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親情詩探析

王燕

王安石的親情詩內(nèi)容豐富，涉及事業(yè)、婚姻、交友、生活、教育、家族的發(fā)展、對兒女的關愛、失子之痛等多個方面，從中可以看到詩人作為普通人的一面。他不再是那個冷冰冰、固執(zhí)強硬的政治家，而是一個充滿親情與溫情的長者。筆者將從家長的責任心、父親的慈愛心兩個方面來對詩人 的親情詩進行分析，以期還原一個關愛家人、充滿溫情的詩人形象。

一、家長的責任心

王安石家中兄弟姊妹共十人，他排行第三，兩個哥哥是異母所生，下有四個弟弟和三個妹妹，是同母所出。王安石16歲時，父親王益去世，因此王安石很早便承擔起了家庭的重任，并照顧母親和弟妹們。也正因此，王安石對家人多了一份作為家長的責任心。

（一）手足之愛

王安石關心弟弟的事業(yè)、交友、婚姻和生活，其詩中細節(jié)處無不透露出手足之情。《離北山寄平甫》：“休向朝廷論一鶚，只知田里守三荊。清溪幾曲春風好，已約歸時載酒行。”詩人對仕途不得意的弟弟進行耐心寬慰和勸勉，李壁認為“詩意似勉平甫不必急于進”。其既關注弟弟的事業(yè)，又能察覺到弟弟內(nèi)心情感的波動和變化并予以勉勵，體現(xiàn)出了其情感的細膩和個性的溫柔。

詩人對弟弟們的交友也十分關注?！兜脮芨疥悗煹乐凵香辍罚?/p>

兒童聞太丘，邂逅兩心投。與汝今為伴，知吾不復憂。園桃已解萼，沙水欲驚舟。一見南飛雁，江邊肯更留。

由該詩可知，詩人聽說二弟王安世與陳師道一同乘船到汴京，對弟弟與益友同行的欣慰之情溢于言表。李注：“人之為頗僻，多由交非其類耳。今喜其得友，必能相觀以善，可免父兄之憂?！?/p>

此外，王安石對弟弟的婚姻也十分關心?！洞簭纳炒兊住罚骸八氮毤咀?，尚客江湖澨。萬里卜鳳凰，飄飄何時至?！崩钭ⅰ扒f公二十四年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謂鳳凰于飛，和鳴鏘鏘。詩意婚姻事當是純甫”。詩人放心不下純甫的婚事，表達了詩人對弟弟人生大事的關心，這種關懷體現(xiàn)了詩人的一種責任心?！端图兏θ缃稀罚骸扒嘞慈晔减滠]，兄弟追隨各少年。壯爾有行今納婦，老吾無用亦求田。”詩句是說，昨日還是蹁躚少年，轉(zhuǎn)眼弟弟已長大成人，業(yè)已成家，詩中體現(xiàn)了作為兄長的責任和關懷。

在生活上，詩人對他們也特別關心。盡管天各一方，其對弟弟妹妹的日常生活卻十分關心，《寄純甫》：“想子當紅蕊，思家上翠微。江寒亦未已，好好著春衣?！奔蔚v五年（1060年）二月，詩人伴送契丹使者至北境，塞上天冷風急，詩人想到江寒未退，便叮囑弟弟增添衣物。如此細致入微，體現(xiàn)了其作為兄長的慈愛心。

雖兄妹眾多，但一家人卻常面臨分別?！妒鹃L安君》寥寥數(shù)語，卻將離別的不舍、身不由己的無奈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飽含深情。程千帆先生評價此詩時說：“寫得極樸實，極沉著，而且從生活的描寫中透露出詩人的個性?！庇秩纭都尿萁幎谩罚钭ⅲ骸白x此詩，知公于友愛最隆也。”為了生存四處宦游，家人分散，不知何時能夠再聚，詩人內(nèi)心即使萬般不舍也無可奈何。

（二）關切后輩

詩人作為家長所有的責任心還體現(xiàn)在對后輩的殷切期望上?！都乃闹稊攵住罚?/p>

數(shù)篇持往助歡咍，想見封題手自開。春草已生無可句，阿連空復夢中來。

一日東崗望百回，迢迢云水隔蘇臺。遙知別后詩無數(shù)，黃犬歸時總寄來。

李注：“旊，平父子，行第四。旊早能文，故公念之如此。”詩人對富有文采的侄兒十分喜愛，兩人常往返數(shù)篇，助興言歡，信件未到，便在東崗頻頻展望，希望可以早時讀到侄兒的文章?？粗啬芪牡闹秲?，正是詩人對家中后輩能夠飽讀詩書、有所作為的期待。他贈給外孫吳侔的《贈外孫》：

南山新長鳳凰雛，眉目分明畫不如。年小從他愛梨栗，長成須讀五車書。

吳侔長得眉清目秀，再高明的畫家也畫不出他的神采，詩人期望他能夠博覽群書，成為一個學富五車的飽學之士。這不僅是對外孫的期望，也暗含了詩人期望子孫后代能夠?qū)W有所成，使家族可以持續(xù)擁有榮耀。但吳侔并沒有如詩人期待的那樣，這是后話了。

（三）對家族的展望

王安石作為家長，不僅關注家中每個人的情況，還對整個家族的發(fā)展有所展望?！都年I下諸父兄兼示平甫兄弟》：

父兄為學眾人知，小弟文章亦自奇，家勢到今宜有后，士才如此豈無時。久聞陽羨溪山好，頗與淵明性分宜。但愿一門皆貴仕，時將車馬過茆茨。

父、兄、弟都能為學作文，一個這樣的家族，必然會蓬勃興旺。詩人也展開了美好的想象，希望整個家族的人都能成為貴仕，光耀門楣?？梢?，詩人是從整個家族的發(fā)展來考慮問題的，這必然是對家庭負有極大的責任心的人才能達到的高度。

通過上述材料，可以看出王安石作為家中的長者對整個家庭的責任心。不論對弟弟們的事業(yè)、交友、婚姻、生活，還是對后輩的教育、成長，或者是對整個家族興旺的關注，都能從詩中看出詩人的拳拳關切之心，這種關切，既是親情所至的人之常情，也是詩人內(nèi)在的責任心所致。

二、父親的慈愛心

王安石在家族中扮演大家長的角色，同時，他又是一個父親。王安石有三子三女，在鄞縣所生的女兒，出生不久便夭折，長子王雱也英年早逝，作為父親，其內(nèi)心的悲慟可想而知。在次韻長女詩中，他以豁達的態(tài)度寬慰想家的女兒，飽含深情。通過王安石寫給子女的詩歌可以看出，詩人的心中，飽含了對子女深深的愛護之情。

王雱性格聰敏且富有才華，“治平四年，雱舉進士，授旌德尉，不赴，作策三十余篇，極論天下事，皆安石輔政所施行者。又作《老子訓傳》，及《佛書義釋》，亦數(shù)萬言”。短短一生，著述頗豐。王安石對這個充滿才氣的長子十分欣賞，因此他對于王雱的離世，異常悲慟?！额}雱祠堂》詩中，詩人寫王雱實有天賦，他的離去就像鳳凰去林般，如千秋梁木被摧，詩人甚至感到萬物同悲，衰草恨、暮林哀，表達出詩人作為父親內(nèi)心無限的傷痛。元豐八年（1085年），王安石游覽舊跡，看到王雱留下的遺墨，悲不自勝，之后寫下了《題永慶壁有雱遺墨數(shù)行》：

永慶招提墨數(shù)行，歲時風露每凄傷。殘骸豈久人間世，故有情鐘未可忘。

看到愛子曾經(jīng)的遺墨，詩人內(nèi)心深沉的情感被勾起，他為愛子的早逝心痛不已。想到自己已經(jīng)年邁，區(qū)區(qū)殘骸將不久于人世，卻忘不了喪子的悲痛，父親的深切愛子之情深入肺腑。

對早夭的女兒，詩人也同樣難以忘懷?！秳e鄞女》：

行年三十已衰翁， 滿眼憂傷只自攻。今夜扁舟來訣汝，死生從此各西東。

詩人離開鄞縣前，專門乘舟到亡女的墓前作別，年輕的父親滿眼憂傷，從此家人將離開鄞縣，只有女兒的墓孤零零地留在此處，詩人內(nèi)心無比凄涼。其作為父親的無奈、傷痛之情難以言說，實乃慘絕。

面對女兒的思家之苦，詩人溫柔地寬慰。王安石長女封蓬萊縣君，惠洪《冷齋夜話》贊其“工詩多佳句”。其有詩云：

西風不入小窗紗，秋氣應憐我憶家。極目江南千里恨，依然和淚看黃花。

西風起，秋天至，女兒思念父親，但兩地遠隔千里，女兒只能極目遠眺，想家而不能歸。面對女兒的思家之情，王安石作了兩首次韻詩來寬慰女兒。《次吳氏女子韻二首》：

孫陵西曲岸烏紗，知汝凄涼正憶家。人世豈能無聚散，亦逢佳節(jié)且吹花。

秋燈一點映籠紗，好讀楞嚴莫念家。能了諸緣如夢事，世間唯有妙蓮花。

詩人先是對女兒想家的心理表示理解，然后以豁達的人生哲學寬慰女兒：人生在世，總免不了聚散分離，應當保持平常心，佳節(jié)時日，就盡情地賞花游玩吧。但寫到此詩人尚覺不夠，于是在第二首更進一步，勸導女兒常讀《楞嚴經(jīng)》而不要想家，并表示能了世間諸緣的，只有佛禪。由第一首寬慰女兒理解人生聚散的道理，到第二首勸慰女兒讀佛經(jīng)，詩人的感情更進了一層，大概是他深知，只有讀佛經(jīng)，才能讓心靈得到平靜。多年與女兒不相見，詩人心中必是非常想念的，不過在飽經(jīng)世事之后，他反而能以平淡的語氣勸慰女兒。

王安石對長女充滿了慈愛，對二女兒亦如此。他在《寄蔡氏女子二首》中寫道：“感時物兮念汝，遲汝歸兮攜幼?！痹娙艘猿o的句式，從城郭寫起，中間遍列絢爛之景，結(jié)尾處卻落到感物傷時思念女兒，盼望女兒帶著孩子歸家的情形。第二首寫道：“仰有桂兮俯有蘭，嗟汝歸兮路豈難。望超然之白云，臨清流而長嘆?！痹娙耸峙瓮畠簹w家，但又感嘆女兒回家之路的艱難，女兒歸家并不容易，因此詩人只能仰望白云、臨流長嘆。詩句中充滿了父親對女兒的思念以及對現(xiàn)實的無奈。

作為父親，王安石對子女的愛是深切的、濃烈的，我們可以從他的詩歌中非常直接地感受到他失去孩子的痛苦、對女兒遠嫁難歸的愁思，以及他對子女們深沉的關懷和愛護。通過這些詩歌，我們了解到王安石慈父形象的一面。

三、結(jié)語

面對親人，詩人無須掩飾，且能敞開心懷袒露內(nèi)心，因此，通過其親情詩，我們能真切地看到一個詩人真實的形象。不同于政治上的強硬、執(zhí)拗的王安石，親情詩中的王安石是一個既有責任心又充滿柔情的人，他關心弟弟的事業(yè)、交友、婚姻和生活，對后輩充滿期待，希望整個家族能夠就此延續(xù)興旺。他渴望親人在側(cè)、其樂融融的家庭生活，對子女滿含深情。通過以上論述，我們可以認識到，王安石是一個對家庭懷著強烈責任心、對兄弟姐妹和子女充滿深情關愛、自己內(nèi)心充滿柔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