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易
高一那年迎春花初綻的時候,黃藍珊體驗了一把曲折而艱難的“追星”,身為她唯二之一的閨蜜,我有幸目睹了全過程。
彼時我們像從湖泊躍進大海,因為中考發(fā)揮得不錯,我們考進的省實驗中學(xué)人才濟濟,每個學(xué)霸都似有三頭六臂,而黃藍珊追的星,就是在這兒念高三的野勤。
為了黃藍珊,我還找跟野勤同級的表哥打聽過,表哥皺著眉表示:“我知道她,成績中等,挺安靜的人?!薄八陔s志上發(fā)表過很多文章。”我強調(diào)。表哥打聽了一圈,回來問我:“你是不是弄錯人了?連她同桌都不知道她這么有才華?!?/p>
我轉(zhuǎn)述給黃藍珊,她剛喝了一口奶茶,差點把珍珠噴到我身上:“才不會,我見過她本人?!?/p>
“什么時候?”見我驚訝,黃藍珊嘿嘿一笑,“你還記得初二時我逃掉了元旦匯演嗎?我說我感冒了,其實是去看野勤表演了?!彼f得一臉陶醉,見我疑惑,又補充,“他們班匯演是大合唱,她也在里面?!?/p>
我訝異,她對野勤的喜歡實在狂熱,整整兩年里,凡是刊登了野勤介紹和照片的雜志,黃藍珊都會買兩本,一本收藏,一本把野勤的照片剪下來,放進集郵冊。
野勤寫的文,從青春到懸疑,從詩歌到小說,黃藍珊每每讀完都激動得手舞足蹈:“她這篇寫得太溫暖了,我的心一下就亮堂了?!?/p>
“野勤一定是個很愛思考、很深刻的女生?!?/p>
“她的文字和她本人一樣有魅麗,猛一看恬靜溫潤,仔細看,細膩中又透著一絲灑脫和張揚?!?/p>
幾乎野勤的每篇故事黃藍珊都會仔細分析,她做語文閱讀理解時都沒那么專注過,甚至她能考上實驗中學(xué),百分之八十都是野勤給的動力。
至于我為什么一直在描述她對野勤的喜愛,因為其他的就沒什么可說的了,原本興奮不已地說“開學(xué)第一天我就要去找野勤表達喜歡之情”的黃藍珊,在開學(xué)一個月后,卻都在糾結(jié),她問我:“你說,他們班同學(xué)都不知道她寫文章,是不是她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去找她,會不會給她造成困擾?”
她擔心:“要是我見到她太激動,做了丟臉的事怎么辦?”
她胡思亂想:“我那么平庸,野勤會搭理我嗎?”
當黃藍珊跟我念叨了九九八十一遍,她突然趴在窗口發(fā)起呆來,黃昏時天空中的玫瑰色映在她面龐,她惆悵地說:“野勤明天要去參加藝考集訓(xùn)了,之后就不來學(xué)校了,其實我也不是非得跟她聊天吧,不打擾的喜歡也很溫柔?!?/p>
我始終記得,中考出成績那天,黃藍珊的尖叫幾乎刺破我的耳膜:“我可以跟野勤在一所學(xué)校了!”也忘不了野勤離校時黃藍珊趴在窗口看著她離開的身影,狠狠捶窗框,說:“我后悔了?!?/p>
即便黃藍珊安慰自己,以后也一定還有機會,但她還是失落了很久,畢竟這是短時間內(nèi)她距離偶像最近的一次。之后的一個月,連有野勤文章的雜志都是我?guī)退I好暫存的,她怕睹物思事太后悔。
之后她發(fā)誓,再有想做的事,一定不會退縮了。
而那段時間,我無暇在行動上關(guān)心黃藍珊,卻完完全全體驗了一遍她的情緒,甚至比她還難過,我錯過的,是一套獨一無二的春秋裙子。
裙子的內(nèi)搭是一件泛著光澤的寶藍色襯衫,有著流淌著的牛奶形狀的別致的白色衣領(lǐng),外面是湖藍色的背帶裙,上面刺著星星點點的小花,我在放學(xué)的路上透過玻璃櫥窗看見它,忽而覺得自己被一片靜謐的海水溫柔地包裹住了。
閉上眼睛,我想象自己穿上它的模樣,仿佛海的女兒,我覺得只有穿上它,我才能真正成為想象中的少女,才不算辜負青春。
我做夢都想擁有這套裙子,但我知道,那是家原創(chuàng)小店,每套都純手工縫制,獨一無二,價格不菲,掏空我現(xiàn)存的錢,還要找黃藍珊借來往后三個月的零花錢才夠。
雖然黃藍珊表示她完全沒問題,但我還是猶豫著沒敢進店問一問價格,我的生日快到了,我準備到時拿生日紅包買給自己當禮物。
之后每天中午和晚上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我都會駐足看它一會兒,它在那兒掛了太久,以至于我已經(jīng)將它視為我的囊中之物。直到距離我15歲生日只有半個月的時候,某天放學(xué)后我又興致勃勃地去看它,卻發(fā)現(xiàn)衣架上空了。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偏偏我轉(zhuǎn)過頭,看到不遠處一個少女穿著它一閃而過,浪花般的裙擺揚起我深深的懊惱和傷心。
我抹著眼淚回家,覺得萬物都黯然失色,我問自己:“你明明知道它獨一無二,可能很快就會被買走,而你一定會買下它,究竟在等什么?”
找不到答案,我把這一切都怪罪給年齡小時的貧窮,發(fā)誓以后要攢下零花錢,要考好成績,奮斗出再也不會因為舍不得而錯過喜歡的東西的未來。
毫無疑問,生活這兩課都給我和黃藍珊深刻的重擊,正當我們被幻想中行動后的美好擊得潰不成軍時,我們的另一個閨蜜阿袁打來電話,問我們周末能不能去找她。
她的哭腔嚇得我手足無措,挨到放假日,我立刻和黃藍珊去車程只要15 分鐘的鄰市找她。即便已經(jīng)過了兩天,阿袁還是一提起這個連我們都沒來及說的秘密就哽咽。
花了好長時間,我們才憑借著女生的敏感還原出事情的真相——阿袁跟喜歡的少年表白了。
他們在補習(xí)班坐同桌,對方總是細心給她講題,一來二去,他們就成了一起打電動、一起從街頭吃到巷尾的死黨。他們有說不完的共同話題,做什么都很默契,唯一一次不合拍,就是這次阿袁跟他說:“我好像有點喜歡你?!?/p>
阿袁揉著眼睛:“你們知道的,我向來直接果斷,但他連拒絕的理由都沒給我,只說,他和我待在一起時很快樂,我對他來說很重要,但僅此而已,”阿袁每個音都有傷心在打著顫,“可是為什么???”
簡餐廳里,我和黃藍珊一邊把各自的肩膀借給阿袁,一邊對視了一眼,覺得那么不計較后果地做一件事,有什么不好?
回來后,我們誰都沒再提起過阿袁,也再沒像之前那樣,每天一起對著鏡子大喊:“猶豫、膽怯就會敗北!”
仿佛是好閨蜜有難同當,一個月后黃藍珊參加研學(xué)旅行時,遇見了一個古靈精怪的女生,她給我發(fā)消息:“我好想跟她交朋友,跟她結(jié)伴,該怎么主動?”
而電話這頭,我正對著原創(chuàng)校園歌手大賽的報名表傷神,盡管不善言辭,也不愛表現(xiàn),但我從小就有一個舞臺夢,我向往站在萬眾矚目的地方,還悄悄自己寫過歌。
我玩ipad 上的庫樂隊時,會幻想如果把歌完整地做出來發(fā)布在公眾平臺,會不會有人聽到,又會收獲怎樣的評價?但每次都借口太麻煩和沒有好的錄音設(shè)備放棄了,而這次比賽不大不小的舞臺,特別適合我圓夢。
但當我拿起筆,卻莫名開始猶豫,我把報名表夾在書中,想等寫完作業(yè)再填寫。有生之年,作業(yè)居然會變成我的解壓神器,于是一拖再拖,我有時忘了,有時上著課突然想起來沒法填,一直拖到報名最后一天,我還是只填了個名字。
我把報名表撕了個粉碎,不愿聽到與這場比賽有關(guān)的任何消息,聽到廣播里介紹誰年少時就寫歌的內(nèi)容,心也會微微一顫。黃藍珊研學(xué)回來給我?guī)Я硕Y物,跟我眉飛色舞地分享:“你沒去太可惜了,皮影戲特別好看,給你看我吹的糖兔子的圖片……”我聽得津津有味,隨口問:“那后來你和那個鄰校的女生一起玩了嗎?”
黃藍珊愣了一下,搖了搖頭,呢喃般道:“如果一起玩會更有趣吧,她給新朋友都寫了即興rapper?!?/p>
那一瞬間我終于承認,我們錯過只是因為我們自己,無關(guān)天時地利。
阿袁跑來找我們玩時,我們嘰嘰喳喳分享近況。
我和黃藍珊自然聊到這些心里解不開的遺憾疙瘩,感嘆遺憾也是成長的必修課,有過遺憾,方知珍惜。
沒想到阿袁聽到這兒氣得一拍桌子:“我們一起看過《請回答1988》吧?
正煥那句臺詞早爛大街了——搞怪的不是紅綠燈,不是時機,而是我數(shù)不清的猶豫,該上的課你們早就上過了,你們就是缺少勇氣和動力。”阿袁喝了一大口冰水,不容拒絕地繼續(xù)道,“以后遇到這種事,你們告訴我,我逼著你們做完。”
我很討厭態(tài)度強硬的人,但阿袁說完這句話,我竟然覺得以后的生活會絢爛繽紛起來。
而當阿袁說起她和那個男生沒能繼續(xù)做朋友,我問她:“后悔表白嗎?”她瞪大眼睛:“怎么會?連心意都不表達清楚我才會后悔,即便沒有好結(jié)局,這也是我生命里最青春的一筆。”
我和黃藍珊對視了一眼,我在她的神情上看到跟我一樣的心思。生活就像爬一座座山,站在山下時,不知道眼前的是荒山還是蒼翠仙境,但十幾歲正是體力最好的時候,為什么不每一座都去試一試?
我真不希望,等到30 歲或是80 歲的某天,還在后悔,為了十幾歲的某天不該躊躇在山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