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陽
四月,暖風漸起。
滿樹蔥蘢中,幾點暖紅在夜色中輕輕搖曳,一團團氤氳著暖意的紅光,宛若流光溢彩的水灑落,劈開濃濃淡淡的夜色,一圈圈、一層層,向街角? ? ?滿溢。
你說,暖紅里有生命的光,會在不經(jīng)意間照亮心底,豁然開朗。
你說,這一方燈籠鋪子是你的歡喜。
店面沒有過于煩瑣的裝飾,只是簡單的白底紅字——“洪芳燈鋪”。落地窗日日被擦得透亮,清晰地映出店內(nèi)燈籠的模型。門前掛了只那日在蘇馬灣精心淘來的貝殼風鈴,迎著風便會響起歡快悠長的回音。店內(nèi)只設了一張新壩大伯用自家楊木打的極簡單的工作臺。
開張了幾周,生意不溫不火。家人都勸你關(guān)店回家靜養(yǎng),可你卻總是笑呵呵地答道:“不急,不急?!泵刻欤阋琅f早起去進貨,將店鋪的每個角落都收拾得井井有條。生意冷清時,你便泡上一壺香幽如蘭的花果山云霧茶,迎著門前清風,或品一首納蘭詞,或聽一曲淮海戲,享受著這段安逸的? ? ? 時光。
一日午后,我搬了只小凳靜坐在你身旁,卻沒了平日的嬉鬧,眼中也并無欣喜的波瀾。你正用一條泛黃的手絹,擦拭著一根竹條。白絹與竹條細微摩擦,清水滋潤著竹條的每一道罅隙,亦溫柔地撫平了其上的每一根細刺,使那竹條又蔓延出暗青的竹色。
你專注于手上的一翻一轉(zhuǎn),一折一捏。須臾,零落的竹條已拼出燈架的雛形。你遞過一碗稠厚的白膠,我會意,接過碗輕輕攪拌。不經(jīng)意抬眼迎上你澄澈的目光,眸中流轉(zhuǎn)著點點柔光,又含幾抹清淺,似在探問:“怎么一直不講話?是遇到煩心事了嗎?”
風起,吹動你額前的銀絲,你卻顧不上去理,只是眼角的笑意似乎比春風更暖。這樣的溫柔很快融化了我心中倔強的堅冰?!八痪捅任叶嗫剂藥追?,至于那么得意嗎?”我將心中的怒氣傾吐。你笑而不語,接過了膠,在燈架上涂抹著。膠水泛著近乎晶瑩的乳白色,一點點在竹條上暈開。
“寶兒,知道嗎,祖母這一輩子與這燈打交道,這么多工序中,給燈架上膠最為關(guān)鍵。這膠若是上得薄了,燈日后易散架;可若是上得厚了些,就易浸爛蒙上的紅紙。也許她只是想與你分享考好的快樂呢?與朋友相處,既不能太疏遠,也不宜像你這樣太敏感。你們慢慢磨合,總會找到最舒適的狀態(tài)?!蹦爿p提半成的燈架,在光下旋轉(zhuǎn)著,折射出隱隱碎光。待嫻熟地糊上了一層紅紙,你有些鄭重地遞給我:“去吧,孩子,找她和好,放學一起去放燈。”
風起,燈兒輕輕搖曳,你卻穩(wěn)穩(wěn)地將它遞到我的掌心。順著你的目光遙望蒼茫遼遠的天際,一份對美好的希冀正在不知名的某處,破土、發(fā)芽,綻放出綺麗的花。澆灌它的,恰是那無法訴之言語的溫暖,來自你溫柔的鼓勵和無言的理解。
那日的風,很輕,很柔。
你一生不愛粉黛,向往易安居士的柔婉細膩,納蘭性德的清新雋永。你會輕提熾熱的燈籠,帶我去尋余霞成綺,澄江如練;會告訴我平蕪盡處是春山;陪我滿川風雨看潮生。
“孩子,迎著風,去看清世界的模樣。”即便世事渾濁錯雜,你總會懷一腔熱忱,擁一方泉清如許。在我棲遲失意時,你何嘗不是一盞心燈,指引我渡過艱辛的河流。
風又起,那點點暖紅在心中搖曳,驀地想到《六祖壇經(jīng)》里的“一燈能除千年暗”??v使時光帶給我們的,是山重水復的難,是落滿肩頭的疲憊,是花謝花飛的無奈,只要有你為我點亮一盞燈,就能消除所有的陰霾和黑暗。
風又起,素凈小店前幾盞燈籠搖得歡快,它們迎著風,陳述著那雋永的溫厚與淳樸。
風又起,那點點暖紅,璀璨最美的流年。
(指導老師:劉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