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
火 包 石
就像一種火焰包裹的石頭
一層層排布在坑道里面
他們的工作就是把它們一 一取出來
用沖擊鉆、洋鎬、鐵鏟,然后用平板車推出去
倒在被挖機包圍的間山*腳下。
同事老潘告訴他,這是火包石
他拿起一塊比較脆,硬度也不是很高
但很接近火焰快要熄滅時的顏色
仿佛火焰的骨骼,漸漸冷卻
進入晚秋的況味。秋天的沖擊鉆隨著他的學習
準確地對準凝固的時間旋轉,鉆頭轉動的速度
攪動著光線產生一陣陣新的韻律感
這是九月中旬一個快要消逝的間山的早晨。
*注:地名。
教我手藝的一位師父*
四年的變化足以讓你在這個城市找不到方向
但冒著熱氣的川味宜春話,依然在手機的耳蝸里旋轉。
我在廣場的大理石圓形路障外向你招手
站在華木蓮鋼雕下的你向我微笑,像時代鏤空的微笑
然后你加入討論提速流逝的風景
我們走過嘈雜得令人恐懼的市場
挑了條過期的皮帶,譬如水泵棄置的皮帶。
你搜索的西門市場,早已變成拆遷后的廢墟
但到哪里去給你買熟悉的煙葉?
我當然不可能跟你談論詩歌
只能交流工廠,設備以及各自的情況
我用你擰螺絲的手去斟酌每一個字
我用你開啟閥門的手去捕捉詩的聲音
當我們走在很窄的小巷尋找某家廉價的旅館
我轉身給你買了一條廉價的金圣牌香煙
一個時代下沉默縮小版的悲哀。
*注:詩題引自米沃什晚年詩集《第二空間》。
凝固的流逝
在招工的名單上,你看到一個詩人的名字
說要多多關照,但詩人只信奉時間與經典
他在推斗車的瞬間,在挖坑的瞬間
在討薪的瞬間,在一群不識字的人群中穿行的瞬間
在被家人埋怨的瞬間,在被質問寫網(wǎng)絡小說或送快遞
也比他更有價值的瞬間,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但只要他開始寫詩,就感到飛馳的時間進入身體
在一個飛速的時代,他努力凝固一種流逝。
孤 雁
一
菱形的波瀾過后,是方形的波瀾,
韻味之舟負載你蕩漾于水面的平虛之上。
暮晚的穹頂斜傾出霞光與紅萼互換的臉,
湖心變換身段的云是另一葉被青岡擦去的你。
岸邊沉睡的蘆荻,因你降臨,飛躍而轉折,
從島嶼環(huán)形的結構中完成低部的回翔,
而寒流頎長的風衣包裹著等待的觀念之弧。
但最珍貴的,是你穿透暮光關閉之前
那人世與命運層層疊褶的古典帷幕—
來到我如潮水般咆哮翻涌的書桌上。
二
永夜沉默于馬達的淺色震顫中,
反向的曙光噴涌坡岸,邊界的幽香
被廢船的中指按進孤島收縮的視野,
氣候之結也指向詩歌之結。
但解構之后,你眉心的那粒月亮隕石
像透明的節(jié)奏之網(wǎng)向我們襲擊。
當一陣陣危險的鳴叫,從琥珀的鏡面內旋轉到
你梳理羽毛的瞬間,那種遺忘的氣味
隨著沃爾科特的書打開而出現(xiàn)。
三
因為那種令湖水不斷沸騰的痛苦的情感
你再度偏離枝柯虛捕的岸
幽靈般閃爍的翅膀,遮蔽拱橋倒塌的半圓
延遲多年的白霧浸透著羽毛的影子。
但要怎樣才能飛離出史料中激蕩的鐘鳴之環(huán)
接近我們曾經啄食的湖心。
越過醉酒的電線桿,下垂的速度仿佛
得到一次調試,快貼近過去的水面了
巨大的裂紋從最細小的一滴水開始。
四
被落地玻璃轉譯過來的尖音
降落在木槅激動的掛鉤上。
視域中某片瑕疵的縠紋
在窗戶的中心區(qū)域驟然收緊。
一股隱蔽的驅動的力
擺動著長橋線條的曲折。
那個聽覺的早晨,水滴晶瑩地
鋪開我們所熟知的透明—
陣雨模糊了香樟樹分裂的世界
浮舟的指針隨氣候的齒輪而轉動
但那只可以遮蓋整片水域的鳥,沒有到來。
五
我們需要感受擁擠
從地鐵口徒步到燈光暗淡的小賣部
在十五瓦的燈泡下。
我們需要感受潮濕
出門總能聽見雨衣的呼吸
但我們相距著一本書那么漫長的湖岸線
—飛翔在19世紀的扁嘴壺中的銀魚。
我們還需要一種擊打,像空氣拍打
冷靜得發(fā)藍的墻壁
當那只孤雁穿過我們身體的時候。
六
掠過池塘午后虛構的閃光
旋轉的空格靜置,你開始臨寫秦國的小篆。
荷葉的外觀拓印出水紋般的標語
下垂的落日停留于向上生長的危墻。
過去、現(xiàn)在、未來凝聚成
詩中一次有力地撞擊
而那只孤雁輝煌的背影,緩緩地轉向我們
像塔吊的獨臂。
七
喧囂退去,臺階由敘事轉向抒情,
落日黃金的筆伸展成你的松木拐杖,
但每上一級,無窮的真理在前方若即若離。
又經過故人以燈芯草束做的衣冠冢,
時間的轉彎像真理的煙盒露出絲狀的閃電
當告密者與受難者一起進入熔爐,
毀滅與摧殘被賦予同一的火焰。
但劇烈的動蕩之后,出現(xiàn)短暫的清澈的天空。
就像你抬頭,又看見了那只孤雁
飛翔在春臺的右邊,初秋的葉子
在她的翅膀與影子之間旋轉著墜落。
八
必須回返到母語的背景里面
否則我們就是無家可歸的孤雁。
為通向一種過去的未來
—巨變中重建的秩序
我們來到切割后的遼闊的曠野。
無念的湖洗滌我中年的身體
我啄破湖面上表面的自己
閃入流動的虛構。
我尋找著支撐我飛行的向上托舉的力
但我被無處不在的時間的隔欄所環(huán)繞
直到從羽毛到眼睛里的世界
全部融解。
(作者單位:江西升華新材料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