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來生 圖/波西
那是1970年,我十四歲,還在本村讀初三,經(jīng)人牽線搭橋,和她——我的同桌訂了婚。記得那天晚上月光如水,夜空繁星點點,我期待而忐忑地跟著介紹人第一次走進(jìn)她家。那時太小,傻乎乎的,照著臨行時父母教的規(guī)矩,先到她家和她父母寒暄了幾句,又跟著她到她房間坐了一會兒,幾乎無話。我走時送給她一本毛主席語錄,她回贈我一支鋼筆,我倆的婚事就算訂了。我們那代人訂婚就那么簡單,人人如此。
要說“愛情”,我快二十歲時才逐漸意識到。那年端午節(jié),她應(yīng)我父母之邀來我家過節(jié),這是訂婚后第一次來我家。我不敢走近她,我們那代人沒結(jié)婚時見到女朋友都害羞,更不好意思和她坐在一起說話。
我遠(yuǎn)遠(yuǎn)地打量她,想不到曾經(jīng)的同班同學(xué),現(xiàn)在出落的如此美麗。幾年不見,個子長的和我不差上下,一頭濃密的秀發(fā),扎著兩條不粗不細(xì)的發(fā)辮,臉龐皮膚白里透紅,一雙美麗的眼睛顯露著聰慧和善良,言談舉止文雅。霎時,我心中裝滿竊喜。
十八歲參加工作后,去過很多地方,見過不少漂亮女孩,但從來沒見過比她更漂亮的(也許應(yīng)了“情人眼里出西施”這句古話)。正是我二十歲時,就這樣與她一見鐘情了,從此心中常念,夢中常見,她的芳名每天都在我心中出現(xiàn)多次。
日久生情,為愛犯傻,年輕時還真為愛犯過幾次傻。從那年開始不論春夏秋冬,只要單位放假,我一定會騎自行車走100多里路,歸心似箭??斓酱蹇跁r,每次都特意繞到她們居民組干活的地塊,希望能見到她。有幾次雖離100米左右,還真看到她了,一大片人里面,我一眼就看到她勞動的身影。
記憶中有次放假回家,離村不到二里地時,遠(yuǎn)遠(yuǎn)看到好像是她一個人在給生產(chǎn)隊澆棉花。那時大約是下午兩三點,我想這次一定要和她見個面,說一會兒話。但當(dāng)我騎著自行車?yán)@到離她最近的路,正準(zhǔn)備下車走近她時,卻見不遠(yuǎn)處有好多社員有說有笑地上工來了,我心中一緊,怕被別人看見,只好停步放棄。事后想起來挺后悔,恨自己太缺乏勇氣了。
一到晚上,我常會獨自一人走在她可能走的大街、小路,就為了能與她相遇。雖然明知相遇的概率極小,卻每次都心懷僥幸,樂此不疲。其實我知道,假如真的相遇,我也不太敢和她說話,那個年代愛情只能在地下悄悄地進(jìn)行。在那兩三年里,我還曾給她寫過不少信,都因沒勇氣寄給她看而忍痛銷毀。每次銷毀時,我都會把寫有我和她名字的信箋小心翼翼地剪下來,放入口中,用唾液化掉吞下去。記得有一封信我忘記銷毀,丟在家門口,被一位同齡鄰居發(fā)現(xiàn)后藏起來。從此,他一旦和我發(fā)生矛盾,常吊在嘴上的一句話是:“你有把柄在我手里!”時不時還把我信最后兩句話說給幾位伙伴聽:“你的名字早已深刻在我的骨頭里,你永遠(yuǎn)是我的最愛?!边@件事發(fā)生后曾讓我別扭了好多時日。
蒼天不負(fù)有心人,我的一片癡情終于有了回應(yīng)。1977年正月初一,吃過年飯,我獨自一人走在村外那個兩邊長滿蘆葦?shù)男÷飞?,耳畔不時傳來村子里的爆竹聲……突然,我眼前一亮,不遠(yuǎn)處,她正邁著輕盈的步子向我走來……我克制著激動的心跳,快步向她走去,但走到離她二三十米時,她卻突然轉(zhuǎn)頭往北走,我立即也往北,她往南,我也往南。我加緊了步伐,終于走近她的身旁,緊緊地拉住她的手,卻不知道嘴巴應(yīng)該說些什么,心只是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后來語無倫次地邀請她正月初五來我家作客,她說“我家初三待客,你能來,我就初五去”。當(dāng)時我不假思索,激動地答應(yīng):“我初三一定去!初三一定去!”回憶起來,這是我們訂婚七年來第一次零距離地接觸和說話。
正月初三,我以未婚女婿的身份,第一次去她家吃飯,她初五那天也如約到我家作客,雖然我們見面沒說一句話,但那個春節(jié),是我最開心、最愉快的一個新春佳節(jié)。被愛的風(fēng)帆鼓蕩起來的心為我鼓足了大大的勇氣,正月十六我提筆給她寫信,表達(dá)幾年來對她的無限思念和愛。
親愛的:
今天當(dāng)你看到我的第一封信,你可能想不到這幾年,我曾給你寫過無數(shù)封信。
由于沒有勇氣給你看,我都忍痛銷毀,每封信都是表達(dá)我內(nèi)心深處對你的思念、灼熱的愛意。多少個日日夜夜,你的身影都在我心中出現(xiàn)。這幾年,早想當(dāng)面給你說一句:我愛你!我會用一生一世去愛你!
年少時,我們曾在一起同班求學(xué),現(xiàn)在我們成為戀人,我真感激上蒼對我的偏愛,你在我心中永遠(yuǎn)是那么美麗、善良,我今生能和你牽手,那是我一輩子的幸福和驕傲。
今天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向一個女孩表白我的真情,你是我的初戀情人,我相信你也是我的最愛,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hù)你一輩子,我會用我的真誠小心翼翼呵護(hù)你一輩子。
永遠(yuǎn)愛您的人:王來生
一九七七年正月十六
她看完信滿臉緋紅,微笑著問我“是真的嗎”,我握著她的手,鄭重地說“真的”。她拿一支筆在一張紙上寫,并用左手遮住,不讓我看。寫完后,她才給我看,只見紙上寫了四個字:我也愛你!
我張開雙臂忘情地把她緊緊擁抱,那一瞬間空氣好像已經(jīng)凝固了,夜很靜、很靜,靜得只能聽見我們彼此的心跳。墻上的時鐘,那時似乎走的很快,村邊那條蘆葦小路似乎很短,只有那晚的月亮更明、更亮……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不知不覺我們已年過花甲,每當(dāng)回想年少時那段初戀,至今還夢牽魂繞,難以忘懷。初戀的甜蜜、美好,像一杯瓊漿玉液,悠香醉人,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