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新作《棄貓 當我談起父親時》：跨過70歲，終于打撈起那段父子心結

瑩瑩小編：剛看到這個書名的時候，身為“貓奴”的我自然想到了在養(yǎng)貓人之間流傳的“棄貓效應”——被丟棄過的貓咪再次被人撿回家，會乖得不得了，因為它害怕被再次丟棄。讀完這本書，我想，在每個人的生命中，大概都有一只“棄貓”吧。它可能真的是一只貓，或是任何事物，甚至就是我們自己。無論它是什么，它只代表了在那個“當時”，我們生命中所無法承受的、那無可奈何被選擇舍棄的事物。無論結果如何，這件事都會在我們心中留下一道無法去掉的痕跡。這道痕跡將幫助我們成長。幫我們認識到，不論有心或無心，當初的那一切都是我們自己做出的選擇。我們自己造就的那曾經(jīng)的“偶然”，使我們成為今天的“自己”。母貓、記憶與歷史也許本就是一樣的，都是那只“棄貓”，當你試圖拋棄它，它就會追回到你的身邊，而如果你接受它，一切都將釋懷。村上春樹的新作《棄貓 當我談起父親時》講述的就是這樣一個關于回憶與釋懷的故事，仔細閱讀，相信你會有新的人生感悟。

NO.01作者簡介

村上春樹，日本現(xiàn)代著名小說家。其作品風格深受歐美作家的影響，基調(diào)輕盈，少有日本戰(zhàn)后陰郁沉重的文字氣息，被稱作第一個純正的“二戰(zhàn)后時期作家”，并被譽為日本80年代的文學旗手，其作品在世界范圍內(nèi)具有廣泛知名度。他曾說，寫作是一種自我治療的方式。村上春樹的寫作被讀者視為現(xiàn)代高速生活下，自我療愈的通道，小說中的主人公們以通往異界的冒險旅程為線索展開，或通過日常生活中身體、美食或音樂帶來的體驗享受，消解孤獨。但是，這本與他的其他作品都不相似的《棄貓 當我談起父親時》出現(xiàn)了，讓外界看到了一個完全不同以往的村上，并為我們展現(xiàn)了多年來他是如何背負著一個家族的隱痛。

NO.02寫作背景

父親去世十余年后，70歲的村上春樹終于開始直面父親波瀾而又沉靜的生命，他在書中袒露了父子之間巨大沉默背后的緣由。村上春樹的父親村上千秋，幼年接受僧侶教育，長大后在京都大學求學，對俳句頗有造詣，或許原本也會進入文壇，最后難抵歷史潮流，被送進戰(zhàn)場，退伍后成為國文教師。父親的這段參戰(zhàn)往事以及之后父親帶來的教育壓力，讓成長中的村上逐漸與父親產(chǎn)生隔膜，最終難以和解，斷絕聯(lián)系二十余年。及至父親因病去世后，村上開始回憶這些往事，漸漸想清楚了一些事情，也算在心理上完成了與父親的“和解”。

NO.03圖書簡介

這是一本類似回憶錄的作品，在這部作品中，村上回憶了自己和父親的點點滴滴，尤其是其父年輕時服兵役被派遣到中國，參加侵華戰(zhàn)爭的內(nèi)容。

“棄貓”是什么呢？從表面上，是村上少年時和父親嘗試遺棄，卻最終回到家中的一只貓。但是對村上來說，“棄貓”的意義絕不止于此，村上的父親，本身也是一只“棄貓”：由于經(jīng)濟原因，祖父將村上的父親一度送到奈良的某座寺廟里當小和尚，對于孩子來說，這與遺棄無異了，但是他無法適應新環(huán)境，又被接回了家，這段經(jīng)歷在村上看來，與他們父子去海邊棄貓，但是貓在他們之前回到了家中一樣。

再進一步，我們不難想到，對于村上本身而言，與父親的關系，何嘗不是另一只“棄貓”呢？由于種種原因，村上很想把這種關系抹去，但是在心底，這又是他不得不面對的親情，也是自己無法抗拒的歷史。

“棄貓事件”之后，村上將父親的經(jīng)歷娓娓道來，他的三段從軍經(jīng)歷、他的求學經(jīng)歷、他的愛好、他的愛情、他年輕時的荒唐，還有父子倆最終的“和解”——在村上的筆下，我們看到的不是一個“劊子手”，不是一個“僧人”，也不是一個“聰明的學生”或者“優(yōu)秀的老師”，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在時代的洪流中犯過錯誤，最終“撿回一條命”的“幸存者”，一個對俳句充滿熱情的“文學愛好者”，一個不善表達內(nèi)心、性格倔強的“父親”。

NO.04名人推薦

閻連科：村上春樹的《棄貓 當我談起父親時》，以平實的筆墨寫了父親波瀾起伏而又深水靜湖的生命，在娓娓的文字背后，留下了太多的空白和不言。這本小書真正對應了海明威的“冰山理論”，八分之一的可見在海面，八分之七的不見在海下。與其說寫的是父親，倒不如說是寫了兒子與父親遙遠的距離。這種父與子的距離和距離的空白，才是村上不言的書寫。

蔣方舟：有句話說“一個人衰老的標志就是開始像自己的父親”，在這部作品中，村上春樹遁入了他父親的身體里，以父親的目光去看，以父親的靈魂去經(jīng)歷，其中的傷感因為父子二人共享同樣的記憶而加倍濃重。

NO.05精彩選段

殘酷·父親與戰(zhàn)爭

父親在京都大山中的學校里，為了成為一名僧人而求學。那很可能是誠心誠意的求學?？梢驗槭掷m(xù)上的一點差錯，他不得不服兵役，接受嚴酷的新兵教育，接過三八式步槍，坐上運輸船，被帶到白熱化的中國戰(zhàn)線上。面對寧死不屈的中國士兵和游擊隊，無休無止地輾轉作戰(zhàn)。那個世界處處與和平的京都深山寺院截然相反，父親無疑承受了巨大的心理沖擊和動搖，經(jīng)歷了激蕩靈魂的矛盾。亂世之中，父親似乎只是想安靜地吟詠俳句，從中尋找安慰。寄托于俳句——或許也可以說是某種象征性的暗號——這一形式，能更真誠而直接地表達那些用明文寫在信上便要立刻接受審查的消息和心緒。對他來說，這也許是唯一且意義非凡的避難所。戰(zhàn)爭結束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父親依然堅持吟詠俳句。

僅有一次，父親向我坦白，他所在的部隊處刑過俘虜?shù)闹袊勘?。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以怎樣的心情告訴我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太久，整個過程的來龍去脈已不甚清晰，只有這件事孤立地存在于我的記憶中。當時的我還在讀小學低年級，父親淡然地講起處刑的場面。一名中國士兵知道自己要被處死，依然沒有亂了陣腳，也沒有驚慌失措，只是一動不動地閉著眼，安靜地坐在那里。這名士兵不久被斬首了。那態(tài)度著實令人刮目相看，父親說。他恐怕到死為止，都對那名被斬首的中國士兵懷揣深深的敬意。

至于同一支部隊的戰(zhàn)友是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那名士兵被處刑，還是被迫更多地參與到處刑過程中，我不太清楚?；蛟S是我的記憶出現(xiàn)了混亂，也或許是父親講給我聽時本就措辭模糊，如今已經(jīng)無從確認了。但無論如何，那件事一定在他心里——在既是士兵又是僧人的他的靈魂中——留下了深深的芥蒂。

聽說那段時間在中國大陸，日軍為了讓新兵或補充兵習慣殺人，常會命令他們處死俘虜?shù)闹袊勘?。吉田裕先生在其著作《日本軍兵士》（中央公論新社出版）中這樣寫道：

據(jù)藤田茂回憶，一九三八年年末到一九三九年，他任騎兵第二十八聯(lián)隊隊長時，曾這樣訓誡聯(lián)隊的全體軍官：“殺人是讓士兵盡快習慣戰(zhàn)場的方法。也就是測試他們的膽量。用捕虜（即俘虜）來試就行。四月又要補充一茬新兵了，必須盡快制造這樣的機會，讓新兵堅強起來，適應戰(zhàn)場?！绕饦寶?，用刺刀更有成效?！?/p>

殺害不抵抗的俘虜，當然是違反國際法的非人道主義行為，可當時的日軍似乎認為這種做法是極為自然的。其首要理由是，日軍戰(zhàn)斗部隊沒有照料戰(zhàn)俘的余力。一九三八年到一九三九年，正好是父親作為新兵被送到中國大陸的那段時間，下等士兵被強迫執(zhí)行這樣的任務，也絕不是什么讓人大驚小怪的事。印象中父親告訴我，這類處刑大多用刺刀執(zhí)行，但那一次用的是軍刀。

總之，父親憶起的殘忍場面，毫無疑問在幼小的我心里烙下了鮮明的傷痕。那幕畫面甚至可以說是一次模擬體驗。換句話說，多年來壓在父親心中的沉重往事——借用當代詞匯形容，就是“心理創(chuàng)傷”——部分地由我這個做兒子的繼承下來。所謂心與心的聯(lián)結就是這樣，所謂的歷史也就是如此。其本質就在“承接”這一行為——或者說儀式之中。無論其內(nèi)容讓人多么不愉快、多么不想面對，人還是不得不接受它為自己的一部分。假如不是這樣，歷史的意義又在哪里呢？

父親幾乎沒有對人講過他在戰(zhàn)場上的經(jīng)歷。無論是親自動手，還是僅僅在一旁目睹，那恐怕都是他不愿回憶，也不想提及的過去吧。但唯有這件事，他可能無論如何都想以某種形式講給繼承自己血脈的兒子——就算會在雙方心里留下傷疤，也必須這樣做。這自然只是我的揣測，不過我總是不由自主地這樣認為。

【小編感悟】村上從溫情脈脈的回憶中揭開了戰(zhàn)爭的殘酷，反思個體和集體之間的矛盾，喟嘆歷史和人類命運。父親熱愛吟誦的俳句，是平凡人生命中的浪漫，驅趕了生命的虛無感，是人性里不愿向殘酷的戰(zhàn)爭屈服的倔強。

和解·父親與我

不過，父親應該還是想把他的人生中沒能實現(xiàn)的理想，寄托在我這個獨生子身上的吧。隨著我漸漸長大，自我人格逐漸形成，與父親在情感上的摩擦愈發(fā)強烈而明顯。而我們的個性中都有相當倔強的部分，也就是說，我們不會輕易地交出自我，又幾乎不能直截了當?shù)刂v明自己的想法。不論好壞，也許在這一點上，我們是同類。

關于我們父子矛盾的細節(jié)，我不想說得太多，在這里就只簡單地講一講。真要細說，就說來話長了，而且都是些家長里短的事。如果只談結果，那就是我早早結了婚，工作后和父親的關系便徹底疏遠。尤其是當上職業(yè)作家后，常有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突然冒出來，我們的關系變得更加扭曲，最后幾乎決裂，有二十多年沒見過彼此一面，沒什么大事基本上不會說話，也不會聯(lián)系對方。

我和父親成長的年代和環(huán)境都不同，思維方式不同，對世界的看法也不同。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如果我們能在人生的某個階段，從這些角度出發(fā)，努力修復我們的關系，也許情況會和現(xiàn)在有所不同。不過對那時的我來說，與其再花功夫探索和他的相處模式，還不如集中精力，去做眼下自己想做的。因為我還年輕，還有許多必要的事等著我去做，我心里也有十分明確的目標。比起血緣這種復雜的牽絆，那些事在我看來重要得多。另外，我當然也有自己的小家，那是我必須去守護的。

直到父親去世前不久，我才終于和他面對面地交流。當時我年近花甲，而父親就快九十歲了。他住在京都西陣的某家醫(yī)院，罹患嚴重的糖尿病，癌細胞轉移到身體各個地方。原本體格偏胖的他幾乎瘦脫了相，和從前判若兩人。父親和我在病房進行了一場笨拙的——也是他人生最后的、極為短暫的——對話，達成了和解。盡管思維方式和對世界的看法不同，但牽絆著我們的那種類似緣分的東西，毫無疑問在我心中發(fā)揮了作用。站在枯瘦如柴的父親面前，我不容分說地感受到這一點。

比如我們曾在某個夏日，一起騎自行車到香櫨園的海邊扔一只母貍花貓，卻被它輕松地搶先一步跑回了家。不管怎么說，那都是一次彌足珍貴的、謎一般的共同經(jīng)歷吧。我至今都能清楚地回憶起那時岸邊的潮聲，以及風穿過防風松林帶來的香氣。正是這一件件小事無窮地累積，才讓我這個人長成如今的模樣。

【小編感悟】村上回憶與自己失和多年、一向疏離冷淡的父親，是他試圖去靠近、去理解父親的方式。對村上來說，到頭來與父親的和解，不僅是對父子既往矛盾的消解，更是他對父親的戰(zhàn)時經(jīng)歷、他所承受的心理創(chuàng)傷及對他所親歷的歷史重量的承接，然后背負著這重量繼續(xù)活下去。

NO.06譯者手記

時代的灰，頭上的山：當我遇見村上的時候

□燁 伊

《棄貓》是年逾古稀的村上春樹回望童年和家族歷史的作品，大正、昭和、平成，歷史年代不停更迭，夏日的海邊潮聲依舊。當野蠻生長于網(wǎng)絡時代的我和我的同齡人讀懂《挪威的森林》之中那糾纏的愛與孤獨時，作者本人已經(jīng)不再年輕。我們這一批讀者不曾經(jīng)歷村上和其家族所經(jīng)歷的那些年代，歷史卻不會更改，更不容我們忘懷。我們每一個人，都或多或少地被看不見的過去影響著。

留學日本那一年，我兼職在當?shù)氐目鬃訉W院教中文，主要授課對象是幾位七八十歲的老人。在課上，一位老爺爺用夾生的中文這樣做了自我介紹：“我，生中國，9歲回日本。中國，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蔽覀冊谒较鲁闪伺笥眩浪?936年的張家口，父母都是日本人，父親那時做通訊工作，9歲那年，全家在中國百姓的幫助下好不容易才被遣返回國。他一直保有對中文的興趣，90年代特意到北京進修過一小段時間，趁機又去了一趟張家口。六十多歲的老人望見兒時記憶中的長城，眼淚嘩啦啦地流下來，交雜了太多復雜的情緒。我在日本的那一年，是他真正意義上開始獨居的第一年。許多個周末，他開車載我和我的留學小伙伴一起兜風，帶我們體驗當?shù)氐膫鹘y(tǒng)文化。他說永遠不會忘記小時候接受的來自中國人的善意，所以如今想盡自己的綿薄之力，為在當?shù)亓魧W的孩子們做些什么。聊天的時候，他多次提及自己生在中國、9歲回日本的事，但我們不約而同地沒有深聊到那場戰(zhàn)爭。和村上寫在書里的心情類似，有某種東西阻止了我向他發(fā)問。

在微博、微信、抖音、B站、豆瓣、小紅書等平臺搜索以“村上春樹”為關鍵詞的文章，你會看到作者在時下國內(nèi)年輕人心中的畫像：生活家、咖啡、爵士樂，孤獨、跑步、相逢的人會再相逢……不過，在《棄貓》中談起父親時，村上想要談的東西和上述標簽有所不同。我們這代人的理解，大概也和上一代人不盡相同吧。

比起集體的得失，這一代的我們更重視自身這一個體是否快樂。你我不曾親歷戰(zhàn)爭，宏大世界的瞬息變化卻無一不牽動著每個人生活的細枝末節(jié)。就拿剛剛過去的2020年來說，疫情不知改變了多少普通人的命運河道。當時代的灰無差別地落在每個人的頭上，大多數(shù)時候我們能做的，僅僅是接住如山的悲喜，然后等待生命吹出的緩緩的暖風吹進心里，等待內(nèi)心花費漫長的時間與遺憾和解。村上在《棄貓》中將集體與個體比作“無數(shù)滴落向寬闊大地的雨滴”和其中“寂寂無名的一滴”，大時代中，每個個體都有自己的歷史，或許我們只存在于從雨滴掉落，到融入泥土的這個剎那，但剎那便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