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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女人會因此喪命

      2021-08-09 15:21:16陳沖
      上海文學 2021年8期
      關鍵詞:二姨姥姥外公

      朋友發(fā)來三張照片,不知是誰的公寓,我一下沒懂他的意思。緊接著他發(fā)信問,據(jù)說這是你以前的家,是嗎?我放大了照片仔細看,什么也認不出來。正要給他回信說不是,突然注意到照片后景的鋼窗框,眼前浮現(xiàn)出一個大家都叫“妹妹”的女孩,趴在那扇窗口發(fā)呆。春夏秋冬,沒人知道她在等待什么,胡思亂想什么——那一個個漫長的午后……

      天色漸漸暗下來,妹妹的視線穿過一片草坪,父親的腳踏車出現(xiàn)在弄堂口,他沿著草坪邊上的水泥路踏過來。妹妹能看到他車把手上掛著的網(wǎng)兜里,有個牛皮紙包。一會兒,她聽到上樓的腳步聲,然后,父親就頭頂著那個牛皮紙包走進門來。父親是華山醫(yī)院放射科的醫(yī)生,病人看好了病會送禮物給他,有時候是一塊咸肉或火腿,有時候是一塊布料或一團毛線,這些日常食品、用品在那個年代是非常稀缺的,每次他都會這樣把它們頂在頭上亮相。妹妹喜歡看到父親這樣喜悅和自豪的樣子。

      其他時間父親似乎不怎么管她,也很少跟她說話。有點像在《動物世界》里那樣,他把食物叼回窩里,再教會她一些必要的生存技能。比方游泳。上醫(yī)的游泳池五分錢一個人,每場一小時。那時候的游泳衣好像只有大紅和海軍藍兩種顏色,是用一種毫無彈性的布料做的,內(nèi)面有橫豎一排排很細的松緊帶,把布料抽起來,變成一小團。穿到身上松緊帶繃開后,泳衣看上去很像泡泡紗。妹妹跟兩個小朋友一起更衣,互相系緊背后的帶子。她穿著嶄新的大紅色泳衣從更衣室出來,父親在不遠處等著。妹妹抬頭望父親,陽光晃到她的眼睛里。父親抱起她,把她放進深水,由她掙扎。妹妹用手劃用腿蹬,拚命伸長了脖子咳水,她模糊看到其他孩子在淺水嬉耍,然后就沉了下去。不知過去多久,她好像失去了知覺,一只大手突然一把抓住她游泳衣肩頸的帶子,老虎叼虎仔那樣把她拎出水面。妹妹清醒過來,她知道,在緊要關頭父親會保護她的。一小時后,游泳池的鈴聲響起,她已經(jīng)學會了踩水,以后不會淹死了。

      偶爾父親也會帶她玩耍,他們到華山醫(yī)院周家花園的小湖里劃船、拍照。荷葉、荷花漂浮在湖面上,小木船系在一棵柳樹干上,柳枝垂落到水里,跟倒影連成一片。這種時候,妹妹總是換上干凈的衣服,在頭頂右面扎一個翹辮子。她沒有母親那種天然的優(yōu)雅,有點駝背縮脖子,還結實得像個男孩。記得一個裁縫為她做褲子的時候說,你的肉老硬的。盡管如此,父親還是愿意在她身上花膠片錢的。他會跟她說,站站直,或者坐挺一點。拍完后,父親就帶她到放射科去沖洗底片,影像在顯影劑中慢慢浮現(xiàn)出來,神奇而美妙,一個不可重復的下午,一片已經(jīng)逝去的云彩,在那一刻定格,成為永遠,就像琥珀里的昆蟲。

      有時候,父親會莫名其妙地發(fā)脾氣,或者把她狠揍一頓。當然也不都是莫名其妙的,比方那次她偷走抽屜里的糧票和油票,然后又全部丟了。那個月家里幾乎揭不開鍋,那頓打是活該的,事后她就病倒了。幾天后的一個清晨,她被一個尖銳的疼痛感刺醒,母親俯身望著她,右手拿著打完的玻璃針筒,左手撫摸她發(fā)燙的前額。妹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里,放著一塊黏糊糊的醬芒果,那是她最喜歡吃的零嘴,一小塊可以嘬上大半天。她一陣委屈,知道自己被原諒了,她生病的時候是母親最溫柔的時候……

      我踏進如煙的往事,隔著身邊浮動的塵粒,看到那棟童年的房子。它像時間的廢墟中一個完美的蜘蛛網(wǎng),絲絲縷縷在一束陽光下閃亮。房子門前是一個花園,上三步樓梯有一塊鋪了細小瓷磚的廊庭。那里有兩扇鋼框玻璃門和兩扇窗戶,邊門里是一間臥室,正門通往客廳。經(jīng)過壁爐再往深處就到了飯廳,飯廳和廚房之間有一個儲藏室,再下三步樓梯是廚房。廚房后門外有一條通道,似乎總是有人在那里揀菜、洗菜、洗衣、聊天。我們平常進出用側門,進門有一個暗廳,聽母親說她小的時候警報一響,全家都躲在這里,因為這是唯一沒有窗戶的地方。從廳往上走半層樓梯是亭子間和一個小陽臺,拐彎再上半層有兩間臥室和書房,還有兩個盥洗室和一個陽臺。再上一層是閣樓,閣樓的對面有一個曬臺。

      啊曬臺,那也許是房子里最快樂的地方吧。我現(xiàn)在的電腦旁放著幾張父親大學期間在曬臺上為母親拍的照。也許是那時的膠片感光度的原因,相片似乎都是在大太陽下拍的,還都帶著一點仰角。我曾經(jīng)以為,仰拍是那個時代的審美,也特別喜歡那些帶著天空和樹頂?shù)耐ㄍ傅臉媹D。直到最近跟哥哥聊天的時候,他才提醒我,當時仰拍是因為照相機的取景框在相機的頂部。攝影師總是把相機掛在胸腰間,瞄準拍攝的對象。原來一個時代的美感,經(jīng)常是產(chǎn)生于某一種限制。在父親為母親拍的許多照片里,我最喜歡那張穿翻領連衣裙的。她臉上的笑容是那么光彩照人,那是在我和哥哥出生之前。在我的記憶里,幾乎從未見到過母親這樣一覽無余的笑容。

      從曬臺往下看是弄堂的后墻,墻外有一片密密麻麻的樹林,再往遠處就是肇嘉浜路的街心花園。路燈照不進樹林,它便成了無處可躲的戀人們親熱的地方。夜晚我們有時會看到工宣隊員打著手電筒,在林子里和肇嘉浜路的防空洞里抓“搞腐化”的人。被電筒照到的男女會逃、會哭、會求饒。記得有一天下午,一對男女慌張地鉆進樹林,貼著后墻激動地扭抱在一起,我們看到了就用鉛桶裝了一桶水澆下去,看到他們尖叫著逃跑,我們快樂得不得了。

      在我們和鄰居的曬臺之間,有一堵一尺厚的高墻,每年國慶節(jié)夜晚,我們就用上閣樓用的木梯,爬到墻上看煙花。

      天氣好的時候,我常在曬臺上吹肥皂泡。那年代肥皂是奢侈品,不管我怎么抗議,母親總是把我的頭發(fā)剪到齊耳根,她說長頭發(fā)洗起來太費肥皂,但是用肥皂來吹泡泡在她的眼里卻是無可非議的。陽光里,透明的泡泡,映照著彩虹的顏色,悠悠飄蕩。它們轉瞬即逝,讓我的快樂里總是帶著一絲感傷。

      最刻骨銘心的記憶是那些夏天的夜晚——有時候明月高掛,有時候伸手不見五指。母親把水龍頭接上橡皮管子,再把它掛在晾衣服的繩子上,一邊淋浴,一邊哼歌。她的聲音是那么的溫柔真誠,她的身體是那么的光潔完美。為什么有些不經(jīng)意的時刻日后會讓你魂牽夢繞?也許一切都有待失去,而變成永恒。這些夏夜再普通不過,什么大事都沒有發(fā)生。然而,多年后在大都會博物館看到古希臘人體石雕像時,我會突然聽到流水和歌聲,聞到硼酸香皂的味道。

      回想起來,在曬臺上洗澡的時候,母親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要快樂,她似乎在享受一份那個年代所不可思議的自由。我也是快樂的,蒼穹下我隱約感到這是一種特權,母親的肢體、歌聲,還有她看不到的微笑,都在向我透露人生的秘密……

      半個世紀過去了,我又跟母親一起洗澡。每次回上海我都會陪父母去游泳池。母親佝僂著腰,松懈的肌膚好像被雨淋濕的舊衣服,她看著更衣室里自己的衣服,認真考慮穿每件衣服的先后次序,然后慢慢地穿上。我望著母親,心情猶如一首挽歌。

      我把朋友發(fā)來的照片給她看,問她認不認識。她說,這個是什么地方?我說平江路老房子啊。她又看一眼說,不是的。我說人家裝修成這樣了,光二樓租金就兩萬塊一個月。她說那里死人比活人多,還到處都需要修,有什么好。想了想她又說,不過那里有我最開心的日子,也有我最難過的日子。

      抗戰(zhàn)勝利后,母親跟她父母、妹妹、外婆、奶奶在這棟房子里過上了安穩(wěn)的日子,那時候她還不知道生活將給她的磨難和這棟房子里將會發(fā)生的變故。

      母親回憶起老房子的時候說“我們9號”,難道她連老房子的地址都忘了嗎?很小的時候——那幾乎是我人生的第一記憶——母親教我背誦“我叫陳沖,我爸爸叫陳星榮,我媽媽叫張安中,我家住在平江路170弄10號”。在那些動蕩的歲月,這句話讓我安心——我知道自己是誰,我有歸屬。母親得健忘癥好幾年了,不管她說什么我從來不糾正她,可這次我忍不住提醒她我們家是10號,不是9號。沒想到她記得很清楚,耐心跟我解釋道,10號是后來的事,本來顏福慶為上海醫(yī)學院十位海外回來的教授,蓋了十棟樓,抗戰(zhàn)結束我們從重慶搬回來,住9號。很多年后加蓋了一棟小房子,成了新的1號,我們就由9號變成10號了。那時候,閣樓都是通的,幾棟房子里的小孩,就跟老鼠一樣從一家鉆到另一家,很開心的。

      母親慢悠悠地回憶起當年住在那里的每一戶人家:1號是肺科吳紹青;2號是生理的朱荏葆;3號是生理徐豐彥;4號是病理谷鏡研——“文革”期間他自殺了;5號是生化林國豪;6號是內(nèi)科林兆耆;7號是五官科王鵬萬——我家小貓喉嚨里卡了魚刺就是王醫(yī)生戴了額鏡用鉗子夾出來的,王太太是我的鋼琴老師;8號是胸外科黃家駟,我得肺結核就是黃醫(yī)生為我動的手術;我們住9號;10號是沈克非一家,跟我們特別要好,沈教授從美國帶回來一輛汽車,禮拜天開車跟兒子女兒去衡山路國際禮拜堂做禮拜,他夫人不大去,他就把我?guī)?。那時候不搞政治運動,鄰居間關系很親密,每天晚飯前大家出來小聚在草坪上,散步聊天……

      講到那片草坪,我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兒時的自己,在草坪上跳繩、踢毽子、打球、捉迷藏、打架。到了傍晚,各家大人在窗口大聲呼喚自家的小孩吃晚飯,孩子們好像退潮那樣跑回家,草坪上就在瞬間空空如也,只剩下被孩子們踩扁碾碎了的青草,在夕陽下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

      記得政府提倡綠化那年,草坪上便種滿了樹。一過了黃梅天,所有樹干都系上繩子掛滿了棉被。日落時,人們捧著曬了一天的被子,把臉埋在里面聞太陽的味道。如果幸福有一種氣味的話,梅雨季后第一天陽光照射過的棉被,也許就很接近了。

      珍寶島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之后,弄堂里開始備戰(zhàn)備荒,每家每戶出人出力,在草坪上繞開了樹彎彎曲曲挖了一條壕溝??上诹瞬乓幻锥嗌罹鸵娝耍緶献兂闪舜蛩毯宛B(yǎng)蚊子的地方。為了預防腦膜炎的泛濫,街道領導便定期在壕溝里噴DDT。后來,我們被召集起來壘磚,把挖出來的泥揉成面團的樣子,放到木頭的模子里做成磚的形狀,在太陽下曬干,再搬上一輛卡車。聽說是運到附近的火窯去燒,燒好了用來造肇嘉浜路下面的防空洞。

      我問母親,還記得170弄草坪上挖壕溝備戰(zhàn)的事情嗎?她說,記得啊,那時大批國民黨部隊集中到上海,弄堂里進駐了很多士兵。我意識到,她的失憶癥讓她把我的少年時期和她自己的少年時期混淆了。

      姥姥出國前帶我母親和二姨去照相館拍照

      母親接著說:夜里,排長和連長們睡在各戶底層的一間屋內(nèi),士兵們都擠在房子南門外的廊庭。白天,他們就在大草坪上操練。他們操練時我和妹妹常去看,那些兵都是剛抽來的壯丁,完全是沒受過訓練的農(nóng)民,連立正的姿勢都擺不正,一聲向右看齊腦袋就亂晃,喊到向右轉向左轉時就亂了套,排長就拿大刀拍打他們穿著棉褲的屁股。他們只被允許在我家后門外的一個水池用水,樓下廚房邊的一個小馬桶間讓他們用,聽說有一小兵在抽水馬桶處淘米,水一沖米都撒了。每當開飯時我就看到兩個士兵抬來一口大鐵鍋,放在草坪上,有一掌勺的給排隊的士兵們舀兩勺稀光郎當菜和米,十分可憐。我們樓下住了一個排長,他有工資,可以上街買飯吃。這排長帶著一條大狗,吃睡都在一起,那狗已隨軍多年,名叫“查理”。士兵們住了不到一個月就要開拔赴前線,臨走前排長就把查理給我們留下,他說,它就不要跟我們?nèi)ギ斉诨伊?,讓它給你們看大門吧。待部隊開走后,大院子里空空蕩蕩的,查理守著那間屋等排長歸來,誰知左等右等不見回來,他就在晚上跑到大草坪中央對天哀鳴,那聲調(diào)十分凄慘。我們怎么呼喚它,它都不理,天天如此。安媽媽(我姥姥)說,我們要防的就是那些退下來的殘兵敗將,而它偏偏跟所有穿黃軍服的人親,看門是不管用了,養(yǎng)又養(yǎng)不家,還天天哭嚎。說罷就把它送到上醫(yī)動物房去了,到了那里就兇多吉少了。

      上海人叫外婆或者阿婆,不叫姥姥。小時候每年春節(jié)前,爆米花的人會來。他會把黑鐵的爆鍋架在煤爐上,一手拉風箱,一手轉鍋子。十分鐘后,“嘭”的一聲出鍋,原來的一小碗米就能裝滿一個枕頭套,空氣里就散發(fā)出一股誘人的香甜。那年,二姨跟我表妹從銀川回上海探親。外婆拿著一碗寧夏玉米和兩粒糖精片,帶著我和表妹排在買爆米花的隊伍里。表妹口口聲聲叫外婆“姥姥”,其他孩子覺得好玩,也都起哄叫姥姥,他們的聲音在弄堂里此起彼伏,外婆就這樣成了姥姥。

      我從小跟姥姥長大,可惜她在世的時候,我沒有多問她年輕時候的事情。我只知道她原名史人范,1908年生于江蘇溧陽。當她成了文學青年后,覺得為人模范太累贅,遂改名史伊凡。

      “文革”時期,家里大部分老照片都銷毀掉了。我出國的時候,帶走了幸存的一本小相冊。那里面有一張姥姥兩三歲時候,跟她母親和姐姐的合影。姥姥的母親是個裹小腳的美女,卻把姥姥和她姐姐打扮成男孩的樣子。我母親稱她的外婆為“矮好婆”,母親說矮好婆不識字,經(jīng)常被她學問淵博的先生罵笨。但是她其實非常聰明,出去聽一出戲,她回來就會哼唱。在那個男尊女卑的年代,她給自己的女兒們穿上男孩的裝束,是代表她把她們當男孩子來養(yǎng)的心愿嗎?還是家境拮據(jù),女兒們繼承了親眷男孩的衣服?

      姥姥的父親史蟄夫是一代國學泰斗。史蟄夫是光緒間廩生,曾參加辛亥革命,為維新人物,北伐前曾是國民黨的地下黨員,在國民黨取得政權后,因不滿意國民黨的執(zhí)政措施,在報上登啟事公開脫離國民黨。他曾在常州中學、南菁中學、無錫高等師范任國文教師和歷史教師。共有一百二十冊的《民國時期語言文字學》匯編中第二十四至二十八冊為史蟄夫所編的《六書統(tǒng)一》,他在篆刻上有極深的造詣,瞿秋白就讀常州中學時,就隨他學習篆刻并成為他的得意門生。

      據(jù)說,史蟄夫不僅治學嚴謹,治家也頗嚴厲,加之性格暴烈,而姥姥性格不亞于他,從小叛逆,1922年秋入蘇州女子師范,漸漸卷入學生運動,高舉反封建統(tǒng)治旗幟,前后三次登報與其父脫離父女關系。1926年又和同學從蘇州出走,投奔北伐,去南京分配到國民黨總政治部秘書長王昆侖手下干事,感到無所作為,并看到國民黨內(nèi)部風氣不正,就離開了政治部,回家準備考大學。

      姥姥在1927年考進國立第四中山大學文學院(該院在1928年5月改名為國立中央大學文學院)。1930年她作為學聯(lián)代表認識了上海醫(yī)學院學聯(lián)代表張昌紹——我的外公。家族里的人都知道他們風風火火的戀愛故事。一開始,是姥姥的妹妹——我的三姥姥——先認識和愛上外公的,可最后外公卻娶了姥姥。這是我母親從姥姥的大姐那里聽來的。據(jù)母親說,外公和姥姥把家搬到平江路以后,三姥姥和她丈夫幾乎每周日都來拜訪。午飯后,外公和三姥姥的丈夫坐在客廳各自看報紙,而姥姥和三姥姥常常在樓上吵架。離開的時候,三姥姥總是傷心無比。她曾跟我母親說過,回家時走在楓林橋上,恨不能一頭跳進肇嘉浜里。后來,三姥姥隨她丈夫搬去北京。我二姨和小姨在北京念大學的時候,三姥姥常請她們到家里吃飯,跟她們講外公年輕時的事情?!拔母铩敝型夤屠牙训墓べY凍結,每個月是三姥姥給我小姨生活費。她對我母親和兩個姨都格外寵愛,親戚間傳說,她愛我母親勝過愛她自己的女兒。我開始拍電影后,在北京見到三姥姥。她笑瞇瞇打量著我說,倒是你當了電影明星,阿中(我母親)才真叫漂亮。但是只要姥姥在場,她們兩個人就繼續(xù)翻老賬,無休無止。

      從外公和姥姥各自的簡歷上看,他們相遇之前都在蘇州和南京生活和學習過。外公在江蘇省立第四中學校報上發(fā)表《平民教育與平民生計在今日孰為重要》的時候,姥姥在江蘇省立第二女子師范學校的校報上,發(fā)表了《群眾運動之動機》和《老丐行》;外公在校報上發(fā)表《手淫之預防法》的時候,姥姥發(fā)表了《理不勝欲,要使二者互保其平衡》。這兩位素不相識的少年,在同時感受和思考著時代與自身所帶來的困境,尋找著更理想的生存方式,向往著更正義和平等的社會。不知這兩所中學離得多遠。1928年他們又分別赴南京上大學。我想像他們兩人多次在街頭巷尾互相錯過的鏡頭,就像波蘭導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電影《紅》里面,那一對常常擦肩而過的鄰人,被命運像吸鐵石那樣拉近。影片最后,因為一場災難的發(fā)生,他們終于有了相遇的機會。姥姥和外公那幾年所有的動蕩,似乎也只是上蒼為了他們終成眷屬。

      姥姥曾經(jīng)寫過一篇回憶1932年“一·二八事變”的短文,當時姥姥和外公都報名參加了上海醫(yī)學院組織的第四救護隊。跟姥姥慣常的風格一樣,文章毫無煽情,也沒有提及她和外公的私人關系,只是在救護隊的人員名單里包括了“張昌紹”,平靜地講述了當時在真如暨南大學日以繼夜發(fā)生的事情——

      ……我們女同志宿舍在底樓。窗外堆積著許多為抗日救國而犧牲的壯士們的遺體。躺在床上,就可以看到,令人肅然起敬。

      救護站的工作緊張而有秩序,大家睡得很少,白天黑夜拚命地干,平時互相關心,互相幫助。站里常有記者和慰問團來訪,不管我們怎樣解釋,救護站不缺吃穿,慰問團體還是用大卡車裝滿面包、蛋糕、餅干、罐裝菜肴和棉襖、棉鞋、毛巾等等,把一間大教室堆得滿滿的……

      最使人感動的是傷病員們的表現(xiàn),他們很堅強,很少聽到呻吟聲。一些傷勢較輕的戰(zhàn)士紛紛要求重返前線,甚至那些傷勢并不輕的也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要求回到戰(zhàn)場去。有些戰(zhàn)士因傷重必須轉送后方治療,但硬是不肯上車,他們覺得留在救護站,離火線近一些,還有機會重返前線,送到后方,就沒有打敵人的機會了……

      但是不久日軍增援部隊在瀏河地區(qū)登陸,威脅十九路軍側翼。十九路軍因得不到兵員、武器、糧秣接濟,不得不撤離淞滬戰(zhàn)場。接到撤退通知,救護站的同志們都發(fā)呆了,等收到緊急撤退通知后,大家才行動。軍部為救護站留下最后一次列車,我們迅速地背著百多個傷員和代管的武器上車,離開真如,向蘇州方向開去。車到昆山時,遭到日軍飛機的轟炸、掃射,幸好沒有重大傷亡,安然到達目的地。

      正在熱戀中的外公和姥姥是并肩的戰(zhàn)友,他們共同見證了這一悲壯的事件,經(jīng)受了戰(zhàn)火的洗禮。當他們終于可以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緊擁對方失聲痛哭;有沒有親吻彼此悲憤的眼淚,撫摸彼此疲勞的身體;有沒有以身相許,山盟海誓?我無從知道。我只知道,他們是淞滬戰(zhàn)役之后的幾個月里結的婚。

      1933年7月10日,姥姥在溧陽老家生下了我母親。1934年外公從上醫(yī)畢業(yè)留校后,就把家搬到了上海,一家三口先住在上醫(yī)校長朱恒璧家,后來再搬到上醫(yī)分給外公在“祥慶村”的公寓。

      我在史料里讀到,1935年北京發(fā)生一·二九學運,激起了姥姥這輩年輕人的革命熱情。懷著身孕的姥姥與史良等人組織了上海婦女救國會,后發(fā)展成中華救國會。據(jù)說她匆匆生下我二姨后,就把嬰兒留在上海紅十字會(即現(xiàn)在的華山醫(yī)院),自己投入到編輯《中華醫(yī)學雜志》的工作中去。外公曾經(jīng)在紅十字會實習過一年,所以醫(yī)院收留了二姨一個多月,她是嬰兒室聞名的“超大兒”。

      1937年八一三淞滬戰(zhàn)爭爆發(fā)后,姥姥又一次全身心投入到傷兵醫(yī)院,直到年底戰(zhàn)事失敗。沮喪了一段時間后,姥姥決定離開上海。她帶著五歲的母親和三歲的二姨,去照相館拍了一張照,然后把她們分別留給了她自己的父母和我外公的弟弟,只身去倫敦陪讀于外公。這段經(jīng)歷給我母親和二姨帶來了永久的心理陰影。

      1939年,姥姥比外公提前從英國回來,但是她沒有回到孩子們的身邊,而是幫助上醫(yī)校長朱恒璧完成了國立醫(yī)學院兩次龐大的遷校任務。朱恒璧校長是外公的恩師,兩家人的友情非常深厚。他們從上海乘輪船途經(jīng)香港到越南海防登陸,而后改乘滇越鐵路前往云南。在昆明郊區(qū)白龍?zhí)对O校(簡稱“滇院”)。1940年滇院再次跋山涉水遷往重慶,在重慶市郊歌樂山設校(簡稱“渝院”)。

      1942年,在日軍從緬甸進攻中國大后方的危急時刻,姥姥又被借調(diào)到滇緬鐵路督辦公署衛(wèi)生處,在美國援華抗瘧委員會工作,工作所在地為彌渡。1943年她才從彌渡回到歌樂山,擔任《中華醫(yī)學雜志》的編輯。

      在歌樂山,姥姥和外公終于安定下來,便決定去上海接女兒們到后方一起生活。姥姥出發(fā)之前先寄信到上海,在親戚家寄宿的母親和二姨接到信后就開始期待。大人們叮囑她們,只能跟人家說姥姥是從南京過來的,千萬別說重慶。姥姥到滬以后,帶著我母親住到母親的外婆家,把二姨仍舊留在母親的叔叔家。過了數(shù)日,姥姥到叔叔家來,卻不是來接二姨,而是來跟她告別的。她跟二姨解釋說,闖過日本人的封鎖線太困難了,回滬路上花了一個多月,她實在無力帶兩個孩子上路,只能帶母親一個人。

      在二姨的記憶里,那是她第二次被姥姥遺棄。第一次是她三歲時姥姥去英國,把她交給了親戚。二姨在回憶錄里描寫了她那天的感受:“在一個昏暗的屋子里,我睡在一只籠子般的小床里,周圍一圈都是我從沒見過的、可怕的臉,我手里捏著一只紙袋,這是我母親最后交到我手里的,據(jù)說里面是幾塊蛋糕。這個小床和這個紙袋成了我唯一的世界,我緊閉雙眼,不哭不哼,據(jù)說就這樣待了三天?!?/p>

      四年后從重慶回到上海,姥姥又一次棄她而去,還帶走了她的姐姐。那時二姨留著兩根硬得像棍子的長辮子,姥姥說喜歡。臨走拍拍她的頭,叮囑她好好留著辮子。待姥姥一走,二姨就抓起針線盒里的剪刀,把辮子剪掉了。

      我在上海外語學院上學的時候,借了一本《簡·愛》的英文版,帶回家讀。我那時的英文水平讀原文書十分吃力,記得姥姥經(jīng)常在邊上幫我一起查字典,給我解釋字典不能回答的疑問。書里有一段引起我強烈的共鳴,并引起我對遠方和未知的向往?!拔遗郎先罉翘荩崎_頂樓的活動天窗,來到鉛皮屋頂,極目遠望與世隔絕的田野和小山,以及暗淡的地平線。隨后,我渴望自己具有超越那極限的視力,以便使我的目光抵達繁華的世界,抵達那些我曾有所聞,卻從未目睹過的生氣勃勃的城鎮(zhèn)和地區(qū)。隨后我渴望掌握比現(xiàn)在更多的實際經(jīng)驗,接觸比現(xiàn)在范圍內(nèi)更多與我意氣相投的人,熟悉更多類型的個性……我沒有辦法,我的個性中有一種騷動不安的東西,有時它攪得我很痛苦?!话闳硕颊J為女人應當平平靜靜,但女人跟男人一樣有感覺。她們需要發(fā)揮自己的才能,而且也像兄弟們一樣需要有用武之地?!?/p>

      我完全可以想像二十歲的姥姥在中央大學文學院第一次讀《簡·愛》的樣子。她一定也向往去發(fā)現(xiàn)外面更廣闊的天地,在那里完善和證實自己,并從中找到生存的意義。姥姥是個失敗的母親,但她無疑愛自己的孩子。她一直保存著我母親六歲的時候,給她往英國寫的信。那一小條發(fā)黃的紙對姥姥的價值,我是在生了孩子后才懂得的。每次我母親提及童年被遺棄的事,姥姥臉上的悲哀,我也是在生了孩子后才懂得的。誰的人生沒有遺憾,哪個選擇沒有代價,抑或一切皆命中注定,根本沒有選擇。

      我二十八歲。攝影/ 閔安琪

      我自己的女兒十三歲那年跳級考上了全美最頂尖的高中住讀,比同班同學都年幼一些。入校后不久她得了厭食癥,在治療過程中,心理醫(yī)生跟我提到女兒年幼時我外出工作給她帶來的心理陰影,專業(yè)術語為“分離焦慮”。女兒的病根源在我。我無力地為自己辯解,我只是偶爾離開,一般都在兩周內(nèi)回家,最長不過一個半月左右。醫(yī)生說,對一個孩子來說幾天可能就意味拋棄,而每次被拋棄,她都以為是永遠。孩子們不記得你平日的付出,因為那是理所應當?shù)?,而她們記得你的離開所帶來的痛苦。也許我遺傳了姥姥靈魂深處的不安分,無意中總是在傷害我最愛的人,而那份痛心疾首的后悔,也是我必須承擔的命運。

      昨天給我母親打電話,跟她說我在寫姥姥的事情。我問她還記不記得當年跟姥姥從上海到重慶的經(jīng)歷,她先說記不太清了,然后嘆口氣說,一路上很艱難,我們坐了火車、汽車、牛車、木船,繞了很多地方。當時從日占區(qū)去重慶是不允許的,姥姥在各個關口需要通行證,需要交通工具,只好求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幫忙。那些都不是好人,他們占姥姥便宜。我問,怎么占她便宜?母親猶豫了一下說,她要陪他們睡覺。我啞口無言,完全沒有想到母親會跟我這樣說。我再追問細節(jié)時,母親不愿說了。但她強調(diào)說,要是換你外公去上海接我,一定到不了重慶的。姥姥膽子大,也會隨機應變,她總是把我的一只小皮球,放在箱子的最上面。到關口打開檢查的時候,皮球會滾出來,我就跑去撿,這樣檢查的士兵注意力就分散了,好心一點的士兵還幫著撿,這樣就不會留心到箱子里藏著的違禁品或貴重物品。

      放下電話后我想,這些占姥姥便宜的都是些什么人?在一兩個月的路途上,又有多少個“他們”?這“陪他們睡覺”的交易是怎樣達成的,又去哪里實現(xiàn)?這些我都永遠無法知道。

      我打開相冊,找出幾張姥姥那時的相片。姥姥長了一張娟秀的瓜子臉,那也許是她臉上最柔和、最女人的線條;她的額頭寬敞,有些男性的方剛;她的眉毛上揚,有些挑釁的傲慢;她的單眼皮有些不對稱,但是眼睛里透出聰慧和沉著;她抿著的嘴有些固執(zhí),也好像在說,別惹我;她的鼻子也許是五官里面最完美的部分,放在臉的正中央,讓人覺得它的主人品行端正而充滿誠信。然而,照片只是漫長人生中的幾秒鐘,并非立體性記錄。姥姥在照片里顯得嚴肅,而我認識的姥姥幽默、風趣,是一個極有吸引力的對話者。一位《文匯報》的記者曾經(jīng)這樣回憶姥姥:“……史伊凡老人是我感到親切又十分樂意交往的一位,老人樂觀豁達,隨意又健談,是位典型的有修養(yǎng)的老知識分子……上世紀80年代,我常上平江路的那幢小樓去看她。暖暖的下午陽光里,我們倆一支煙,一杯咖啡,天南地北地談天,可以一連幾個小時?!崩牙训念^腦、見識、個性和思想,是她一輩子用之不竭、取之不盡的清泉。

      在從上海去重慶的時候,姥姥拖著一個九歲的孩子,已經(jīng)是一個三十五歲的女人。我想像這樣一個場景,女人點上一支摩爾煙,審視眼前坐在辦公桌前的男人。他也用疲勞的眼神掃了她一眼。女人知道他工作單調(diào)而辛苦,并跟她一樣遠在他鄉(xiāng)。她開始娓娓道來,講一段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一個《聊齋》里的女鬼故事、一則好笑的新聞?;蛘?,她跟他拉一段家常,有滋有味回憶起某條街上某種特別香的豆豉、辣醬、臭豆腐。女人聊起天來那么親切生動,這份意想不到的愉悅或者打破了男人沉悶的日子,或者滿足了他的一份鄉(xiāng)愁,以致他完全忘記了跟她原來的交易……

      我也可以想像另一個場景,女人的衣服被撕開,紐扣被扯掉,她被壓在水泥地上,背上的皮膚已經(jīng)碾破。事后,男人還在喘息,褲子狼狽地堆在腳腕,女人已經(jīng)穿好大衣,攏齊頭發(fā),拿起通行證平靜地轉身離去。她挺拔高傲的背影,讓他突然自慚形穢。他向她索取了身體上的快感,但無法索取征服者的優(yōu)越感。我想起一部叫《西部往事》的電影,片中一個強盜用強奸來威脅一個寡婦,這個毫無自衛(wèi)能力的弱者,沒有畏懼,也沒有矯情,只是很簡單地說,沒有女人會因為這個喪命,你來吧。我想像,姥姥也有這樣剛烈的性格、膽識和精神。

      姥姥“陪他們睡覺”,也許是這兩個場景之間的情形,也許根本不是,現(xiàn)實往往比想像更為異想天開、不可思議。關于那段旅程,姥姥沒有留下任何記錄,她也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起。寫到這里我甚至懷疑——或者希望——母親是不是把別人的經(jīng)歷誤記成了姥姥的,畢竟那是七十多年前的事情。

      我上網(wǎng)搜查當年從上海到重慶的文字和圖像,看到一個身穿旗袍和西裝外套的女人的照片。她風塵仆仆、疲憊不堪地坐在一只皮箱上,身邊另外兩只皮箱上放著厚厚兩捆棉鋪蓋,她的身后有幾條舢板,還有船夫、挑夫和逃難的人。她在路上奔波多久了?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磨難?從她無奈和麻木的臉,我仿佛看見,姥姥帶著年幼的母親在跳板上等船的樣子。我還找到一些有相似經(jīng)歷的人寫的回憶錄,都提到通行證、交通工具的困難,和一路輾轉浙江、安徽、江西、廣東、廣西、貴州、云南等地的曲折。據(jù)潘君拯的《從孤島到陪都——抗日時期流亡學生的回憶》一書描寫,“從貴陽西去昆明,北去重慶,沿途多險段?!虮币^七十二彎?!囖H深,晴天像香爐,雨天像糨糊。大雨以后多滑坡,山上的大石頭滾下來壓在公路上,阻礙車輛通行;或者一段路面整個滑下去了,公路中斷。……在七十二彎,從高處往下看,破車隨處可見?!笨箲?zhàn)時期汽油短缺,老百姓在車身旁安裝一個爐子,內(nèi)填木炭,用木炭作發(fā)動機燃料。木炭車馬力小,因而在山路上事故頻繁。

      姥姥也是這樣在九死一生中,把母親從上海接到了歌樂山。一家三口終于在后方度過了幾年物質(zhì)貧乏,但精神充實的生活。母親這樣描寫那段時光:“當時重慶的條件很艱苦,住的是竹片糊泥巴的房子,水電煤衛(wèi)全無。有位叫老宋的老伯專為大家從山下小溪把水挑上山,每戶每天用一擔水,晚上點的是電石(乙炔)燈,屋后砌了個柴灶燒飯。母親還學著用火油箱改制的烤箱做面包,烤失敗的面包由我們自己吃掉,一旦成功了就把實驗室的成員都請到家里來分享。就著自制的果醬和當時頗金貴的紅茶,算是一頓美味的茶點了。”

      寫到這里,正是美國新冠疫情劇烈惡化的時候,小女兒跟我們在家,大女兒只身在另外一個城市,令我十分牽掛。我不難想像,姥姥把七歲的二女兒一人留在炮火連天的上海,是什么樣的心境。我先生在家隔離,突然有了閑暇,大女兒極力推薦他讀一下契訶夫的《第六病房》,我這才知道她也喜歡契訶夫,有些莫名的感動——姥姥、母親和我都曾經(jīng)愛看契訶夫。大女兒很少跟我交流感情,這份疏遠讓我惆悵,偶爾在亞馬遜賬戶上看到,她在讀我年輕時代迷戀的書,就有一種欣慰,覺得在精神上跟她很近。閱讀曾經(jīng)也是我和姥姥之間的紐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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