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廣東·肖錫光
權力是改革的必備條件,要改變朝廷的腐敗局面,必須掌握真正的權力。
張居正多次試探萬歷皇帝對他掌權的態(tài)度。萬歷四年(公元1576年),御史劉臺疏劾張居正擅作威福,目無朝廷;萬歷五年(公元1577年),一些同僚參劾張居正父死不奔喪,在于留戀首輔大權;萬歷六年(公元1578年),戶部員外郎王用汲彈劾張居正擅作威福,獨攬朝綱。
面對洶涌輿論,張居正多次上疏請求退休,以謝彈劾之人,都被皇帝懇切挽留而止。
張居正從中掂出彈劾者所扣帽子的分量,明白“高位不可久竊,大權不可久居”,擔心這些言論會引起皇帝的疑慮,自己可能“中奇禍而不能自?!?。但是萬歷皇帝不這么看,他對張首輔說:“先生功大,朕無以為酬,只是看顧先生的子孫便了。”
眾所周知,萬歷皇帝懶惰成性,他不習慣張居正遇事兢兢業(yè)業(yè)的作風?;实圬澤菀?,熱衷于宮廷氣派,多次要求增加宮中的奢糜用度,屢次受到張居正的諫阻。
皇帝派心腹太監(jiān)張誠,刺探張居正的行居,張誠聽信反對派的惡言,密報張居正“寶藏逾天府”。萬歷七年(公元1579年),皇帝命令內(nèi)閣擬旨,晉封自己的岳父王偉為永年伯。兩年后,又命令內(nèi)閣擬旨,將王偉的弟弟、兒子晉封爵位,要求世襲。張居正引用祖宗對外戚封爵的先例,在外戚官職世襲待遇上,堅持不能破例,這自然讓皇帝心里埋下抵觸與不快。
張居正忤旨獨斷,得罪了皇帝,得罪了皇后,也得罪了外戚。結怨于皇家,身后付出慘重代價成了必然的事情。
萬歷皇帝支持張居正掌權處理朝政,完全出于迫不得已,是從皇家自身利益考慮的一種選擇。對于朱明朝廷來說,張居正不過是一條善于捕獵的走狗,小皇帝需要張居正去挽救頹危的朱明朝廷,一旦張首輔棄世歸天,這具尸體對于皇帝來說就沒有任何用處了。
張首輔威風凜凜的形象,帝師嚴厲斥責的聲音,權臣行使權力的姿態(tài),太師以身作則的身影,一幕幕,都在已經(jīng)親政的皇帝的腦中閃現(xiàn)。至于首輔當年勞瘁心骨、棄家忘身的精神,非議滿朝、左右受敵的處境,使大明國庫積金四百余萬兩、存糧可支十年之需的功績,統(tǒng)統(tǒng)都化為烏有。
這時,皇帝心中燃起的是權力旁落的妒忌心理,一心“追仇居正”,抄家得銀。而抄籍張家所得,還不及萬歷皇帝此后的一次性奢侈花費。張居正去世的第二年,萬歷皇帝以各種名目從國庫中支取銀兩,一年即超支一百七十六萬余兩。
天啟、崇禎年間,國力衰微,險象叢生,這時,人們開始記起了起衰振隳的張居正。先是御史鄒元標,建議肯定張居正的功績,接著禮部侍郎羅喻義為張居正訟冤。至崇禎十三年(公元1641年),尚書李日宣等建言說,張居正“功在社稷,日久論定”,崇禎準奏。至此,張居正才得到朝廷公正的評價。這時候,有人在張家的故宅題詩說:“恩怨盡時方論定,封疆危日見才難?!?/p>
崇禎年間,張居正的曾孫張同敝,與安徽一位叫俞塞的朋友議論說:“先相國的事實具在,史家為何多批評文字?”俞塞說:“有人詆相國為奸相,過頭了,我以為是位權相。然而,權相與奸相的距離只有頭發(fā)絲那么一點點。可惜,當時沒有用賢相的頭銜勉勵他,以至給世人留下議論的口實。”張同敝默認俞塞的這番評論。
以后數(shù)百年,大多數(shù)人肯定張居正富國強兵的功績,也有人批評他氣量狹窄、不能容人的缺陷,不少人則在交結馮保、不奔父喪之類事情上糾纏。明朝有宰輔一百七十余人,有誰能像張居正那樣受到人們的關注?崇禎年間的蘇汝良稱說:“幾人相業(yè)似江陵?”清初蔡瞻岷干脆說:“明只一相,張居正是也?!碑惪谕暎藗冊跒閺埦诱虮Р黄?。
張居正以首輔輔佐皇帝的權力沒有用去謀求私利,明末清初的祝石說他是“振絕古今之大英雄”。直到民國初年,甘肅梁士選還稱他為“救時之才”。
“明之亡實亡于神宗”,是指萬歷皇帝對張居正的全盤否定,推翻張居正的改革成果。明代后期,朝政腐敗骯臟,是對張居正改革的一種報復。
萬歷皇帝推倒了張居正,也將自己和自己的后代推倒了。崇禎即位后思念救國之才,給張居正恢復名譽,然而,時過境遷,想要挽救瀕臨崩潰的明帝國大廈于既倒,已經(jīng)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