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東柱，詩中有星光也有雷電

劉瀟

1945年2月16日，28歲的朝鮮族詩人尹東柱死于日本福岡監(jiān)獄。

2020年 初 冬， 著 名 作 家、《懸崖之上》編劇全勇先來到尹東柱位于中國延邊的墓前，感受著大半個世紀前、詩人曾呼吸過的“故鄉(xiāng)清爽的空氣”。他決定要將這位寂寂無名的詩人重新帶給國人，于是拉著姐姐全明蘭，一起將尹東柱的朝鮮語詩歌翻譯成漢語。2021年5月，尹東柱詩集《數(shù)星星的夜》出版，算是一份隔著遙遠時空的致意。

1910年，朝鮮半島淪為日本殖民地，尹東柱的父母在饑餓與傷痛中，流亡到中國吉林延邊。7年后，他降生于這片黑土 ;又過了14年，東北三省也陷落于日寇炮火中。詩人在短暫的一生中所見，皆是殖民下的陰翳與罪惡。

小時候，尹東柱膽小內(nèi)向，見到馬便躲在角落哭 ;對父母的依戀一直延續(xù)到成年。1936年，19歲的他在《窗洞》中寫道：“為了看趕集去的爸爸的背影/蘸口水捅出的小窗洞里/灼灼耀眼的晨光/照進來了?！?/p>

他也哀嘆自己因靦腆而無緣愛情，只能以旁觀者的身份遠觀美好的生活 ：“連一個女人都沒愛過/也沒有為時代悲哀過/風一直在刮/我的腳卻站在磐石上/江水一直在流/我的腳卻站在山坡上。”

這份澄澈純真，最終淹沒于時代的驟雨。受表哥宋夢奎等進步青年的影響，尹東柱的愛國意識開始覺醒。他先是意識到自己是諸多“不爭”青年中的一員，又升騰起為世人偷盜火種、犧牲自我的覺悟，去做“萬劫不復(fù)的普羅米修斯”，立志為民族和國家獻身。他對啄食肝臟的老鷹說“我飼養(yǎng)了好多年的/消瘦的老鷹啊/飛過來安心地/把它（肝）吃掉吧/你要胖起來/而我該瘦下去。”

1943年，尹東柱因參與反日民族獨立運動被捕入獄，關(guān)押在日本九州的福岡監(jiān)獄。據(jù)說，他遭遇了殘酷的人體實驗，據(jù)說其體內(nèi)被注射了海水。死前，他還用日本獄警聽不懂的語言呼喊抗議。

一個生性靦腆、內(nèi)向的青年，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面對殖民者的迫害蹂躪，以詩人的尊嚴，詮釋了自己短暫如詩的一生，就像他在《序詩》中所寫 ：“直到死亡那一刻/讓我仰望天空/心中沒有絲毫愧疚?！?/p>

尹東柱在獄中犧牲后，家人將他的骨灰安葬于家鄉(xiāng)吉林延邊。葬禮上，親友朗誦了他的詩篇《新路》：“越過小溪/朝著樹林/翻過山嶺/朝著村莊/我的路/不管什么時候/都是嶄新的路/今天是/明天還是。”尹東柱回家了，他的探索將被后人繼承。

早在參加民族獨立運動之前，尹東柱就在《數(shù)星星的夜》中預(yù)見了自己的死亡，并將生命與民族和國家融為一體：“我的星辰上也有春天到來/像墓地上回生出碧綠的草叢一樣/在那掩埋我名字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的青草/驕傲地生長?！?/p>

“他的墓地常有電閃光臨?！痹娂难馍先缡菍懙?。這里埋葬著一個熱愛生活，一個還沒嘗試愛情就失去生命的青年，一個在殘酷污濁的年代寫下潔凈詩句的詩人，一個悄悄用母語朗誦與寫作的被奴役者。全勇先說 ：“我譯他的詩，是因為太陽每天都從東方升起，再腐朽的黃昏，也有輝煌的落日隱藏在霧霾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