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唐詩英譯以來,以詩體譯詩就是傳統(tǒng)主流,張智中所譯《唐詩絕句英譯800首》可謂是另一譯詩流派——散體譯詩的新杰作,本篇文章旨在分析譯者“但為傳神,不拘于其形,散文筆法,詩意內(nèi)容”的詩人譯詩追求,分析其譯詩中“破”格律和形式之桎梏,以新詩形式和散文筆法,重建詩的節(jié)奏和形式,以此“圓”詩意,譯者兼詩人的眼光與匠人的手筆,在“非”詩的形式中重獲詩的內(nèi)容。
關(guān)鍵詞:唐詩英譯 散體譯詩 意義與情感的節(jié)奏 中國古詩與英美自由詩
唐詩絕句,無疑乃中國人在文學(xué)上的驕傲,古人懷著滿腔深情,在短短幾行文字里詩意盎然,想要將其譯為英文詩歌,難度不言而喻。言詩不可譯者大有人在,但丁、德萊頓、雪萊、弗羅斯特等認為“詩歌不可譯”,“譯詩是徒勞的”,“詩就是翻譯中失去的東西”,縱使如此,亦有諸多譯詩者不畏艱難在譯唐詩,如聞一多提出必須“詩人譯詩 ”。再回顧20世紀前半葉,因為譯詩給中國文學(xué)帶來了多少美妙的詩歌,且參與了現(xiàn)代新詩的發(fā)生。即便在國外,若沒有菲茲杰拉德,哪來的享譽世界的英文版《魯拜集》,譯者本人被稱之為海亞姆再世。詩,可譯,但譯詩者,應(yīng)為詩人,或是深諳詩意之人。張智中《唐詩絕句800首》歷時數(shù)年,以詩人的眼光,匠人的手筆,首首散體譯之,掙脫了古詩形式上格律的桎梏,在詩意里翱翔。
一、散體譯詩,意在譯中“破”鏡重“圓”
國內(nèi)外翻譯唐詩的譯者很多,方式也各有不同,王宏印在《詩與翻譯:雙向互動與多維闡釋》中總結(jié)出以下幾類翻譯唐詩的方式:第一種,為了教學(xué)或研究目的從而逐字逐句的翻譯格局;第二種,早期漢學(xué)家的以格律詩翻譯唐詩的格局;第三種,如今國內(nèi)流行的雙行押韻體翻譯唐詩;第四種,國外常見的無韻自由體翻譯唐詩;第五種,具有現(xiàn)代派詩歌性質(zhì)的自由譯詩風(fēng)格。a參照以上譯詩風(fēng)格的劃分,筆者認為張智中譯法處于第四種和第五種之間,是二者的結(jié)合,因其出眾的英文功底以及現(xiàn)代的眼光,其譯詩的手法便是以散文筆法成就詩意的內(nèi)容,先是“破”詩形,再“圓”其中詩意,筆者稱之為濾詩,如人飲茶,譯者不是在如影隨形譯其詩形,而是在濾詩,細品慢譯那詩意。譯詩則如其所言“但為傳神,不拘其形,散文筆法,詩意內(nèi)容”,這正是詩人譯詩。
辜正坤曾提出翻譯的最高標準是“最佳近似度,譯作模擬原作的內(nèi)容與形式(深層結(jié)構(gòu)與表層結(jié)構(gòu))的最理想的逼真程度”b,這并非一家創(chuàng)見,朱光潛也有類似說法,即“絕對的‘信只是一個理想,只能得原文的近似”c。 尤其是漢語跟英語差異很大,在文字上就存在諸多不對等,譯者在追求形式時很難兼顧內(nèi)容,而追求內(nèi)容時又很難照顧形式。因而,譯唐詩自然就有兩種趨向??v觀唐詩英譯的歷史,不難看出有兩股潮流,主流為詩體譯詩,即形式至上(尤其是韻律等詩的表層結(jié)構(gòu)),另一支流為散體譯詩,追求內(nèi)容(詩意等深層結(jié)構(gòu)),主流譯漢詩的譯者陣容龐大,而后者卻如數(shù)家珍,國外有理雅各( James Legge)、翟理斯( Hebert Giles)、韋利(Arthur Waley)、弗菜徹( William Fletcher)、霍克思(David Hawkes)、王紅公(Kenneth Rexroth)等;國內(nèi)的譯家如楊憲益、翁顯良、許淵沖、汪榕培、王宏印、卓振英、張智中等。為何散體譯詩如此小眾呢? 榮立宇與張智中認為存在兩個層面的原因:其一在譯詩理念層面,其二在譯詩技術(shù)層面。d
首先是譯詩理念層面的原因。長久以來,散文譯作散體、詩歌譯作詩體這種觀念支配著譯界。這種觀點有兩個源頭:其一來自于“信、達、雅”原則,尤其是“信”(忠實、對等)在人們意識中根深蒂固,因為以詩體來譯詩歌實則是一種體制上的“信”(忠實、對等);其二是形式對于詩歌的重要性,簡而言之,詩之“形式即意義”。其次是譯詩技術(shù)層面的原因。以詩體譯詩,其實很難再現(xiàn)原詩格律(平仄、節(jié)奏、韻律),如若盡力再現(xiàn)格律,那在漢詩的意義方面又出現(xiàn)損失。事實上,詩體譯詩譯出的詩意,很大程度上來自詩歌表層形式方面的特征,也就是譯詩“像詩”,或者是讀者對于譯者在再現(xiàn)漢詩形式方面所做努力的充分認可,即視覺上以及聽覺上的“譯詩”。e
以散體譯詩,譯者就必須徹底“破”原詩的形式特征(分行、斷句),拋棄原詩的格律(節(jié)奏、韻式),再重新建構(gòu)詩,其中會涉及諸如分行的合并、斷句的拈連、句子信息的重組、音韻效果的舍棄或再造,等等?!捌啤钡墓ぷ鳎雌饋硭坪醴浅H菀?,然而要在散文的形式中,營造出類似于原詩可感可知的詩意來,“立”的工作難度就不言而喻了,對譯者的水平要求也就更高了。在“非詩”的形式內(nèi),營造“詩”的效果,需具備詩人的眼光,兼有匠人的手筆。有言道:以散體譯詩易學(xué)而難工,而兼有詩人眼光和匠人手筆的翻譯家卻屈指可數(shù),這亦是以散譯的方法從事漢詩英譯歷來沒有成為主流的原因。f散體譯詩與其說是“立”,不如說是“圓”,因為詩意不可丟失,重建的“立”便是重組的“圓”。
傳統(tǒng)的詩體譯詩,除了在乎外在形式,還注重押韻,詩歌中聽覺上的韻律固然明顯且有力,但是應(yīng)該意識到還有更多韻律通過視覺、觸覺等表現(xiàn)。g誠然詩歌的形式韻律十分重要,而詩歌的意義則是重中之重,好詩不是不可譯,而是譯完仍然為好詩,而韻律其實不止于形式上的韻律,還能以其他表現(xiàn)方式體現(xiàn)。艾青曾在《詩論》中提過:“格律是文字對思想與情感的控制,是詩的防止散文的蕪雜與松散的一種羈勒;但是,當格律成了僅僅只囚禁情感與思想的刑具時,格律也就變成了對詩的障礙與絞殺。”h此外他還強調(diào):“最能表達形象的語言,是詩的語言。稱為‘詩的文學(xué)樣式,腳韻不能作為決定的因素,最主要的是是否有豐富的形象——任何好詩都是由于其所含有的形象而永垂不朽,卻絕不會由于它有好的音韻。”i散體譯詩正是破除了韻律的桎梏,在建立詩意中使得詩歌得以重生,但散體譯詩仍然艱難無比,因為上文所言還有讀者的閱讀習(xí)慣等一系列需要打破常規(guī)的因素,就如同在中國新詩的發(fā)展之道一般,以散體譯詩要求更高,面臨的情況也更為復(fù)雜。
其實,鄭敏也早已提過,詩和散文的語言需人情化。有的人以為詩之所以成為詩,必須有自己的一套術(shù)語:分行押韻等,然而這只是從表面看問題,實質(zhì)上,正像法國著名詩人保羅·瓦雷里所言,詩和散文是選用同一種語言寫成的,散文,特別是應(yīng)用文只是為了傳達某種消息而存在,訊息帶到了文章后也就可以消失,但詩卻不是為了這些,詩可在你知道它的基本內(nèi)容后,被反復(fù)誦讀,每讀一次就有新的快樂、新的感受。他將詩比為舞蹈,散文為走路,雖然二者同用一雙腳,然而效果和目的卻各異。詩和散文的區(qū)別不是文字上的區(qū)別,散文詩作為一個特例可以說明用散文可以寫成詩,而若用格律和韻文,卻反而可能寫出不成詩的散文。因而,以為用格律的畫框?qū)⒃娨獾脑~句鑲起來就能算得上一首詩,為了怕人說散文化而將詞句寫成不自然的文字,加上韻腳,就以為百無一失,這都是錯誤的認識。因為如果作品沒有詩的真正內(nèi)在結(jié)構(gòu),這些外加的修飾都無濟于事。j用散體譯詩,并不會讓詩歌失去詩意,一味追求外在的押韻,為了詩的詩體損害了詩意,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借用艾青所言“有人寫了很美的散文,卻不知道那就是詩,有人寫了很丑的詩,卻不知道那是最壞的散文”k。同理,有的人以傳統(tǒng)的詩體譯詩,其實那是最壞的韻文,有的人以散體譯詩,其實就是最好的新詩。
所以不難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以散體譯詩,其依據(jù)是文言詩重音,新詩重義,文言詩具格律之美,新詩具散文之美,新詩與文言詩語言相傳,不分新舊,長期共存。l“破”了形式和格律的桎梏,方能重新建構(gòu)詩,在詩中“圓”意翱翔,而此等功力更加考驗譯者的向“詩”心。傳統(tǒng)詩體譯詩,實際上也無法還原律詩中的平仄對仗,多是以押尾韻、頭韻等試圖營造一種循環(huán)的音樂美,在極盡求“聲”后,或多或少會忽視原詩的詩意,因韻損意,而好詩,以散體譯之,同樣能獲得新的節(jié)奏和新的律動,使原詩重獲生命。
二、散體譯詩的意義與情感的節(jié)奏“自圓”
散體譯詩“圓”的藝術(shù)在哪?以新詩的形式獲得節(jié)奏和韻律的出路在哪呢?朱光潛在《詩論》中分析過詩的語言的節(jié)奏由三種影響合成。第一,是發(fā)音器官的構(gòu)造。呼吸有一定長度,在一口氣里所說出的字音也因此有所限制;呼吸一起一伏,每句話中的各個字音長短輕重也由此不能一律。這種節(jié)奏完全受生理的影響,與情感和理解皆不相干。第二,是受理解的影響。意義完成時的聲音須停頓,意義呈輕重起伏之時,聲音亦隨之有輕重起伏。這種起于理解的節(jié)奏為一切語言所公有,在散文中尤其易見。第三是來自情感的影響。情感有起伏,聲音也有起伏;情感有往復(fù)回旋,聲音也隨之有往復(fù)回旋。尤其要注意得失,情感的節(jié)奏與理解的節(jié)奏雖然常常相輔而行,但不是同一件事。前者所倚重的是理解的節(jié)奏,后者所強調(diào)的是情感的節(jié)奏。理解的節(jié)奏是呆板的,偏重意義;情感的節(jié)奏是靈活的,偏重腔調(diào)。m張智中在《唐詩絕句英譯800首》中以散體譯詩,正是在“破”了漢詩律詩格律與傳統(tǒng)詩行結(jié)構(gòu)之后,以散文的語言建立了詩的理解和情感的節(jié)奏,追求詩的深層結(jié)構(gòu),以理解和感情的節(jié)奏重建詩。后以其所譯《唐詩絕句英譯800首》中幾首詩為例。
英譯唐詩絕句,一定繞不開李白,且繞不開《靜夜思》,短短四行,二十字,簡簡單單,明明白白,卻洋溢著最濃烈的思鄉(xiāng)之情。譯者將其先以散文讀之,將其從四行詩句中解放出來,寫作:“透過窗戶的一束月光使我想起了大地之上的冷霜;抬望眼,一輪明月立刻使我沉浸在鄉(xiāng)愁之中?!眓這詩意便是在月光之中思念故鄉(xiāng),得到詩意,根據(jù)意義和情感的停頓,做跨行處理,便為:
靜夜的思念
透過窗戶的一束月光
使我想起了大地
之上的冷霜
抬望眼
一輪明月
立刻使我沉
浸在鄉(xiāng)愁
之中。
Missing in the Dead of Night
A moonbeam through the window i
s suggestive of frost
on the ground;
upward glancing
at the bright moon
reduces me
to homesickness
soon.
如此一來,古詩搖身一變成為新詩??缧兄?,在乎停頓;停頓之美,在乎節(jié)奏。以跨行的停頓營造出詩歌的節(jié)奏美,而不是局限在個別詞的韻中,一種英詩的獨特美便自然而生。其實在古詩當中也有一行詩不會一口氣讀完作罷,而是以兩字或三字,三字或四字做停頓,為什么詩要朗誦、詩要歌唱,因為詩自有節(jié)奏,有停頓的藝術(shù)以及音樂美。筆者認為,這首譯詩,最美之處還在最后三行的停頓,“reduces me / to homesickness / soon” ,一來詩譯者構(gòu)建了新的節(jié)奏,賦予譯詩節(jié)奏美,音美;再則是建立了理解和感情的節(jié)奏,仿佛能看到李白的身影驟然縮小在鄉(xiāng)愁之中,如此之快,如此之深,這思鄉(xiāng)的情緒先是像月光一樣蔓延到夜中,再到了窗前詩人的眼中,最后將詩人完全包圍,浸透到心里,譯者便是李白,李白道出了譯者的思鄉(xiāng)之情。這難道不是最好的譯詩——我站在你望月的窗前,我被你寫的月光圍住,我思念我的故鄉(xiāng)。李白有李白的古典節(jié)奏,譯者有譯者的現(xiàn)代節(jié)奏,這跨行之美,在此詩之中,淋漓盡致,像月光一樣層層鋪開。
再看王勃《登城春望》:
登城春望
物外山川近,
晴初景靄新。
芳郊花柳遍,
何處不宜春。
Spring View Atop City Gate
Beyond objects hills and rills
are near; a fine day renders
clouds new. The suburbs are strewn
With willows and flowers;
spring is here,
there, and
everywhere.
要理解這首歌的翻譯之美,自要回到對原詩之中濾取詩意,原詩所寫,通過春天表現(xiàn)出詩人的超然物外、寄情山水的感情??此g英文,便是這樣一番景象“置身物外,山川/可近親,晴朗的這天/云彩都可愛清新,郊外/遍地花紅柳綠/春天在這里/那里/到處可尋” 。這難道不是一首美麗的新詩嗎? 掙脫了形式,濾到了詩意,并以跨行鋪開,王勃的超然物外,便是譯者的超然物外。譯詩中出現(xiàn)多處“ s ” ,“hills and rills”“clouds”“suburbs”“willows and flowers”,難道不是一種詩意的開發(fā)嗎? 漢語中詞的復(fù)數(shù)并不在詞本身上體現(xiàn),而英文譯出,一讀便知復(fù)數(shù),在詩中,春天的景象——萬物復(fù)蘇,草木蔥榮,鳥鳴花開,無一不是以復(fù)數(shù)的形式出現(xiàn);再則,“here, there, and everywhere”,自成韻律,分跨三行,讀來節(jié)奏舒緩,宛如輕柔的春意,徐徐沁入心間;最后回到首句“Beyond objects hills and rills/are near; a fine day renders clouds new”, 節(jié)奏很值得推敲,第一行的停頓形成一種視角——置身物外,(看)山川,第二行則把鏡頭拉近——(山川)可親近。以分號做短暫的停頓,緊接著又切換到另一個視角“晴朗的這天”,開啟新視角??芍^節(jié)奏有快有慢,視角在其中切換,律動如春意盎然,如此便是理解與情感結(jié)合的現(xiàn)代節(jié)奏。
詩可以思,譯詩亦如此,一味地模仿形式,亦步亦趨,并不能得到詩意;每當感受到詩中深刻的意義時,其實來自于其意義,因此,濾詩,提意,何不是譯詩的藝術(shù)呢? 顧隨有言“譯詩之難,難于舉重若輕”,便是如此。以散體譯詩,“破”了原詩的平仄與韻律,但同時也按照原詩的詩意“自圓”新的節(jié)奏,意義本身有停頓,情感也有循環(huán)往復(fù)之美。
三、出則為英美現(xiàn)代詩,入則為中國文言詩,遇佳譯則可互通
司空圖在《二十四詩品》其一中便寫到“超以象外,得其環(huán)中”o,意思是超越表面,意在象外,把握關(guān)鍵的核心內(nèi)容。 文學(xué)史上,英美新詩曾受到中國文言詩的影響,而中國近代新詩又受英美新詩的影響,可見詩是相通的。趙佼在其論文中提到幾點:第一,從獨立的詩意上來看,中國文言詩與英美自由詩其實殊途同歸,詩歌創(chuàng)作的基礎(chǔ)來自閃電般的靈感與興會,再借助一定創(chuàng)作手法以此暗示出獨立的詩外之境;第二,從陌生化的詩語來談,中國文言詩和英美自由詩都通過靈活的語法,減少連接媒介來進行暗示,以此營造出蒙太奇效果;第三,從跳躍性的詩思來看,兩種詩歌都采用非分析性、非演繹性的表達式直取境界,不依直線進行,不做因果推斷,而用蒙太奇的手法繼而實現(xiàn)意象的疊加;第四,從渾然天成的氣韻來看,中國文言詩有頓與平仄;英美自由詩則憑借內(nèi)在之“氣”,吸引讀者一口氣讀完;第五,從詩歌翻譯的變易性與受限性來看,詩歌發(fā)展規(guī)律決定不同時代應(yīng)有不同譯本出現(xiàn),而同一時代也應(yīng)有多種譯本并存。p她將中國文言詩與英美現(xiàn)代詩打通,這一點可謂正是譯者在譯唐詩絕句時之所想,在解詩的過程中、對古體詩的詩意濾取過程中、在散文的筆法中重建詩,把握了古詩的意的精髓,解開了形式的枷鎖,再譯為英詩,使譯文十分自然。
筆者認為錢鍾書有一句話可以概括以新詩譯古詩的道理——“唯有游離,才能懷鄉(xiāng)”,詩歌亦如此,在翻譯時,掙脫形式的桎梏,讓詩意去到“他鄉(xiāng)”,才知這詩意之美。在譯詩之時,翻譯不是在暴露,而是自然而然,中國文言詩和英美自由詩都有相似之處,中英兩種文字應(yīng)該擺脫文字形式上的差異,在互譯互鑒中,詩意才能得以重生或增益,這也是當代詩歌翻譯實踐的一種十分可取的嘗試。不亦步亦趨于押韻和形式,而去注重文言詩靈活的語法,獨特的意象,深刻的詩意。以新詩不拘于詩行形式,以散文流暢的形式,去譯古詩散文的內(nèi)容,則是新詩詩歌的內(nèi)容,來換古詩詩歌的語言,整體的守恒,詩意便由此獲得了新生。
試看“欲愁明日相思處,匹馬千山與萬山”,詩人不為今宵而愁,而為明日而愁,明朝一別,匹馬孤身,說不盡的相思,走不完的山路,愁。為何文言詩讀來甚美,且解詩后對原詩的詩意更能心神領(lǐng)會,這是文言詩歌語言美的優(yōu)勢。再來看譯者所譯“Sorrow/ forebodes: a pining heart/ tomorrow; a lonely steed, among myriads of hills” ,“傷感的不詳預(yù)兆:一顆堵塞的心,在明日;一匹孤獨的戰(zhàn)馬,獨身在千萬重山中”。 傷感的景,一讀便浮于眼前,感受這語言美并不能使譯文也美,還需從詩中捕捉到詩意。再如“今日送君須盡醉,明朝想憶路漫漫”,讀之,最先感受到的是古詩的韻律美和形式美,可謂詩意的語言,而內(nèi)容呢,其實需要解開之后,尋找詩意,譯者譯為“Today we must drink / till drunk since well part; / tomorrow a long way / is between us: fond / memories remain”,畫卷由此打開:“今日我們必須飲酒,直到醉去,因為我們將要別離;明天以后我倆之間,便隔著一條長長的路,上面盡是美好的回憶?!?明了的語言,卻充滿著詩意,因為別離的醉,友人之間隔著的路,相思相惜之情溢了出來,讀者感受到的詩意不在韻律之上,也不在形式之中,而是簡單的語言訴說著最深的情感。這其實也是為什么讀古詩通常感受到的語言美比情感美,而新詩一讀感人肺腑的緣由。以新詩譯古詩,散體譯詩,譯出其中的感情美,這難道不是最佳的譯詩之道嗎?
四、滿紙皆詩意,一顆向詩心。都云譯者癡,誰解其中味
簡而言之,筆者深愛詩,不論文言還是新詩,不論中文還是英文,愛其中的詩意。張智中所譯《唐詩絕句英譯800首》,一邊是古典絕唱,一邊是當代抒情,讀來并沒有感到古詩之難,而是感受到譯者譯詩之妙,讀古詩時感受的韻律美,到了譯詩當中化作了詩意美。滿紙皆詩意,一顆向詩心,這便是散譯漢詩的獨到之處。
生活在多元的現(xiàn)代,應(yīng)當兼容并蓄,敢于創(chuàng)新,敢于思索,從中國文言詩與英美自由詩的詩學(xué)上,發(fā)現(xiàn)二者存在諸多相通之處,在譯文言詩時,需要擺脫文字形式以及格律的桎梏,濾其音形,重構(gòu)詩的節(jié)奏,得其詩意。在文言詩與新詩互譯互鑒中,詩意由此重生,這則是當代詩歌翻譯實踐的新嘗試,以散體譯詩,“破”古詩形式的桎梏,以新詩的語言濾其詩意譯出,不可不為譯者敢為人先喝彩,這便是詩人譯者精神?!短圃娊^句英譯800首》,首首散體譯之,詩意盎然,自有暗香。
a 王宏印:《詩與翻譯: 雙向互動與多維闡釋》,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2017年版,第272—277頁。
b 辜正坤:《中西詩鑒賞與翻譯》,湖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00頁。
c朱光潛:《翻譯文集》,商務(wù)印書館1985年版,第8頁。
def榮立宇、張智中:《略論漢詩英譯的散譯傳統(tǒng)》,《東方翻譯》2018年第1期, 第32頁,第33—34頁,第35頁。
g 〔美〕沃倫(Warren, R. P.):《理解詩歌》(第四版),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16年版,第2頁。 (原文英文,筆者翻譯引用)原文為:“Aural rhythm is most obvious and assertive in the ticking of a clock or a metronome, but we are commonly aware of many more vital rhythms around us in the sound of insects on a summer night, in a pulse beat, in a human voice. In fact, the world we live in pulses with rhythms of all kinds-visual, aural, tactile: the procession of the seasons, the wax and wane of the moon, the pattern of tides, the migration of birds. The human body itself is a locus of rhythms: the beat of the heart, the inhalation and exhalation of breath, waking and sleeping, effort and rest, hunger and satiety.”(標黑處為所譯部分)
hik艾青:《詩論》,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8頁,第52—53頁,第50頁。
j 鄭敏:《詩歌與哲學(xué)是近郊 — 結(jié)構(gòu) — 解構(gòu)詩論》,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第70—71頁。
l 張智中:《漢詩英譯美學(xué)研究》,商務(wù)印書館2015年版,第246—254頁。
m 朱光潛:《詩論》,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版,第128—129頁。
n 張智中:《唐詩絕句英譯800首》,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19年版,第4頁。
o 〔唐〕司空圖:《二十四詩品·大中華文庫》,譯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 2頁。
p 趙佼:《中國文言詩與英美自由詩的詩學(xué)“妙合”》,《名作欣賞》2019年第3期, 第34頁。
參考文獻:
[1] 劉軍平.西方理論通史[M].武漢: 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 2016.
[2] 陳???中國譯學(xué)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2011.
[3] 王宏印.詩與翻譯: 雙向互動與多維闡釋[M].天津: 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 2017.
[4] 辜正坤.中西詩鑒賞與翻譯[M].長沙: 湖南人民出版社, 1998.
[5] 朱光潛.翻譯文集[M].北京: 商務(wù)印書館, 1985.
[6] 榮立宇, 張智中.略論漢詩英譯的散譯傳統(tǒng)[J].東方翻譯, 2018(1).
[7] 沃倫(Warren, R. P.).理解詩歌(第四版)[M].北京: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2016.
[8] 艾青.詩論[M].上海: 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 2005.
[9] 鄭敏.詩歌與哲學(xué)是近郊 — 結(jié)構(gòu) — 解構(gòu)詩論[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 1998.
[10] 張智中.漢詩英譯美學(xué)研究[M].北京: 商務(wù)印書館, 2015.
[11] 朱光潛.詩論[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 2018.
[12] 張智中.唐詩絕句英譯800首[M].武漢: 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 2019.
[13] 司空圖.二十四詩品·大中華文庫[M].南京: 譯林出版社, 2012.
[14] 趙佼.中國文言詩與英美自由詩的詩學(xué)“妙合”[J].名作欣賞, 2019(3).
作 者: 趙曼,碩士,畢業(yè)于天津師范大學(xué)翻譯學(xué),現(xiàn)任北美楓華國際英語教學(xué)主管。
編 輯: 康慧 E-mail: 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