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道德
2017年5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的《國家“十三五”時期文化發(fā)展改革規(guī)劃綱要》中明確提出,規(guī)劃建設一批國家文化公園,形成中華文化的重要標識。時至今日,在黨中央、國務院的高度重視下,短短的2年時間內,國家文化公園完成了從概念構想,到試點項目的規(guī)劃編制、項目落地,各項工作正在緊鑼密鼓地開展過程中。顯然,當前政府的推動力度很大,然而對相關問題卻沒有深入、具體的闡述。
對于學界而言,這更是一個全新的話題,至于國家文化公園究竟是什么?它與國外國家歷史公園有何區(qū)別?等等,一系列問題目前尚沒有確實可信的解答。筆者環(huán)顧國際上一些國家公園體系相對完善的國家,發(fā)現(xiàn)國外依托文化遺產資源建立的國家公園,通常叫“國家歷史公園”“國家歷史遺址(公園)”等,而沒有“國家文化公園”這一概念。
帶著上述疑問,筆者首先查詢了相關國家的主管部門網(wǎng)站,對其國家公園系統(tǒng)建設情況進行了梳理,發(fā)現(xiàn)國家公園系統(tǒng)的創(chuàng)立者美國,也當仁不讓地是國家公園系統(tǒng)的最好實踐者,截至目前,美國國家公園系統(tǒng)里共包含20余種類型、419個成員。其中,國家歷史公園、國家戰(zhàn)場、國家戰(zhàn)場公園、國家戰(zhàn)場遺址、國家軍事公園、國家歷史遺址、國家紀念地、國家紀念碑以及4個直接以國家公園命名者,共計286個成員是依托文化遺產而設立,屬于文化遺產類國家公園[1];歐洲相關國家一般沒有單列出文化史跡類國家公園,名稱上一般統(tǒng)稱為國家公園;從大洋洲來看,澳大利亞是世界上啟動國家公園模式最早的國家之一(1879年),且它有一些國家公園的歷史文化資源也很有特色①,但它的國家公園系統(tǒng)強調以保護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為主,沒有單列出史跡類國家公園,名稱亦統(tǒng)稱為國家公園;亞洲的日本與韓國都有主要依托文化資源建立的國立公園,一般統(tǒng)稱為“某某國立公園”②[2-3],沒有“國家歷史公園”“國家遺址公園”或者“國家文化公園”的稱謂。
為了徹底弄清國外有無“國家文化公園”這一稱謂,筆者還以“National Cultural Park”為主題詞進行了檢索,發(fā)現(xiàn)國外確無國家文化公園的概念(表1)。
表1 國際研究的檢索結果
要理清國家文化公園概念的緣起問題,筆者認為有必要先從國家公園制度建設、發(fā)展的角度,剖析歷史、文化類國家公園產生的原因。然后,再從中西對比的角度,進一步探討我國選擇“文化視角”而非“史跡視角”的原因。
1872年,美國成立了世界上第一座國家公園——黃石國家公園,標志著國家公園模式的誕生。事實上,美國在建立國家公園制度之初就飽含著強烈的“文化動機”[4]。作為新大陸,美國獨立后,在接續(xù)歐洲舊大陸文化的同時,知識分子群體迫切希望文化獨立,擁有自己的文化身份與價值標準。因此,美國人在建國初期就曾極力尋找并塑造屬于這個新興國家的文化符號,強調文化符號對美國的象征意義和巨大影響,以增加國家的認同感和凝聚力。美國有什么能與歐洲的古建筑、莊園等顯著的藝術和人文遺產相媲美?美國人環(huán)顧自己的國度,最終發(fā)現(xiàn)了西部遼闊的荒野,并將其確立為民族精神的象征。其實,當時還沒有現(xiàn)代旅游業(yè),也沒有系統(tǒng)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理論,保護荒野的動機,一方面出于朦朧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意識;另一方面,則出于文化和審美的自覺,以致有意塑造和保護國家的文化符號。
在美國建立國家公園制度之后,逐漸掀起了一場世界范圍的國家公園建設熱潮。迄今為止,已先后有200多個國家參考美國的國家公園制度,建立了本國特色的國家公園制度,雖然具體制度上各有差異,有的國家將歷史、文化類國家公園單列出來,形成了專門的歷史、文化類國家公園,有的國家沒有單列,但自然生態(tài)和文化兩方面的國家重要性和代表性一直是各國考慮的重要因素。
相比之下,中國目前的國家公園,如三江源、祁連山、東北虎豹保護基地、大熊貓保護基地、湖北神農架等,主要是保護自然生態(tài)和動植物多樣性③,不能代表文化方面的重要資源,無法體現(xiàn)中華民族精神[4]。因此,我們有必要在現(xiàn)行國家公園制度之外,另建一套國家文化公園制度,該制度的推出并不是空穴來風、異想天開的,它是完善我國國家公園體系的一項重要舉措。
在為歷史、文化類國家公園的出現(xiàn)找到了依據(jù)之后,緊接著的下一個問題就是我國為何選擇“文化視角”稱“國家文化公園”,而西方則選擇“史跡的視角”呢?
事實上,在西方國家,某些“依托文化資源”建立的國家公園亦更傾向于稱“歷史公園”,而非“文化公園”,如美國的“查科文化國家歷史公園”(圖1,Chaco Culture National Historical Park)。相反,在我國即使不是活態(tài)的文化,亦會稱“文化遺址公園”,在名稱上仍然會凸顯其“文化”的視角。顯然,中西方對于文化遺產的觀照角度明顯不同。
圖1 查科文化國家歷史公園(Chaco Culture National Historical Park) [5]
中西方為何要選擇2種迥異的審視角度呢?筆者認為,一方面,是由于中西方的哲學觀念不同,造成了二者保護價值觀的不同;另一方面,是由于二者文化遺產特性本身的差異。
下面,筆者嘗試從中西對比的角度,探析“國家文化公園”與“國家史跡類公園”觀照角度分歧產生的深層動因。
1)中西哲學基本觀念不同。
(1)西方的主客二分。
西方是主客二分的哲學觀念,表現(xiàn)在認知方法上,其最大的特點是主客體的截然分開,將包括作為認知主體的人在內的一切都對象化(客體化)。在研究客體時,反對主體的投入與參與。這種思維范式的典型特征就是從“物本-物化-對象化”[6]。這種以物為本的認知角度,強調以自然為最直接的研究對象,渴望探求自然的內在規(guī)律,意欲征服和改造自然。
西方這種求真的思維模式逐漸演化為純粹思辨與演繹推理的行為方式,追求對象的客觀性,規(guī)律的確定性,并將其上升、抽象為一個普遍概念。
(2)中國的“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是中華民族最基本的天人觀念,也是中華民族價值觀的核心所在。這一觀念把人看作與自然一體相通,且將人作為客觀世界判斷的基本標準。因此,與西方文化不同,中國哲學思辨、天人之問關注的重點不是客觀世界的求真問題,而是天、地、人的關系問題,思考的起點在于“人”本身,認為“心融萬物”。其探知世界的方式是由內而外的,即用“心”去感知世界萬物,也就是說它的哲學思辨方式是“心證”而非“實證”,有時還會表現(xiàn)為由己及物,物我不分,主客混同的狀態(tài),如辛棄疾《賀新郎》里的詞句“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我國的這種哲學觀念體現(xiàn)在美學思想上,是以神似為美,追求的是“心”與“物”的交融,表現(xiàn)在繪畫上,則是以不求形似的寫意風格為主。與西方繪畫不同,我們不止于自然景象真實特征的描摹,而是借景抒情,著意于畫者內心精神圖式的表達。
2)中西文化遺產特性,以及保護觀念的差異。
中西文化遺產種類繁多、名目浩繁,下面擬從物質文化的重要載體——文物建筑、非物質文化遺產、景觀遺產3個層面對中西文化遺產特性做個簡要的對比。
(1)文物建筑層面。
西方傳統(tǒng)建筑是石構體系,保護對象以宗教建筑為主,追求永恒性。如前文所述,西方哲學是一種主客二分的思維模式,精神與物質相分離,因此研究物質遺產時在物言物,慣于從靜止的角度進行歷史的考辨,探究建筑遺產本身各細部歷史信息的真實性、可讀性,并將其作為遺產價值判斷的重要依據(jù)。因此,在實際操作中注重對遺產實體元素的保存,以盡量延續(xù)其生命,在保護行為實施的過程中,最大限度地降低人為干預對文物本身產生的影響。
中國傳統(tǒng)建筑屬于典型的木構體系,由于中國傳統(tǒng)哲學觀念里主客不分,認為宇宙是一個動態(tài)的有機整體,造成了我國更加關注物質遺產承載的社會、文化、精神意義,看重其與社會主流價值觀的關系(與相關的歷史事件、歷史人物的關系),主張從動態(tài)中對其風格、空間意蘊、象征意義、文化精神的整體把握,而不過分苛求細部的真實,在保護實踐中,常追求保持對象的“原狀”,追求物在、神在,以維系人們與過往之間的情感紐帶,且有意識地從中提取出某些有價值的文化元素,將其作為保護和延續(xù)的對象,以便對當今社會的文化風尚和精神生活進行正向的引導。
(2)非物質文化遺產層面。
在西方,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要求來自西方社會對現(xiàn)代化進程中人的“異化”和“物化”的反思[7]。而我國由于傳統(tǒng)的天人合一、主客不分的哲學觀念,傳統(tǒng)文化里“物質”與“精神”二者是緊密聯(lián)系著的,這就導致物質通常并非是單純的物質,即所有物質遺產都或多或少地伴生著相應的非物質、精神、文化類遺產,因此要把握中國的文化遺產特質,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其一個重要部分,也是其特色所在。
(3)景觀遺產層面。
從景觀層面看,西方人將景觀分為2類,一種為自然景觀,即沒有人類痕跡的景觀,另一種為文化景觀,即人與自然共同創(chuàng)造的景觀[8]。不同的是,在亞洲國家的東方意識形態(tài)下,所有的景觀本身就是帶有“文化性”的,于是將文化和景觀綁定在一起形成的文化景觀概念就是重復的[9]。因為,中國的千年文化長期積淀于自然中,大自然的一草一木在中國人的眼里不僅是一個單純的自然物,它們已被賦予了太多的哲學和美學含義,蘊含了太多的詩情畫意[10],正如佛家所云“青青翠竹盡是法身, 郁郁黃花無非般若”[11]。近年來,隨著文化的不斷交流與碰撞,部分西方學者也逐漸認識到“亞洲文化景觀普遍包括了非物質文化價值”[12]。
通過上面2節(jié)對中西方哲學、遺產保護價值觀,以及遺產特性的對比分析,可以清楚地看出我國采用“國家文化公園”這一概念,是我國從具體國情出發(fā),對西方國家公園制度的大膽衍生和創(chuàng)造。
如前文所述,“國家文化公園”是一個國外沒有,國內全新的概念,那么它擁有怎樣的特質呢?下面筆者試從“國家”“文化”“公園”3個方面對其進行解讀。
1)由國家批準設立并主導建設。
從制度產生上來看,在習總書記親自謀劃、推動下,中央相繼印發(fā)了《國家“十三五”時期文化發(fā)展改革規(guī)劃綱要》《長城、大運河、長征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方案》,并且此項工作目前已進入實質性操作階段,這體現(xiàn)了黨中央、國務院對其高度重視。
2)管理的資源具有國家重要性、代表性。
國家文化公園是要整合具有突出意義、重要影響、重大主題的文物和文化資源,實施公園化管理運營。這些文化資源必須含有中華文化深刻內涵和重要文化特征,具有國家代表性,能夠代表國家形象、彰顯中華文明,且具有“國民認同度高”等特點[13]。
3)可以享受國家經費的支持。
國字號的頭銜意味著將得到國家中央經費的支持,有了國家經費的支持,遺產保護和修復工程、民生工程、基礎設施建設、科研投入、對外傳播等方面將主要由政府出資,以確??傮w上的公益性基調。
1)體現(xiàn)了對國家特質的尊重。
為何這樣的一個中華文明古國,歷經磨難,經歷了數(shù)次朝代的更迭,但中華文明卻綿延5 000年不絕,在世界四大古代文明中,中華文明成為唯一沒有中斷的文明。以至于,一些西方學者提出中國是一個“文明國家”或“文明型國家”的論斷。這是由于中華文明在漫長的歷史演進過程中,孕育了燦爛的中華文化。這些源遠流長的中華文化,是中華民族最深層次精神追求的積淀,是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更是維系民族情感的重要精神紐帶。古代中國政府,正是依賴中華文化中的道德教化和意識形態(tài)來進行維系和統(tǒng)治的,明顯不同于西方國家依靠權力契約與制度化治理的模式,正如我國近現(xiàn)代著名史學家錢穆先生所說,與西方“權力的”“工具的”國家不同,中國是“文化的”“道德的”國家[14]。中國歷史上,歷朝歷代的統(tǒng)治者都很重視文化建設,將文化作為治國理政的重要工具。在當今中國,黨和國家更是將文化建設與國家的團結、安全、和平穩(wěn)定緊密相連。前國家領導人江澤民曾提出“以德治國”的概念?,F(xiàn)今的習近平主席更是在多個重要場合都提出了“用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治國”的理念。顯然,國家文化公園也正是其文化治國重要理念的一部分。
2)體現(xiàn)了對本國文化遺產特色的尊重。
如前文所述,西方國家對歷史、文化類遺產的保護習慣用“國家歷史公園”“國家遺址公園”“國家紀念碑”,多從史跡的角度加以審視,而不用“文化”2字,從字面上看似乎區(qū)別不大。錢穆先生也認為歷史和文化有同一性。他說,歷史與文化“實際是一而二,二而一的”[15]。他認為歷史結構及其內容和文化結構及其內容是相互關聯(lián)的,只是角度有所不同而已。筆者贊同其“歷史結構及其內容和文化結構及其內容是相互關聯(lián)”的觀點,同時筆者也發(fā)現(xiàn)歷史與文化這2個概念的差異性。
一方面,通常我們所說的歷史,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上,歷史是指人類社會過去的事件和活動,以及對這些事件行為有系統(tǒng)的記錄、研究和詮釋。 廣義上,歷史是指客觀世界運動發(fā)展的過程,可分為自然史和人類社會史兩方面[16]。顯然,上文中錢穆先生所指的歷史主要指人類社會史,即狹義的歷史;相應地,文化的概念也有狹義與廣義之分,狹義的文化是人類社會相對于經濟、政治而言的精神活動及其產物,分為物質文化和非物質文化。廣義的文化包括哲學、宗教、科學、技術、文學、藝術、社會心理、風俗習慣等[17]。具體到遺產保護領域,西方一般采用的是“廣義”的歷史概念,即歷史遺產可以分為“自然歷史遺產”和“文化歷史遺產”④,簡稱“自然遺產”“文化遺產”。此處的“文化”是與“自然”相對稱的,是一個狹義的概念,即專指人文部分。因此,在西方“歷史遺產”與“文化遺產”所指代的對象是有一定區(qū)別的。
具體到“國家歷史公園”“國家遺址公園”與我國的“國家文化公園”層面,雖然管理的都是文化遺產類資源,但是由于探究的角度的不同,管理的核心價值目標也有所不同。按照文化結構的三層次理論,文化可以分為物質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3個層面(圖2)?!皣覛v史公園”“國家遺址公園”更多的是從物質、制度層面出發(fā),開展考古學、人類學的研究和保護,而“國家文化公園”是以物質、制度層面的文化資源為載體,著重于文化的內核——精神層面,以文化精神和價值理念提取、傳承與發(fā)揚為旨歸。
圖2 文化結構的三層次(作者繪)
另一方面,從研究方法來看,盡管歷史的研究過程中通常不乏推論的成分和歷史書寫者個人情感的融入,但是歷史學研究的本質是為了“求真”,正如李大釗所言:“凡學都所以求真,而歷史為尤然。[18]”因此,歷史研究更為關注那些相對重要的、可靠的歷史人物、事件和時間節(jié)點,強調斷裂與差異[19],那些缺乏變化的時段常常被一筆帶過,或者直接隱去了。相反,文化研究則更加關注相似與連續(xù)的特征與性狀。
因此,西方常出現(xiàn)“國家歷史公園”“國家歷史遺址”的保護地類型,從史跡的角度探究,是源于其追求科學精神,求真務實的本性。與西方不同,中國文化以“人”為一切行為價值的中心,一開始就選擇了情感的道路,拒絕向純粹理性方向發(fā)展,因此中國選擇從“文化”角度對自己歷史文化遺產加以審視,是對自身文化遺產特性的尊重,也是對東方文化特色的彰顯。
1)文化資源的寶庫,華夏兒女的精神家園。
國家文化公園通常是選擇諸如大運河、長城、長征那些具有突出意義、重大主題、重要影響的文物和文化資源,實施公園化管理運營。在實際操作中,對文物本體及環(huán)境實施嚴格保護和管控,對瀕危文物實施封閉管理,對文化生態(tài)系統(tǒng)進行整體保護,并以此為基礎,從國家意義和國家形象層面提煉國家文化公園的精神文化IP,凝聚中國精神、中國價值、中國力量,打造華夏兒女的共有精神家園。因此,它既是一個保護第一、傳承優(yōu)先的半封閉半開敞的文化資源庫,又是我們華夏兒女的精神家園。
2)文化交流與展示的平臺。
國家文化公園是要將“文化”整理出來,將其具象化,以看得見、摸得著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以便在人們的賞析、休閑、體驗、健身、旅游過程中,增強文化的存在感、傳播力及影響力[20]。因此,國家文化公園也是傳承中華精神、傳播中國故事的重要平臺,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和中華文化的國際影響力[21],展示國家文化形象的生動載體。
3)文化與旅游深度融合發(fā)展的舞臺。
文旅融合是國家文化公園活化利用資源的重要路徑。國家文化公園一般具有大尺度、半封閉半開放性的特點,與周邊城鎮(zhèn)、鄉(xiāng)村聚落關系密切,決定了它不可能成為玻璃柜下的展品。各級政府也無法為其長期提供“輸血”式的保護,它必將參與到周邊城鎮(zhèn)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大潮中來,必須具備“造血功能”。國家文化公園必須以文化、生態(tài)資源保護為前提,利用文物和文化資源外溢輻射效應,適度發(fā)展旅游業(yè),通過文旅融合(圖3),實現(xiàn)共建、共享,促進區(qū)域經濟、社會和生態(tài)建設協(xié)調發(fā)展。
圖3 生態(tài)環(huán)境、文化遺產保護、游憩開發(fā)三者關系(作者繪)
4)活態(tài)文化基因的載體,傳統(tǒng)生活方式體驗的窗口。
國家文化公園建設不同于一般的工程項目,是一個賡續(xù)歷史、擁抱當下、開啟未來的“傳世工程”[22]。在園內的管控保護區(qū)、主題展示區(qū)和文旅融合區(qū)內依然涉及傳統(tǒng)生活生產的部分,具體包括原住居民適度開展傳統(tǒng)生產的區(qū)域、當?shù)鼐用窦芯幼〉膮^(qū)域,以及當?shù)鼐用裆a生活所必需的公共管理與公共服務用地、特殊用地和交通運輸用地。這些區(qū)域既是活態(tài)文化基因的載體,又是傳統(tǒng)生活方式體驗的窗口,將根據(jù)管控的不同級別,進行生產、生活進行適當?shù)目刂?,對不符合建設規(guī)劃要求的設施、項目進行逐步疏導。
基于前文對國家文化公園緣起與特質的解讀,筆者總結出國家文化公園建設的3點意義,前2點立足于國家層面,第三點立足于國際層面。
1)是我國文化遺產管理理念更新的一次重要嘗試。
過去,我們的區(qū)域性遺產保護規(guī)劃團隊通常采用文物部門牽頭,其他相關部門響應,建筑、城市規(guī)劃行業(yè)具體操刀的模式,研究的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其構成單體上。在保護與發(fā)展的關系上,有時管得過死,有時又過度開發(fā)。
近年來,我們對區(qū)域性遺產的保護和旅游開發(fā)方面雖有所涉獵,但從整體性、全方位出發(fā)對這些區(qū)域性遺產所承載精神意義、多維度內涵提煉和傳播明顯不足。
如今,國家文化公園建設將文化遺產保護提高到了國家戰(zhàn)略層面,將文化資源和公園有機結合起來,實施保護與發(fā)展目標的整合,符合當前區(qū)域性文化資源保護利用的客觀規(guī)律,是我國文化遺產管理理念更新的一次重要嘗試。
2)是我國文化管理體制的一項重要創(chuàng)新。
我國的國家文化公園不同于歐洲那些富含文物及歷史遺跡的綜合性國家公園,與日韓的某些著眼于宗教精神、民族文化精神的文化型國家公園相似,但又有所不同。我國旗幟鮮明地提出要建“國家文化公園”,有意區(qū)別于國家公園體系內的其他類型,專門從文化的角度出發(fā),另辟蹊徑,大膽提出了“國家文化公園”的概念,并采取相應的管理機制。因此,其是我國國家公園管理體制的一項重要創(chuàng)新。
3)是推動文化遺產東方話語體系建構的一次重大跨越。
眾所周知,近代國際奉行的文化遺產保護體系是基于西方文化價值觀建立起來的,相關宣章和公約明顯充斥著西方文化的思維慣式,體現(xiàn)了西方啟蒙運動以來的現(xiàn)代歷史觀和思維邏輯。導致中國在參與世界遺產評價的過程中,為了爭得國際舞臺上的一席之地,被動依照西方游戲規(guī)則來審視自己的遺產,以至于我國一些富含東方特色的遺產項目未能入選。
近年來,在國際交流與文化碰撞過程中,東方國家不再沉默,紛紛從本國的立場出發(fā),對西方中心主義的強勢話語體系做出了回應。經過東方國家的不懈努力,當前遺產保護領域正在發(fā)生著悄然變化,由原來以“物”為中心,轉向逐漸開始關注“人”的因素;從對物質遺產本體特征的研究轉向對物質遺產承載精神的探索。我國的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正是在推動文化遺產東方話語體系建構這一努力方向上實現(xiàn)的一次重要跨越。
國家文化公園與西方的史跡類國家公園的觀照角度明顯不同,追求的核心價值亦存在著顯著差異。目前,國家文化公園模式雖為我國所獨有,但其并不是空穴來風、大膽臆造的,而是在吸收了國外國家公園、區(qū)域性遺產等相關經驗的基礎上,依據(jù)我國具體國情,在國家公園體系、制度上的大膽衍生和發(fā)展。一方面,它是我國文化遺產管理理念更新的一次重要嘗試,是我國文化管理體制的一項重要創(chuàng)新,對推動文化遺產東方話語體系建構具有劃時代意義;另一方面,該制度在國外沒有現(xiàn)成的經驗可以復制,國內雖然是在黨和國家領導人高度重視的情況下,經過了較為周密的頂層設計,但是從醞釀到第一批的三大國家文化公園⑤建設完成,時間緊、任務重,大多要在行政力量干預下,短時間規(guī)劃、建設完成,在具體的實施過程中必然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問題。
此處,筆者結合自己的解讀,從國家、文化、公園3個層面給出以下3點建議。
1)國家文化公園要永葆“國家”本色,始終立足國家高度,堅持全民公益性。在建設、運行初期要充分發(fā)揮政府的主導作用,主要依靠國家經費的支持,待國家文化公園走上正軌之后,要積極拓展融資渠道,如探索社會捐贈、發(fā)行國家文化公園債券、建立國家文化公園基金等保障其平穩(wěn)、可持續(xù)發(fā)展,國家的角色逐漸由臺前走向幕后,主要負責監(jiān)管和提供技術支持。
2)國家文化公園要始終堅持文化精神的傳承與保護,不可淪為商業(yè)的婢女。中華文明歷經數(shù)千載,綿延不絕,就是緣于我們一以貫之的民族文化精神的延續(xù)。在今后甄選國家文化公園擬議項目時,一定要以富含中華民族精神、體現(xiàn)集體意志為基本標準,既要爭取做到各種文化類型的全面覆蓋,又不能多建濫建,造成國家文化公園品牌含金量下降、國家資源浪費。
3)國家文化公園要注重保護與發(fā)展之間的平衡,既不能管得太死,失去了公園應有的活力,限制了周邊社區(qū)的發(fā)展,又不能打著發(fā)展的幌子,成為地方經濟的搖錢樹,應當將保護與發(fā)展整合起來,將眼前利益與長遠利益聯(lián)系起來,進行通盤考慮、全局思維。
致謝:感謝許浩教授、汪輝教授在此文寫作過程中提供的幫助!
注釋:
① 如卡卡杜國家公園,其巖畫、石刻和考古遺址記載了從史前時代到現(xiàn)代仍然居住在這里的土著居民的生活方式,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自然雙重遺產名錄。
② 如日本的日光國立公園(宗教和文化型)、富士箱根伊豆國立公園(日本民族精神象征型)。目前韓國唯一的文化資源類國家公園,名為“慶州國立公園”,屬于文化遺址類國家公園。
③ 2019年6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了《關于建立以國家公園為主體的自然保護地體系的指導意見》,進一步明確將國家公園定義為我國自然保護地體系的主體成分。
④ 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1972年發(fā)布的《美國國家公園體系規(guī)劃》中即分為“文化歷史遺產”和“自然歷史遺產”兩部分,英文寫作Part One: History, Part Two:Natural History)。
⑤ 長城、大運河、長征國家文化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