕聲細語，再加上最近感冒，整個人看起來軟萌好欺負。

下午放學后，宣昭陽檢查完衛(wèi)生，“咔嚓”鎖上了教室門，不料一轉(zhuǎn)身，就撞見了拄著雨傘、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的林菲。

“同學，你有事嗎？”宣昭陽吸了吸鼻子，馴鹿般的雙眼含怯，不著痕跡地后退到門口。

“你，跟我做同桌吧？”林菲有些著急，直接一大步跨到宣昭陽面前。當時她的個頭比他高幾厘米，被困在方寸之間的男生頓時顯得有些可憐。

“行不行？”遲遲得不到回應(yīng)，林菲將手里的雨傘在地面上重重磕了下。宣昭陽瞬間想起了她揮著小拳頭揍小胖的場景，立刻點頭應(yīng)答：“行，君子動口，不用動手。”

林菲面色頓喜，開心得露出了一排小白牙。宣昭陽扯了扯嘴角實在笑不出來，剛抬腳想逃離，就又被一句命令鎮(zhèn)在原地，險些驚掉下巴。

“你發(fā)誓，要永遠跟我做朋友?！碑敃r他們年紀小，生活中最大的煩惱除了學習就是玩伴。也許是剛轉(zhuǎn)學面對新環(huán)境的原因，林菲對朋友的渴望空前熱切。

雨后陰霾的天色越來越沉，男生愣怔的眼睛漸漸失了神采，他低頭瞥了眼對方手里傘骨堅硬的雨傘，十分不甘愿地舉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發(fā)了這輩子的第一個誓言。他在心里默念：我是被逼的，各路神仙千萬不要當真啊。

從那以后，他們就成了同桌，一直到畢業(yè)才分開。每每想到這段屈辱的黑歷史，宣昭陽總?cè)滩蛔『莺輳椝幌履X袋，罵她女霸王！

后來上了初中，他們的角色慢慢發(fā)生變化，宣昭陽漸漸有了脫離她掌控的趨勢。

某個周末下午，宣昭陽拎著滑冰鞋奔下樓，迫不及待地要去跟同學會合，正好被蹲在單元門口的林菲堵了個正著。

“你說了要陪我去看電影，不許去滑冰！”

眼前的宣昭陽正在躥個頭，已超出她半個臺階的高度，看不清形勢的女生還不自量力地試圖裝兇唬人。著急逃跑的男生自然不買賬，順著她的力道反手一轉(zhuǎn)，長臂卡住她的脖子，他歪著頭壞笑：“瞧你這細胳膊細腿的，還當自己是女霸王?。楷F(xiàn)在不行了吧?！?/p>

林菲使勁掙扎依然脫不開身，宣昭陽的竊笑伴著呼吸擦過耳際，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她“哇”的一聲哭了。身后的人嚇蒙了，迅疾松手，一臉納罕：“你，你別哭了，我開玩笑的。”

“你這個‘渣男，說話不算話，你發(fā)過誓要永遠跟我做朋友的?！薄霸小边@個詞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兒學來的，反正罵得挺解氣。

“我是你的朋友，可我也有別的朋友啊。”宣昭陽哭笑不得，忍不住在心里罵自己亂發(fā)誓，這下說不清了吧。最后，他無奈地試探著開口，“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聞言，林菲終于不號了，抹了一把臉，跟在他身后走了。從那之后，她的武力鎮(zhèn)壓徹底失效，再也不能讓他當自己的小跟班了。

三

高中分班后，林菲成了文科生，宣昭陽選了理科。雖然不在一個班級，但他們的革命情誼依然堅固，每天上下學都要一起走，偶爾課間還串個班。

林菲的閱讀量增加，世界名著中混雜了幾本言情小說，女生們也開始在課間討論所謂的“理想型”。

放學路上，兩個人騎著單車齊頭并進。林菲不住地偷瞄旁邊插著耳機瀟灑蹬車的少年，腹誹道：“長得還可以，就是個頭稍微矮了點?！?/p>

后來一年，宣昭陽的身高如雨后新筍，直接瘋長到一米八三。

“長相身高俱佳，就是皮膚太白了。”她不喜歡男生比自己白，那襯得她多黑啊。

宣昭陽后來喜歡上了打籃球，高三開學的時候，皮膚已接近健康的小麥色，眉眼間多了一抹英氣，整張臉看起來又帥又傲。

林菲忍不住心猿意馬：“是你偏要按照我的理想型長，那就別怪我先下手為強。”可俗話又說，“兔子不吃窩邊草?！钡降自撛趺崔k呢？

每當心里有事猶豫不決時，她就會去操場上投籃。這次也不例外，如果十球之內(nèi)能投籃成功，她就決定順應(yīng)自己的心意。

暮色夕陽里，初春的風帶著涼意，卻怎么也撲不滅心頭不斷躥起的小火苗。女生不斷起跳投籃，連續(xù)十球，一球沒中。她嘴里念念有詞，決定給自己放水，再加五球。

又剩最后一球時，她的雙手不由得輕顫，竟生出了怯意。不遠處倚著欄桿等她的宣昭陽不知她在發(fā)什么瘋，看她遲遲不結(jié)束，不耐煩地朝她走來。

籃球沿著弧線砸向籃筐，在邊沿徘徊著，林菲握緊雙拳，緊張得心要跳出胸膛。可惜，還是沒中。眼看籃球漸漸偏離籃筐，開始自由落體，倏然被一只大手托起，重新送進了籃筐。

“哐當”一聲，投籃成功！

宣昭陽穩(wěn)穩(wěn)落地，回頭得意地沖她挑了挑眉，笑得張揚明亮。四周萬籟俱寂，與她對望的挺拔少年像一幀經(jīng)典特寫鏡頭，與背后絢麗的火燒云融為一體。

很久以后，林菲都還記得那動人心弦的笑容，璀璨如天外飛星，頃刻讓人迷了眼睛，亂了心神。如此耀眼的人，得多招蜂引蝶啊。想到有人也會爭相追逐他的光芒，林菲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能陪星星共升沉的，肯定也是星星?？伤菃?？

四

距高考六十天時，高三的同學每周只剩半天休息時間。林菲從老爸手里拿到了兩張話劇票，迫不及待地邀請了宣昭陽一起去看。

以往他們出街，隨便得像一起吃夜宵的兄弟，尤其是林菲，鮮有特意打扮的時候。只是今日不同往昔，她不僅穿了一條收腰格子長裙，還套了一件蓬蓬袖的素色小衫，連稍稍毛糙的頭發(fā)都抹了一層茶味精油，摸起來又順又滑，跟她此刻的心情一樣美麗。

收拾妥帖，她邁著輕盈的腳步下樓，到小區(qū)中央湖邊等人。暮春的風有點大，吹得秀發(fā)飄飄，長裙輕擺，清麗的場景讓少女如置身畫中。要是沒有亂飛的柳絮，一切就太完美了。

林菲踱著小步，美滋滋地走來走去。一朵調(diào)皮的柳絮鉆入鼻腔，她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頭上做裝飾的貝雷帽隨著動作落地，激起了地上一層白花花的柳絮，小風一吹，糊了彎腰撿帽子的林菲一頭。精油黏膩，林菲捋了好幾下都沒弄干凈。

宣昭陽迎風小跑過來時，正好撞見了這幅好笑的畫面。女生微微低著頭，一邊輕晃腦袋，一邊用手扯頭發(fā)上的異物，郁悶得要發(fā)飆。

“你這樣子，好像白毛女?。　毙殃枩愡^來打趣，不僅不幫忙，還幸災(zāi)樂禍。林菲剛想拍他一掌，卻被身后一個清亮的女生打斷。

“班長，你住這個小區(qū)嗎？”女生是宣昭陽班上的組織委員，放假過來給同學送東西，見到他后又驚又喜。待看清對方的打扮，林菲更尷尬了，兩個人穿著一模一樣的長裙，此刻狼狽的她明顯落了下風。

再看剛才還幸災(zāi)樂禍的宣昭陽，此刻跟人家聊得歡快，笑容洋溢，連聲音都比跟她說話時輕幾度。

女生要走時，他站在原地跟人家依依話別，然后才慢吞吞地移到林菲身后，給她摘頭發(fā)上殘留的飛絮：“佳藝是不是很好看？”

佳藝就是那位跟她撞衫的女生。

林菲努力壓住心頭怒氣，回頭皮笑肉不笑地質(zhì)問他：“我不好看嗎？”

宣昭陽動作一滯，眼看她雙眼似箭要傷人，一時不敢輕易開口。他的為難神色，成功讓對方怒火升級，氣得揚手作勢要揍人。

“你好兇??！”他連連躲避，警惕地盯著氣呼呼的人走遠，才抬步跟上，郁悶又無辜地嘟囔道，“你是可愛好不好。”

可惜，某人沒聽見。

話劇講的是一個關(guān)于告別的故事。最后女主看著暗戀的男主收獲幸福，在無人之處含淚退場。難舍難割的愛意溢出眼眶，散在空氣里，無處不在，卻又永不可見。

不知道林菲在故事里感同身受了什么，還是因為突然有了滿腔心事卻無從訴說，她不斷小聲抽泣，沾濕了好幾張紙巾。眼淚打濕長長的睫毛，讓她看起來慘兮兮的，宣昭陽悄悄看著她，突然抬起手臂伸過去，不小心觸碰到濕潤的臉龐，兩個人皆是一驚。一滴眼淚從林菲瞪大的眼睛里流出，氣氛陷入怪異的安靜。宣昭陽眼神閃爍，欲言又止，竟有一絲慌亂。

“咚咚”的心跳清晰可聞，林菲一動不動，手指捏緊了裙角，只見他薄唇翕張：“你把右邊的隱形眼鏡揉出來了。”說完，他一本正經(jīng)地捏走了那片薄薄的鏡片。

林菲心臟一松，莫名失落。果然，正經(jīng)不過一分鐘才是他的畫風，她就不該有所期待。

五

高考在一場傾盆大雨中畫上完美句號。

翌日，林菲睡到快中午才從床上一骨碌爬起來，肚子餓得直抗議。她簡單收拾了下自己，便打著哈欠下樓覓食。

小區(qū)門口的肯德基又出了一款新套餐，她想多買一份，一會兒給宣昭陽送去。那個懶蟲八成還沒起床，看到好吃的定會感激涕零。屆時自己再順便表個白，吃人嘴軟，他還好意思拒絕？

也許是上天聽到了她對某人的關(guān)照，剛推開玻璃門，旁邊一張熟悉的笑臉撞進眼底，那人招搖地跟她揮手，旁邊還坐著佳藝。

林菲進退維谷，跟不施脂粉的自己相比，今天的佳藝簡直漂亮極了。卸掉高考壓力，皮膚變亮了不說，還有大把的時間給自己卷了頭發(fā)，化了淡妝。

這場景太像約會了，真是細思極酸。

他們班里要組織一場畢業(yè)聚會，宣昭陽掌握著班費明細，兩個人正商量去哪里狂歡。

林菲自知形象欠佳，套餐上桌后，縮著肩膀裝隱形人埋頭苦吃，只將耳朵偷偷支棱起來。

“要不我們組織一場近郊兩日游吧，在農(nóng)家院燒烤，還可以采摘新鮮水果。”佳藝笑瞇瞇地看著宣昭陽，一臉心馳神往。

宣昭陽正低頭拿手機查看班費明細，還未置可否，林菲就不樂意了，兩日游肯定要在外面過夜。她拿眼偷瞄兩個人，越看越可疑。

“我昨天看了一則新聞可嚇人了。有學生周末近郊游出了意外，掉在湖里差點救不回來！安全起見，還是別去太遠了?！贝嗽挸晒σ鹆怂麄兊淖⒁猓约盒奶?，不自覺地舔了舔嘴角。對面的宣昭陽看了她兩秒，“撲哧”笑了，眼神像帶著玩味，讓她無所適從。

林菲表情太過投入，嘴角的醬汁隨著說話動作淌了下來。宣昭陽隨手扯了兩張紙巾，長臂越過桌子十分嫌棄地給她擦嘴角：“你一個女孩子，怎么能這么邋遢！”

此話一落，佳藝跟著笑了，雖然沒什么惡意，林菲卻一陣不適，突然覺得手里的漢堡不香了。

“這樣的話，就只能繼續(xù)吃飯K歌的老套路了?！奔阉囶H感遺憾，她沒察覺林菲的尷尬，轉(zhuǎn)身挽著她的胳膊主動邀請，“K歌的話你也來吧，我唱歌可好聽了，我們一起驚艷全場！”

此刻林菲特別后悔自己多嘴，非要刷什么存在感。她悻悻地扯著嘴角不知如何拒絕，就聽見宣昭陽又來拆臺：“還是算了吧，她吼兩嗓子，說不定別人會得腦震蕩?！?/p>

她從小五音不全，對唱歌一點興趣也沒，可他憑什么人身攻擊？還是當著外人的面。宣昭陽一臉調(diào)侃，等著被奚落的人回擊，可沒料到她忽然面色一沉。

“我剛想起來家里的狗還沒喂，先走了！”套餐還剩大半，她已沒了食欲。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平時和宣昭陽互懟是常態(tài)，如今卻不能忍受絲毫嫌棄。書上說，喜歡上一個人會有鎧甲，也會有軟肋。如今的她，在他面前有變成弱雞的趨勢，可真危險。

“我們?nèi)ヌ聘惶柧鄄桶?，那里的環(huán)境和菜品都挺有特色的?！奔阉嚨慕ㄗh，宣昭陽沒聽到，他的目光還直直地落在已經(jīng)看不見人的門口。剛才林菲轉(zhuǎn)身時流露的那抹難過，不是他熟悉的情緒。難道是玩笑開過了？還是她有了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不管是哪一種，他都莫名自責。

之后，佳藝再說什么，他都敷衍贊同，兩個人很快結(jié)束討論。看著桌子對面剩下的套餐，他離開時又買了一份一模一樣的，他得去負荊請罪。

六

“拿走，不要?！毙殃柕情T時，林菲正在給小狗洗澡，他蹲在旁邊，她故意加大手里的動作，甩了他一身水。

“你生什么氣啊，是漢堡不好吃，還是你的朋友不夠帥？”他一邊躲，還一邊不忘插科打諢。

“你說我生什么氣？”她瞪著他，反唇相譏，說完又覺得自己可笑，跟個精神病一樣。垂眸的前一秒，宣昭陽忽然正色，眼神認真又迷茫，聲音很輕：“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有點奇怪?！?/p>

兩個人之間隔著半臂距離，屋里靜謐得只能聽到墻上鐘表的嘀嗒聲，心中洶涌的情緒好像被溫柔的眼神蠱惑，似要破堤而出。林菲手掌一緊，剛想開口，盆里的小狗被抓疼，“吱汪”一聲開始猛勁撲騰，濺起的水花將兩人淋得狼狽。

最后，他們在抓狗行動中握手言和，剛才的話題隨著西沉的落日隱去，誰也沒再提起。

高考分數(shù)出來后，林菲和宣昭陽報了同一所大學的不同學院，兩個人啃著冰激凌在高中校園里四處溜達，緬懷逝去的無知歲月。快到用餐時間，食堂的大叔大嬸張著雙臂開始往窗口端菜。宣昭陽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輕笑出聲，在林菲鄙視的眼神中，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惹得她一陣臉紅。

他憶起了高一某個中午，他們在食堂吃飯的趣事。

當時好像是環(huán)保月，食堂正推行“光盤行動”，浪費被抓現(xiàn)行要扣紀律分。那天，宣昭陽智齒發(fā)炎沒食欲，一盤火腿炒飯扒拉幾口就不想吃了。坐在鄰桌的“報告大王”小鄭賊眉鼠眼地探頭往這里瞟，又開始捕風捉影。林菲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不就是想找到宣昭陽的錯處，好讓自己的三好學生之路順利些嗎？

“我沒吃飽。”林菲忍著不打嗝，托著空盤子給單手捂臉的宣昭陽看。他立即起身，要去排隊買飯，林菲以人多為由制止。她伸手端過他的炒飯，一口一口塞完，心里將偷窺的小鄭罵了八百遍。

差點吃吐的林菲肚子遭了罪，晚上又吐了好幾輪。宣昭陽惴惴地來看她，說不出的心疼和自責。她看不得他如遭霜打的模樣，想也沒想，直接將臟水潑到了她爸身上：“老林晚上做的啥火鍋?。靠隙ㄊ窃趫髲?fù)我亂花錢。”

轉(zhuǎn)眼，這個嘴硬心軟的女孩已在他身邊好多年，好像從沒想過離開。不知是當時的陽光耀眼，還是吹來的風愜意，宣昭陽好像在溫泉里泡了一圈，渾身透著安然舒適。

七

林菲不是一個善于隱藏秘密的人，在沒有壓力的暑假漸漸接近尾聲時，按捺不住的少女心又開始蠢蠢欲動。山不就我我就山，既然宣昭陽不開竅，那她就只能自己豁出面子了。

操場是她決定喜歡宣昭陽的地方，有特別的紀念意義，于是她將約會地點定在那里。自己早早到達，因為陰天，空曠的場地上只有零星幾個人。

她猜測著投幾次球宣昭陽會出現(xiàn)，貼身的手機開始震動，她的嘴角還是彎彎的，等對面熟悉的聲音響起，笑意慢慢僵硬。

“馬上要開學了，佳藝說再組織一場告別聚會，今天天氣也不好，明天我再陪你打球吧?！?/p>

籃球從手里跌落，起起落落幾下，最后滾到一旁。林菲的心情也低落到谷底。自從佳藝出現(xiàn)，宣昭陽的心好像越來越偏離她，一次次鼓起的勇氣總被擊退，有些心灰意冷。

“你先去吧，我在操場上等你。”

那頭的宣昭陽簡單應(yīng)付兩句，就掛斷了電話。林菲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悲從中來。

小雨下起來時，她已經(jīng)在露天看臺上坐了好久。起初她還想讓宣昭陽看到她淋成落湯雞的模樣愧疚，后來越淋心越冷，差點把自己氣哭。

又不知過了多久，天空開始電閃雷鳴，林菲不想遭雷劈，直起酸痛的雙腿打算離開。剛起身，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遠處的雨幕里沖來，她心跳加速，眼眸燃光，還來不及說什么，一腔復(fù)雜的喜悅又被生生澆滅。

“你有沒有常識？大雨天坐在這里，不怕被雷劈啊?！毙殃柾瑯右簧砝仟N，臉色難看，語氣苛責，“你媽媽都找到我家去了，問你怎么不回家?！?/p>

兩個人隔著臺階，林菲居高臨下，氣勢卻一點也不強：“我說了等你?！?/p>

宣昭陽一愣，起伏的胸膛漸漸平復(fù)，他蹙著眉，看著一臉認真的林菲，腦袋轟然一震，近日的疑惑漸漸清明。

以前的林菲，是最不愛等人的，每次超過五分鐘就溜之大吉，一點耐心也沒有。所以她說等他，他根本沒當回事?，F(xiàn)在她卻在雨里等了這么久。看著那逐漸冷漠的神情，他嘴唇微顫著艱難道：“你，是不是……”

“不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林菲厲聲打斷。也許是淋了太久的雨，又或許是心臟幾經(jīng)起落再也不想折騰，此刻的她失望透頂。

林菲沖下臺階，疾步往回走，沒跑多遠就開始掉眼淚。她的喜歡快要溢出心臟，他卻什么都不懂。這次，宣昭陽沒有緊跟身后，而是神情復(fù)雜地遠遠跟著。時至今日，他都在后悔沒有追上去，以至于校門口那輛轎車突然沖過來時，他來不及飛奔過去救人。

電光石火間，他好像聽見了生命腐朽的聲音。也是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多在意眼前這個人。如果她消失了，他將無處可去。

八

回憶戛然而止，在林菲身后替她背著書包的宣昭陽快步上前，不肯離她遠一步。

雨天堵車，校門口的馬路上鳴笛不絕，突然躥出的摩托車囂張狂野，揚長而過時險些濺他們一身水。

林菲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毫無征兆地被宣昭陽緊緊拽進懷里，雨傘掉在地上，發(fā)出“啪嗒”一聲。

林菲把頭埋在宣昭陽胸口，讓他險些窒息。他心跳過快，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戰(zhàn)栗，泄露了動蕩不安的情緒。他將頭抵在她肩膀，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不怕，不怕，沒事的，沒事。”

林菲好笑又心酸，抬起手臂剛要撫上他的脊背，不知想到了什么，動作堪堪停在半空中。

“佳藝是不是喜歡你？”她用力掙脫開桎梏，抬頭問他。

宣昭陽一怔，支吾道：“我和她，她……”

“我會請假在家休息，你去上課吧，不用天天陪著我。至于其他的，等你看完心理醫(yī)生再說?！?/p>

距離那天淋雨已過去好些天，但林菲卻感覺自己的心還泡在冷雨里沒回來。她喜歡宣昭陽，不是一時一刻的情動，而是一生一世的約定。所以，她希望對方也認真想清楚。不然，只怕以后連朋友都沒得做。

其實她不知道，下雨那天，佳藝的確跟宣昭陽告白了。但他第一反應(yīng)是：林菲知道了肯定又得跟他鬧，于是委婉拒絕了對方。當時他已隱約察覺到她的情意，只是不敢確認。

從幼稚孩童到青蔥時代，他們一起見證了彼此無數(shù)歡樂憂愁。細細碎碎的時光帶著少年們一路向前，終于長成了小大人模樣。青春的悸動，像一場注定要來的海嘯，轟然在心湖上炸開天光。

九

后來一個月，林菲在家休息，幾乎不出門，宣昭陽每天下課都來報到，探望她，誰也沒再提喜不喜歡的事。最后一次從心理醫(yī)生那里出來，宣昭陽迫不及待地給林菲打電話，傳達病愈的喜悅。

當天晚上林菲失眠了。半夜十分，她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給同桌吳言打電話，那邊發(fā)出咬牙切齒的回應(yīng)。要不是關(guān)系好，估計當場要絕交。

她像交代后事一樣，將自己的計劃悉數(shù)講給對方聽。在他第三次保證一定完成任務(wù)后，她才放下擾人清夢的電話，將被子拉過頭頂，勉強入睡。

翌日上午，吳言前腳剛來，宣昭陽后腳就在外面瘋狂敲門。吳言比著OK的手勢，溜進書房開電腦打游戲去了。

宣昭陽進門后，兩個人站在窗邊一時無言。林菲用眼尾偷瞄，他好像還刻意打扮了一番，頭發(fā)是用發(fā)膠抓過的，白色休閑西裝外套的衣袖挽過手肘，熨燙得十分妥帖，沐浴露好像還換了新味道。

林菲的心臟“突突”直跳，怎么有種大獲全勝的感覺？

良久，宣昭陽轉(zhuǎn)過身來，她以為對方有話要說，不料下巴突然被抬起，緊接著軟軟的嘴唇貼上來！她一下蒙了，眼睛瞪得像鹿眼，他怎么不按套路出牌，這，這……

還沒“這”出個所以然，她腳下一軟，右手下意識地向后撐，剛放在桌沿上的玻璃花瓶應(yīng)聲落地，脆響突兀，宣昭陽緩緩起身，拉開他們之間距離。

他噙著笑剛想嘲笑她臉紅，書房的門“啪”的一聲被推開，一道黑影躥出來，還沒看清情形就一陣背課文似的默念：“林菲，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念了兩秒鐘，吳言終于感覺到氣氛不對，宣昭陽一只胳膊還搭在林菲肩上，女生臉頰泛紅，眼神閃爍，根本不好意思看他。他不禁吞了下口水，再對上宣昭陽那張“你再說一遍試試”的懾人面孔，他立刻賣友保命：“是林菲說聽到瓶子碎裂聲就出來解圍的，跟我沒關(guān)系，你們繼續(xù)！”

說完，他又一陣風似的溜回書房，還把門給反鎖了。

這隊友可真是太坑了。林菲雙手捂臉，半天不敢抬頭。她怕宣昭陽萬一病好了不喜歡她，所以才想了這么個應(yīng)對措施，來保存顏面。

“那個，我們，還要繼續(xù)嗎？”宣昭陽輕咳一聲，眼神亂掃，語調(diào)很不自然。

“不，不了吧?！彼謱擂?，聲如蚊蠅。

“哦，那下次吧。”?氣氛曖昧，男生耳尖泛紅，慢慢生出幾分羞赧，“以后要好好看路，別再嚇我了?！?/p>

“你又犯病了？”林菲戒備地拉開一點距離，擰著眉審視他。

“沒有！”宣昭陽哭笑不得，長臂一伸，又將她攬回肩頭。腦袋輕側(cè)，她聽見頭頂傳來溫柔的聲音，“我喜歡你?！币蛔忠痪?，觸及靈魂。她嘴角噙笑，輕輕閉上了眼睛。

我喜歡你，陪我跑過青春的每一秒。

我喜歡你，出現(xiàn)在我生活的每一角。

像三千六百五十場日出閃耀。

我多喜歡你，全世界都知道。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