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疑案

楊榮國

張員外妻子早年亡故，留下一個女兒夢蓮。夢蓮生得十分乖巧，爹喜歡得不行。

夢蓮17歲這年，張員外又娶了四十多歲的李氏。李氏的前夫死得早，也丟下一個女兒叫紅蓮，16歲。

這年正月十五晚上，縣城要大擺花燈。李氏出身貧寒，沒見過世面，愿意去看熱鬧。這一天，她把倆閨女叫到跟前說：“聽說城里有各種各樣的花燈，好看得很！你們想去不想去？”夢蓮本不想去，又怕說出來傷了母女的和氣，就說：“娘，我愿意去，就怕爹不讓去?！?/p>

李氏說：“這事別對你爹說，咱偷著從后花園走?！?/p>

吃過晚飯，娘仨從后門溜出去，三里路不一會兒就到了。進了城，她們夾在人群中看了紅燈看綠燈，邊往前擠著邊看，突然人群一擁，把她們擠散了。李氏一把抓住親閨女紅蓮死死不放，夢蓮被擠走了。

夢蓮顧不得看燈了，到處找娘和妹妹，花燈都散了，也沒有找到。

夢蓮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下著了急。散了燈會的大街上靜悄悄的，急得她來回轉(zhuǎn)悠。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見路南有一家店鋪亮著燈，她趕緊奔了過去。

這好像是家小雜貨鋪，夢蓮敲門問：“請問有人嗎？”

小雜貨鋪是兄弟兩人開的，大哥常年在外，家里剩下弟弟王祥和嫂子。王祥聽見喊聲，以為有人來買東西，趕忙出來開門，一看是個俊俏的姑娘，他問：“你買什么？”

夢蓮顧不得緊張，忙說：“我不是買東西的?！庇谑撬堰M城看花燈和母親妹妹走散的事說了一遍，說著說著就抹了眼淚：“我現(xiàn)在無處可去，煩請讓我借住一宿吧?！?/p>

王祥一聽，有些難為情，說：“你是姑娘，住到我這兒怎么行呢？”

夢蓮哭出了聲，說：“可是我找不到家了，又能去哪里呢？”

王祥想了想，急忙去找嫂子：“嫂子，嫂子，快起來！”

嫂子早睡下了，聽到門外王祥叫聲，不知出了什么事，趕緊起來開門。王祥說：“有個姑娘看花燈和家人走散了，回不了家，要住在咱這兒，讓她睡在你屋里吧?！?/p>

“行啊。”嫂子出來把夢蓮領到了自己的房里。兩人躺下后，嫂子問夢蓮姓什么叫什么，父親是誰，家住哪里。

夢蓮答：“我姓張叫夢蓮，我父親人稱張員外，家住城西張家莊?！?/p>

“噢，你是張員外的女兒，知道，知道。”嫂子安撫了一通夢蓮，兩人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嫂子早早起來對弟弟說：“這姑娘是張員外家的小姐，你去找輛車來，把小姐送回去吧?！蓖跸榫统鋈ス土溯v車，由嫂子陪著夢蓮，時候不大就到了張家莊。

夢蓮跳下車，想趕緊進門對爹娘說一聲，把王祥和嫂子迎接到家里。麻煩了人家一宿不說，又花錢雇的車，讓爹多給他們些錢酬謝他們。

夢蓮走到娘的屋門口，正好聽見有人說話。只聽娘說：“夢蓮這丫頭還不回來，不知跟哪個在外過夜了，看她成天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誰知是這樣的人？真是閨女大了不由娘呀！”

夢蓮在外邊聽了個清楚，氣得渾身顫抖：看來還是后娘不親！如果是我的親娘，絕不這樣誹謗我。她故意鬧了個動靜，屋里話音一落，她進去了。

一進門還沒等夢蓮開口，紅蓮用手一劃臉蛋：“姐姐，你看看這兒，還有沒有臉？”夢蓮一聽這話，腦袋嗡的一下，這不是明擺著侮辱我嗎？她的心比針扎還難受，什么也沒說，扭頭就往外走。

夢蓮來到后花園，抬頭看見井臺上有棵柳樹，解下腰帶，往樹上一綁上吊了。

工夫不大，做活的來打水。咦，怎么這里吊著個人？一看是大小姐，急得他扯著嗓子大喊：“小姐上吊了——快來人哪——”這一喊，全家人慌慌張張都來了。張員外一見心疼壞了：“快、快解下來！”大家七手八腳把夢蓮解下來，卻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氣絕了。

張員外不知內(nèi)情，就問李氏，女兒為什么上吊？李氏裝出不知情的樣子說：“我跟你說了實話吧，昨天晚上俺們上城里看花燈擠散了，她一夜沒回來，今早一進家，沒說半句話就出了這事?！崩蠁T外一聽，破口大罵：“不要臉的東西，該死！”立時吩咐家人買了口薄棺，將人抬到村外亂墳崗埋了。

這一埋，村里人都知道張員外閨女死了……一傳十，十傳百，鄰村也知道了。

再說縣城里有一家，就娘倆過日子。兒子叫李二，二十來歲，成天吊兒郎當，耍錢賭博。他娘在家里吃一天餓兩天，受屈得不行。

李二聞聽鄰村剛埋了員外家的小姐，心中大喜，想里邊一定埋了不少的好東西，這正是發(fā)財?shù)暮脵C會。到了晚上，李二拿把鐵鍬，直奔亂墳崗。墳是才埋下的，土暄得很，他沒費勁兒就把墳打開了。用鍬把棺蓋一撬，里邊的死人騰地坐了起來。

“啊，鬧鬼哩！”嚇得李二把鐵鍬一扔，撒腿就跑。

夢蓮沒有死，她上了吊，時間不長就被人發(fā)現(xiàn)解下來，送葬路上一折騰，她心肺再一活動，就又緩了過來。正好李二偷墳掘墓，棺蓋一開，正憋得難受的她便迫不及待地坐了起來。

夢蓮一看自己坐在棺材里，心里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沖著李二喊：“你別害怕！我是人，不是鬼。”

李二畢竟膽大，他沒有再跑，心想：聽老人說過，鬼在月亮底下沒有影子，要是人就有影子。他說：“你出來走走，我看看你有沒有影子？”

“行?！眽羯彸鰜硪蛔?，身后有個影子。李二這才慢慢返回來。

夢蓮說：“你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救人救到底，把我領走吧?！?/p>

“好，你跟我到家里去吧?！崩疃钢F鍬，領著夢蓮回了家。

李二的娘心里納悶：兒子從哪里領來的姑娘？就問：“閨女，你怎么來了俺家？”

夢蓮把事情的前前后后說了一遍：“是您兒子救了我?！?/p>

李二在一旁急著說：“我家里少吃沒喝，你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把你手腕上的金鐲子摘下來吧，叫我們也好吃幾頓飽飯?！?/p>

“好吧。”夢蓮毫不遲疑地把鐲子摘下來，“拿去吧?！?/p>

老太太慌忙攔住，說：“閨女，這是你心愛的物件，不能讓他隨便拿到街上賣了?！?/p>

“老人家，沒有您兒子救我，這東西還不是埋在土里，讓他拿去吧?！眽羯彴咽骤C給了李二。

李二接過手鐲就往外走。走到院里，他腦袋瓜一轉(zhuǎn)，朝屋里喊：“娘，你出來，和你商量個事?！?/p>

老太太踮著小腳出來了。李二說：“娘，你看我這么大了，連個媳婦也尋不下。張小姐長得不賴，你給我說說吧?！?/p>

“你這小子就會想好事！你是什么人？人家是什么人？叫我說明天咱就把她送回去?！崩咸掼F不成鋼，氣的都想打兒子一巴掌。

“不成。你不說也得說，你要是不說，以后我不是你兒子，你也不是我娘?！闭f完他拿著鐲子換錢去了。

李二這么一說，娘也沒辦法，進門把這事對夢蓮說了。夢蓮想：你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總不能嫁給你這樣的人哪。老太太說：“你要是不愿意的話趕快逃吧。”

夢蓮在老太太的幫助下，逃出了李二家。她順著大街瞎走，走著走著，看見街南有一家店鋪亮著燈。過去一看：??！這不是王祥的雜貨鋪嗎？她趕緊上前敲門：“王祥哥在家嗎？”

王祥屋里有兩個公差正在喝酒。原來這天晚上，有個犯人跑了，公差奉老爺之命去抓逃犯，找來找去找不到，就到王祥鋪里喝開了酒。

王祥把門打開，一看是夢蓮，嚇得咣當一聲，又把門關上了。他在門內(nèi)喊：“你這鬼魂，到我這兒來干什么？咱一無仇二無冤，快走吧。”

“我沒死，又活了，你開開門吧?！眽羯徖^續(xù)敲門。

王祥找了把刀掂在手里，心里說：你是人還算罷了，要是鬼先吃我一刀！

夢蓮從棺材里出來，又是從李二家逃出來的，頭發(fā)、衣服亂七八糟，哪里像個人樣。王祥把門一開，夢蓮往里一走。王祥一見她這鬼樣，二話沒說，一刀錛了下去，夢蓮撲通倒在地上。

兩個公差聽見響動，過來一看門檻下躺著個人，問這是怎么回事。王祥老老實實地一交代，公差說：“這是你錛死的，打官司去吧?！彼麄z正愁回去沒法交差，這會兒就拉扯著把王祥帶進了縣衙。

到了縣街，老爺一審問：“是你殺的人嗎？”

“是我殺的。不過，那是鬼，不是人?！?/p>

“胡說！誰見過鬼是什么樣！殺人償命，先打入死牢?！?/p>

老爺回頭又派兩個差人去看著死尸。他們到了雜貨鋪，見死人在地上躺著，就用席子卷了放在一邊，兩人喝酒去了。

夢蓮又緩過來了。由于王祥緊張，一刀錛下去，用的是刀背，沒用上刀刃，只把她打蒙了。夢蓮一看自己被卷在席子里，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忙偷偷跑了出去。

夢蓮想回家不認得路，就順著大道往前直走。走不多時，來到一個村莊，看見村頭一家亮著燈，她上前敲門。

這家沒兒沒女，兩口子靠賣豆腐生活。見夢蓮是孤身女子，著實可憐，便收留了她。

這一天，老兩口一邊做豆腐，一邊說閑話。老頭說：“唉，咱這一輩子，別說兒子，連個閨女都沒有。要有蓮兒這么個閨女，也就上天堂了。”夢蓮在屋里聽見了，一想：我就認他們做干爹干娘吧！她出來往二人跟前“撲通”一跪，叫了一聲爹，叫了一聲娘，說：“從今兒起我就是你們的親生女兒，以后我為你們養(yǎng)老送終。”老兩口喜歡得合不上嘴。

這一天，老頭在城里賣豆腐，看見墻上貼著布告，布告上寫著明天斬兇手王祥。他回家對老伴兒和夢蓮說了。夢蓮一聽，心里咯噔一下子：這個兇手王祥，莫非就是雜貨鋪的王祥哥嗎？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此事與我有關，我不能不管。

第二天吃過早飯，老頭擔著豆腐挑子，夢蓮跟著進城了。離城不太遠了，就聽見“咚”一聲炮響。老頭說：“兒啊，這就是殺人放的追魂炮，三聲炮響過，人頭落地。”

一聽到這些，夢蓮加緊了腳步。走著走著，又聽見響了一聲。夢蓮不顧一切地往執(zhí)行死刑的法場跑去。老頭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喊：“回來！不要亂跑?！?/p>

夢蓮跑到了法場，這兒已圍了很多人，她擠過去順著木樁一看，正是王祥，她撲通跪下，大喊一聲“冤枉——”

夢蓮被帶到監(jiān)斬大人跟前。大人問她：“你有什么冤枉？講來。”

“老爺，小人沒有冤枉，我是替要斬的人喊冤！”

“你替他喊什么冤？”

夢蓮就把王祥怎么留自己住下，又怎么錛自己一刀，一五一十說了一遍。監(jiān)斬大人一聽：“原來是這么一回事，把犯人解下樁子！”就這樣，縣官把王祥和夢蓮都帶到了縣衙里。

一到縣衙，縣官立時升坐大堂，夢蓮就把從觀花燈跟李氏和妹妹走散到跟了磨豆腐老夫妻的前后經(jīng)過，如實說了一遍?？h官查明實情，對李氏和李二等相關人員一一治罪，并親自為夢蓮和王祥做媒，使他們結(jié)為了夫妻。

選自《河北優(yōu)秀民間故事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