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活“小人物”的妙招

曹津源

美文引路

四貴兄弟

杜衛(wèi)東

四貴是我兄弟，是出租車司機，北京叫“的哥”。飯后四貴領(lǐng)杏兒閑逛，常有人捏捏杏兒粉紅的臉蛋，問他，呦，這小丫頭俊，孫女還是外孫女？四貴便氣不打一處來，瞪一雙小眼吼：什么眼神兒呀？我閨女！也不能怪人家眼拙，四十不到，四貴的頭頂就沒了頭發(fā)，再加上如溝壑縱橫般的一臉皺紋，說他是五旬老翁也不為過。

我這個人就是不在意“顏值”，好好捯飭捯飭，也是一個型男。四貴如是說。

……

說起他開出租的經(jīng)歷，真讓人感慨。

有一次，一個黑衣女士把手機落車上，四貴在儀表盤旁發(fā)現(xiàn)手機后，想著失主一定著急，她剛才進了貴友大廈，四貴琢磨著此刻返回興許能找到。說來也巧，四貴回到貴友大廈，見黑衣女士正在路邊俯首怏怏而行，他一點油門，汽車在她面前“嘎”一聲停下，女士喊了一聲，你會不會開車！待認出四貴，才堆出一臉驚喜，喲，師傅，原來是您呀，我的手機落您車上了。四貴挨了指責心中有點不快，便說，你說手機是你的，你叫它，它會應聲嗎？那女士也聰明，說我的手機我叫它自然會應聲。言畢來到路旁的公用電話亭一撥號，那手機自然“嘟嘟”叫個不停。因為有了這個“插曲”，女士從四貴手中接過手機后，非但沒有道謝，還瞪他一眼，揚長而去。

稟性難移，四貴好管閑事的毛病改也難。第二天，一早兒出車，快到晌午才拉了兩趟活兒。打車的倒是不少，可是大都上車屁股還沒坐穩(wěn)，就火上房一樣急著下車，嘴里還一勁兒說，您忙您忙，我再打輛車。四貴納悶兒，這是怎么話說的，我吃的就是這碗飯，你們都下車了，我還上哪兒忙去？所以，當一位乘客又“故伎重演”時，他忍不住問，怎么回事?。磕强次覄e扭還是怕我黑您？給句明白話。那乘客腦袋擺得如同撥浪鼓一般，朝儀表盤一努嘴兒，四貴才恍然大悟：原來是放在那兒的一個骨灰存放證和一個黑箍兒給鬧的。昨天收車時，他拉了一趟活兒：從八寶山到崇文門外?？腿说降胤较铝塑?，四貴從椅子上撿到這兩樣東西，他沒多想，隨手放在了儀表盤旁，不想?yún)s攪了自己生意。他一開始想搖下車窗扔出車外，又覺得不對勁兒，這種證件丟了不好補。看昨天那客人，一路無話，滿臉陰云，像個孝子，不如抽空兒給人家送去！

他將物品收好，估摸著人家下班了，便憑著記憶找到崇外的那個小院兒。一敲門，開門的正是昨天那位。他也認出了四貴，一閃身關(guān)上房門，說兄弟，有話咱到外邊聊。來到院外，他驚魂未定地解釋道，老爺子不知道我把老太太這證給丟了，要是知道了非跟我拼命不可。我也沒開發(fā)票，正發(fā)愁跟您聯(lián)系不上呢！得，謝謝您了。說著掏出筆來在手掌心里記下四貴的車號，又從兜里掏出一百元錢……四貴急忙扔下一句“沒耽誤您的事就好”，返身上車，揮揮手離開。

那天快擦黑兒，一對兒戀人捧著一束花上了車，沒話找話，師傅，干出租多好，想幾點上班兒幾點上班兒，想幾點下班兒幾點下班兒，又自在又能掙錢！四貴開始不太想搭理他們，從早晨六點出來，一直沒咋歇。剛才妻子來電話，說已經(jīng)燉好了豬蹄溫了老酒，他急著回家?？墒?，這對戀人越說越離譜，就忍不住和他們掰扯起來，說到妻子、孩子和生活的艱辛，眼眶竟有些發(fā)酸。那對兒戀人開始還有一搭沒一搭聽著，嗓子眼蹦出一個個單音節(jié)的“噢”字敷衍，后來則被四貴的訴說打動，表情變得專注起來，目光中也多了關(guān)切與同情：嘖，嘖，真不容易大叔您。

這對戀人到一個小區(qū)門口下了車，四貴結(jié)過車費要走，那女孩兒像想起了什么，又“哎”一聲叫住四貴說，大叔，今天是情人節(jié)，我把男朋友送我的這束花轉(zhuǎn)送給您和您太太，愿你們天天都有好心情！四貴接過花，望著他們漸漸走遠的背影，眼睛忽地一熱，只覺得有兩串水珠順著臉頰慢慢流進嘴里，咂摸咂摸，苦中有甜。得，什么也甭說了——掛擋，給油，走車吧！

華燈初上，點燃萬家燈火。四貴知道，其中有一扇窗子裝滿溫馨，正等他回家。

（摘自《人民日報》2019年7月26日，有刪改）

技法借鑒

一、擷取生活“小浪花”。在“小人物”接地氣的生活河流里，總有那么一些“浪花”，小而有味，閃爍著光。文中，女兒被“誤讀”后，四貴自我調(diào)侃為“型男”，表現(xiàn)的是四貴面對生活艱難時的開朗樂觀。那個“黑衣女士”，接過落車上的手機后，竟然“瞪他一眼，揚長而去”，此朵“小浪花”雖然鬧心，但卻閃耀出四貴善良樸實的光華。以上“段子”都具有“小微”“底層”的特點，反映出原汁原味的真實生活，真是“小浪花，大情懷”。

二、添加調(diào)料“小幽默”?！耙粋€骨灰存放證和一個黑箍兒”引發(fā)的故事，先是打車者“上車屁股還沒坐穩(wěn)，就火上房一樣急著下車”，而后來者“故伎重演”，回話時還“腦袋擺得如同撥浪鼓一般”……文章一番“解密”，令讀者忍俊不禁，但幽默還在繼續(xù)，失物者的一番解釋和感激又令讀者一笑。正是在這些“小幽默”中，四貴爽直和善、好管閑事、助人為樂的豐富個性表現(xiàn)得活靈活現(xiàn)，令讀者見其人，明其心，感其神。

三、抒寫暖人“小確幸”?，F(xiàn)實生活中當然有艱難坎坷，但即使是身處底層的“小人物”，也不時會收獲“小確幸”，享受時代暖意的吹拂。四貴“眼眶發(fā)酸”地訴說時，那對“戀人”的回應由表敷衍的“噢”變?yōu)轶w現(xiàn)關(guān)切同情的“嘖，嘖”，女孩兒還出人意料地將鮮花轉(zhuǎn)贈四貴，令四貴眼睛發(fā)熱……抒寫如此的“小確幸”，文章基調(diào)便由不無些許無奈苦澀轉(zhuǎn)為向善向陽向美，讀者也就與四貴同暖同樂，傳遞出多色調(diào)社會的溫暖底色。

老肖三笑

沈海兵

我們的班主任姓肖，年紀還不到“而立”，我們卻都稱他“老不笑（肖）”，因為他雖然年輕，卻總板著臉（至少在我們面前）。不管是表揚我們，還是批評我們，甚至在唱歌的時候，他都嚴肅得像個白發(fā)老者，神情莊重，似乎永遠在講著一堂哲學課。他本來就是個政治老師，動輒來句：“我們要看清其中的矛盾，全面分析，依據(jù)馬克思主義……”

老肖的嚴肅讓他的笑容成了一件稀世之寶。對這件稀世之寶，同學們可沒有太好的評論：“裝酷嗎？”“他是不是崇拜施瓦辛格？”“不，是效顰史泰龍?！薄澳悴滤遣皇亲鲞^整容手術(shù)，不會笑了？”“他真該學學自然美學?！?/p>

老肖的笑的確是件稀世之寶。

那次，我犯了個很大的錯，像犯了罪一樣失魂落魄，夜里夢見的盡是老肖那張臉。夢醒了也不敢睜眼，真怕老肖就在我的床邊。

第二天，第一節(jié)課下課后，老肖真的朝我走過來。我嚇得滿頭大汗。老肖湊到我跟前。這次，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老肖的臉變了。他眼睛底下的肌肉生硬地向上擠，半天才將眼睛瞇小了，但這對老肖來說畢竟有些難度，他的臉漲得通紅——那是在笑嗎？——也許吧！

“坐在角落里，是不是太熱了？怎么滿頭大汗？”

——老肖，下次笑的時候，可別忘了將嘴咧開，那樣可能好看一點。

不過，我還是心中不安，終于鼓起勇氣敲開了老肖辦公室的門，走到他的面前……這，就是他對我的第一次笑。

學校運動會上，我面對著一個我從未跳過的高度。跳過了，有機會奪冠，跳不過，只能是季軍。我遲遲不敢上，裁判和同學們都很著急。這時，老肖來了。他背著手，看了看我，沉著臉，似乎要開罵了。我趕忙轉(zhuǎn)過身去，不理他。他急了，喊了我一聲，我只好看著他。他卻來了個360度大轉(zhuǎn)彎——不，是180度——他向我笑了笑，輕輕地說：“跳吧?！边@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像模像樣地笑，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我頓時輕松了許多，轉(zhuǎn)過身，起跑，跳起，躍過了跳竿……

這是老肖對我的第二次笑，不知他這一笑練了多久——比上次進步多了。

第一笑，讓我勇于面對;第二笑，讓我敢于超越;至于第三笑，我至今還在耐心等著。盡管有人說等不到了，但我仍相信他最終會笑的——就憑我對老肖的了解。第三笑，也許在剛認識我們的時候，就已經(jīng)準備好了。

我想，那應是在我們的畢業(yè)典禮后。那時，我們將離開校園，留給這片土地的是惜別的淚光。而我們的“老不肖”定會微微一笑，舒一口氣，然后，又憋足氣，板下臉來，轉(zhuǎn)身對著身后的弟子們叮嚀：“馬克思說……”

【作者系江蘇省如東高級中學學生】

點評

作者采用了先抑后揚的手法，先寫班主任老板著臉，不被大家喜歡，再通過實寫老肖對“我”的兩次笑，突出“老肖”令人生畏的外表中藏著的關(guān)心學生的“內(nèi)熱”，個性鮮明。而第三次笑是虛寫，作者展開想象，想象“我們”順利畢業(yè)后，老肖舒心一笑，這一想象，進一步涂上愛意和育德的暖色，把一位可敬可贊的普通班主任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