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凡
大嘴媽家的親戚馬叔兒來北京治病,休養(yǎng),住在他家的耳房(正房旁邊的偏房)里,有些日子了。
馬叔兒有五十多歲的模樣兒。之所以跟他叫叔兒而不叫馬爺爺,是因為他跟大嘴媽平輩兒。馬叔兒平時不多言,不多語,也很少管人家的閑事兒,只一門心思地看書,就連熬藥的時候也看,看著看著,就入了神兒,有五六回我們聽見大嘴媽風風火火地喊“著火了著火了”,之后是噼里啪啦地抽打,原本以為是大嘴弄什么幺蛾子,惹了禍,卻沒想到是馬叔兒看書忘了火上的藥鍋子,時間長久了,被燒著了。
馬叔兒把我們拽開之后,就問緣由兒。再之后,就幫著我們做調(diào)解。他說:“你們都是紅領(lǐng)巾,要團結(jié)。再說你們做的都是好事,愛學習,愛思考,這多好??!可是一打架就不好了。紅領(lǐng)巾怎么能夠打架呢?可別因為一個小喇叭,讓好事變成了壞事?!闭f完,就給我們出主意:“愛好科學,動手制作,能再加上相互學習,相互促進就更好了。你們老師要是知道了,一準兒得表揚你們?!?/p>
一說到老師的表揚,我心里頭就有些活動,心想牟老師不是總讓我們結(jié)對子,相互幫助嗎?況且大嘴腦瓜子笨,幫助了他,讓他制作出無線電來,牟老師還不得更表揚我們呢?眼瞅著新中國成立十周年的國慶節(jié)就要到了,每年的國慶節(jié),學校都要挑優(yōu)秀的學生參加慶祝活動,不管是游行還是在天安門廣場上頭組花邊兒,那牟老師還不得挑我跟蔡新國?。磕强墒窃俟鈽s不過的任務(wù)了!這么一想,我就示意蔡新國把小喇叭還給大嘴。蔡新國自然不樂意,他支支吾吾的,不動。
我說:“給他吧?!?/p>
他說:“不!他先得賠了咱們的小火車再說!”
馬叔兒聽了,這才注意到地上被踩扁的東西,就蹲在地上,把我們制作的小火車兒撿起來。他瞅了眼小火車,就摸著我跟蔡新國的腦瓜頂兒,連聲稱贊,說不錯不錯,有想法兒!不過,他覺得單憑煤油燈的火力,恐怕燒不開罐頭盒兒里的那些水,即便是燒開了,罐頭盒兒里也噴不出供火車跑起來的蒸汽。他給我倆的建議是要想讓小火車跑起來,就得增強火力,火力增強了還不行,還得增強罐頭盒兒的耐壓能力,要不,水一開,蒸汽膨脹的力量,還不得把薄鐵片做的罐頭盒兒給炸飛了?“嘣!像個炸彈一樣!”馬叔兒說著,就做了個爆炸的手勢,還做了一個被炸得直個勁兒躲閃的姿勢。
這就又讓我想起了牟老師教給我們的一個成語:膽戰(zhàn)心驚。馬叔兒把我們都逗樂了。大嘴眼里不噴火了,我跟蔡新國的心也平靜了下來。我們有心要講和,但又有些不好意思。馬叔兒當然是瞧出來了,就讓我們把手伸出來,拉一拉,他說了句古語:“化干戈為玉帛?!?/p>
馬叔兒給我們做了裁定,也不說這小喇叭到底是誰的,就說讓我們仨人兩方倒換著使用,遇到技術(shù)問題相互交流,取長補短。馬叔兒說,一三五小喇叭歸我跟蔡新國,二四六歸大嘴。當然了,他說的是歸 “貴才”。我們都覺得公平。小喇叭是大嘴出錢買的,可是若沒有我跟蔡新國幫忙,他的無線電即便是有了小喇叭也永遠都不會出聲兒。然而就在大嘴準備把小喇叭拿走時,蔡新國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就問了一句:“星期天呢?歸誰啊?”馬叔兒嘴一咧,說:“星期天歸我。這無線電你們愛聽,我也愛聽??!但是,你們的勞動成果,我也不能白享受,作為回報我給你們講故事,成不成?”
我們一聽馬叔兒要給我們講故事,自然高興,連忙蹦起來拍手,竟然都忘了禮數(shù)兒,忘了跟他說客氣話兒——馬叔兒,您請聽我們的無線電——只顧上興奮地高喊:“太好了!”
我跟蔡新國一直就想瞅一眼大嘴家小黑屋兒里的那條地下通道。倒不是非要證明一下,大嘴是不是真的從這里到別處去吃過宴會。我們只想要瞅一眼,它是不是跟法國巴黎地底下的那個排水溝一樣,能跑開一輛大馬車。因為他家里頭有條地下通道,已經(jīng)是無疑的了。我跟蔡新國都瞅見過。準確地說,我跟蔡新國都瞅見過這條地下通道的地表部分。
有回我們玩兒躲貓貓兒,大嘴為了讓所有人都找不見他,就藏在了他家的小黑屋兒里頭。所謂的小黑屋兒,實際上是他家正房套著的臥室。據(jù)我爸講,早先有錢的人家兒,都住大北房。北房還必得是一明兩暗。一明是客廳,兩暗是書房和臥室。那天大嘴就躲在了臥室的床底下。
我跟蔡新國滿世界找不見大嘴,就琢磨著他會不會躲在了家里。于是我們就進到他家尋找,一面找,還一面詐唬:“嘿,大嘴,出來吧,瞅見你了!”可是在他家客廳里拽拽柜子,一把大銅鎖鎖得結(jié)結(jié)實實;捅捅箱子,里邊空空蕩蕩,沒有大嘴的影兒,估摸著他鉆進了小黑屋兒,我們就挑開門簾子走了進去。
進了屋兒,我倆就直奔墻犄角兒里的那張八仙桌,八仙桌上鋪著一塊繡著藍花的白布,白布垂下來,一直耷拉到了地面上?!按笞欤鰜戆?!”我跟蔡新國忽然喊了一聲,并迅即將白布一把掀開。大嘴沒在里面,這讓我們很奇怪,這里是最好的藏身之處,他沒在這兒,能在哪兒呢?可是之后我們又發(fā)現(xiàn)了更加奇怪的事兒,怎么回事呢?為什么更奇怪呢?就在我倆正要放下白布簾兒,扭頭要走時,蔡新國眼尖,他發(fā)現(xiàn)了問題。他讓我瞅:“地上是什么?”
我這才注意到了地面:一塊跟八仙桌大小差不多的水泥板,平鋪在地面上。它被八仙桌和從桌子上垂下來的白布簾兒嚴嚴實實地遮擋著。若不把白布簾兒掀開,根本就瞅不見。定睛細瞧那塊水泥板,正正方方,和地面齊平,若不是四周邊兒有些灰土的痕跡,根本瞧不出它是獨立存在的。并且,蓋板上還有個鐵環(huán)兒,鐵環(huán)兒,是活動的,此時正倒臥著,貼在水泥板上。“我在這兒呢!沒找見吧?”大嘴猛地一聲喊,把我跟蔡新國嚇了一個激靈,慌忙把桌布撂下。大嘴從我倆的神態(tài)上瞧出了端倪,就走過來,待我們問他這是什么時,他連忙把白布簾兒用手抹了抹,抻了抻,把沒蓋嚴實的地面重新蓋好。他說了倆字兒“通道”之后又說了倆字兒“保密”,就把我倆拽出了屋兒。
馬叔兒的故事講得的確是好。
第一個故事是偵察兵抓“舌頭”。
解放軍某部在一次突襲行動之前,為了獲得敵方的兵力部署情報,決定先派偵察排孫排長帶領(lǐng)兩個小戰(zhàn)士——小張和小柳,潛入敵軍陣地,伺機行動,活捉一個敵方的作戰(zhàn)指揮人員。
夜幕降臨之后,我方偵察兵出發(fā)了。很快,他們就悄無聲息地接近了敵方陣地。瞭望了一陣,沒發(fā)現(xiàn)異常,孫排長就揮揮手,示意小張和小柳繼續(xù)前行。他們必須快,要迅速抓一個“舌頭”,然后迅速撤離,否則,不僅夜長夢多,暴露目標,而且月亮就要出來了,月亮一出來,大地上可就被照得什么都藏不住了??墒莿傄舻翳F絲網(wǎng),鉆進敵方陣地,忽然“嗖”地一下,一道電光掃射了過來。巡邏兵!孫排長立即做了手勢,命令隱藏。然而,就在這緊要關(guān)頭,咱們的戰(zhàn)士小張由于慌亂,在臥倒時,不慎碰到了身邊的一棵蒿草!蒿草呢,不僅立即使勁兒地晃動了起來,還不住閑兒地發(fā)出了“唰啦唰啦”的響聲。在寂靜的夜里,響聲顯得格外刺耳,簡直就是驚天動地!敵方的巡邏兵立即就警覺了起來,只聽“嘩啦”一聲,就都拉開了槍栓,并立即散開,擺起作戰(zhàn)隊形,一面高喊“誰,誰在那里?出來,舉起手來”,一面貓著腰,槍口對準咱們的偵察兵,迅速包圍了過來!
我們的心一時間就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都開始為解放軍們捏上了一把汗。
“怎么著了?被敵人發(fā)現(xiàn)了嗎?”大嘴急得腦門兒上直冒汗,首先發(fā)問。
我跟蔡新國也心里頭慌慌兒的,怦怦直跳,就緊盯著馬叔兒不松眼。
千鈞一發(fā)之際,戰(zhàn)士小張忙伸手要按住蒿草,停止它的晃動,停止它的聲音??墒菍O排長瞅見了,立即伸手止住了他,不僅止住了他,還親自攥住了蒿草,按照它搖晃的節(jié)奏,繼續(xù)晃動了起來!
“怎么還晃悠?那不是更讓敵人起疑心嗎?”蔡新國終于也按捺不住了,站起來問馬叔兒。
我呢,也是疑云滿心。怎么回事兒呢?孫排長為什么還要繼續(xù)晃悠蒿草呢?他不怕把敵人招惹過來嗎?
我們都期盼著馬叔兒繼續(xù)往下講??墒?,馬叔兒卻端起了茶缸子,開始喝水,喝罷了,要說沒說,只張了張嘴,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