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純子,開著白色的花
漫山遍野的植物,我只認(rèn)這一棵
長于峭壁,獨(dú)守風(fēng)雨
鷹在飛,所有的山澗都不是山澗
直到獵人把子彈吞入腹中
這不是灰色的預(yù)言,不是原罪
我叫純子,開著白色的花
我夢見一個女孩在奔跑
我看到一個女孩在奔跑。她孤身一人
要穿過我漆黑的
漫長的夢境
這是思想的壁壘,也是文字的禁地:
模糊不清的山,悄無聲息的河流
就是草地也是
蒼茫的,它要留給匆匆的馬隊(duì)。
一個女孩
在我的夢里奔跑,她究竟來自何方
——小說里的撰寫,還是我曾經(jīng)的企盼?
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
她若沒有獵豹般的膽量,沒有猿猴般的
矯健,她如不能像螢火蟲那樣
自帶光芒,她若不能
在這個薄情的時(shí)代學(xué)會深情
她若不能獨(dú)自走過獨(dú)木橋,她就不配
在我的夢里奔跑,她就不配
做我夢里的女兒
夜晚,練五禽戲
此刻,我需要和自己的身體相互指認(rèn)
我究竟是人
是禽,還是獸
究竟我是它們在人間的替身
還是它們走進(jìn)了我作為人的命運(yùn),和我共用
一個皮囊一個心跳
這不得不說是件神奇的事,因?yàn)橹挥形?/p>
可以證實(shí),當(dāng)我虎撲時(shí)
我手中的利爪,一度嚇退所有的陰影
而我鹿奔時(shí),我矯捷的身影
也曾經(jīng)闖入過早睡者的夢里。當(dāng)然
在六分鐘左右
曾在電視探險(xiǎn)節(jié)目中消失的黑熊,
一定會從我的
軀殼里,探出頭來
讓我替它散步
替它將清風(fēng)納入胸懷,把星辰落于眉睫
而一只猿猴在我身上出現(xiàn)時(shí),明顯有了和我
一樣中年的心境,它提手、摘桃
完成存活的全部意義,也懂得索要時(shí)光里
屬于自己的全部果實(shí)
而一只飛鳥的到來,讓我也打開深藏多年的
翅膀,我可以證實(shí)
此刻我和它一樣,有秘密的遠(yuǎn)方
和共同的鄉(xiāng)愁
我們要借著這懸于夜空的燈盞,
闖過這無盡夜色
而恰好在音樂聲結(jié)束前,順利抵達(dá)
在廣場上看老人們跳健美操
她們不知道你在看她們,并不知一個旁觀者
躲在人群里
看她們,猶如和老年的自己相認(rèn):
哪個是花甲之年的自己,
哪個又是古稀之年的
自己?你不動聲色
讓秋風(fēng)吹過冰涼的額頭,內(nèi)心卻在一次次
對自己說
“以后你也有這樣的腰身,雖臃腫
但也度過歲月的河流”,
“你也會有這樣的白發(fā)在月光中泛著銀光”
“當(dāng)然,你可能也腳步遲緩
跟不上節(jié)奏,因?yàn)槟銊倧默嵤碌哪嗵吨谐樯怼?/p>
……
你一度奇怪自己剛四十出頭,卻有如此多的
想法,仿佛那些與滄桑有關(guān)的事物
正像夜色一樣向你靠攏,而你忽然徒增悲傷
在這個夜晚,偷偷與時(shí)光
達(dá)成秘密約定,
十年后,你也會在這樣的隊(duì)伍里,
如忽略迎面而來的霧氣般忽略那么多的
旁觀者:
“白天生活的陰影擋住了我,
但晚上我要站到它的前面翩翩起舞”
“雖然我的手指有點(diǎn)生硬
但音樂能讓它長出柔軟的枝丫”
網(wǎng)
這是多么奇怪的一個物件
所有的詞語穿不透,連鋼刀也不行
漁民說:這是浮在大海里的最小的墳?zāi)?/p>
蜘蛛說:這是我的血,我的盔甲
罪犯說:我認(rèn)輸!敵人的力量太強(qiáng)大了
躲在角落里的那個人
不動聲色,他正用微信發(fā)送這樣的
內(nèi)容:你說咋樣就咋樣?
切!你認(rèn)識的人全死光了
你遇到過自己嗎
“你遇到過年輕的自己嗎?”
“自然遇到過,那個擦肩而過的女孩
那個寫情書的女孩
她們都是年輕的我,還有那個
抱著孩童的女人,她哼唱的搖籃曲
仿佛也是從我的口中唱出……”
“你遇到蒼老的自己嗎?”
“從來沒有,那個顫顫巍巍的婦人
那個慈祥的老祖母,或許是年長的我
但歲月可以讓我改變?nèi)蓊?,滿頭白發(fā)
甚至疾病纏身,但不會讓我老去”,
“因?yàn)樵谖业臅?/p>
衰老是惡棍所要付出的代價(jià)”
小小的垃圾箱
是的,今晚樓下的垃圾箱再次迎來了
眾多的拾荒人
之前的是一個老頭,他抽著劣質(zhì)
香煙,嗆得自己連連咳嗽
他今天有著好運(yùn)氣,彎腰在垃圾箱內(nèi)
翻到幾個快遞盒,后來的
那個穿花衣服的中年女人
運(yùn)氣差了點(diǎn),只翻到了幾個易拉罐瓶子
之后,又有不同的人來這個垃圾箱
尋找廢品
他們彎腰的姿勢
多么相似,害怕漏過一張紙片
一個罐子
他們在地上踩踏紙箱的姿勢
多么相似
每一腳都藏著雷霆萬鈞
他們是不同的人
但又仿佛是一個人重復(fù)著彎腰,他們
互為自己
卻又互為對方夜色中模糊
但淌著汗水的臉,在月光照耀不到的
地方,他們每個人都寄希望
小小的垃圾桶,都渴望三輪車
滿載而過
否則,就像是虛度了這個悶熱
而漫長的夜晚
雪落在夢里
臨近中年,雪往往落在夢里
雪在那兒留有宮殿
雪的隨從是十二只夜鶯,一位天使
和那個等待被喚醒的盲人
我和盲人要去的就是那座宮殿
雪來了就走,但它們的聲音
留了下來。盲人打開了第一扇門
而我,我打開了另一副軀殼
十二只夜鶯開始和我打賭
雪不在的時(shí)候,我是渾濁的,亂的
天使拍動翅膀,上天睜開了眼
我和盲人間已隔著一條泉水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