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胤
回應民眾是負責任官員的基本體現(xiàn),也是其內(nèi)在責任。基層干部回應民眾訴求的有效性程度直接決定著民眾對基層政府或官員的信任感。Y 市“自治、德治、法治”三治融合領導小組辦公室(以下簡稱“三治辦”)積極推行“一家親 ”App 改革項目,在 App 中嵌入“互助問答”功能菜單,期望提高村干部回應性和村級治理水平。H 村和W 村作為改革試點村,在“互助問答”平臺運作中,兩個村村干部群體的回應行為卻表現(xiàn)出較大的差異性。在面對著同等程度的行政考核和民眾評價之下,為什么兩個村的村干部在回應行為或動機上卻表現(xiàn)出了如此大的差異?造成這種差異性回應行為的影響要素是什么?本文以作為回應主體的村干部為切入點,對差異性回應行為的深層機制進行比較分析,希望找到村干部自身因素與有效回應之間的關聯(lián)性機制,從而為提升農(nóng)村基層干部回應性提供模式借鑒。
“如何有效驅動官員回應”是國內(nèi)外學者關注的重點議題。關于官員回應的驅動力的研究議題,學界主要有以下四類觀點。
第一,選舉性要素驅動回應。在選舉政治體制下,“自由公正的選舉是確保和增強回應力的重要因素”[1],政黨或議員想要獲得民眾的選票就必須對民眾的偏好或訴求進行回應。因此,在選舉中“各個政黨領導人也會想方設法地獲得所有群體的關注,尤其是增加傳統(tǒng)上被忽視群體的關注度,并積極回應他們的利益期盼”[2]。一些少數(shù)群體或者“通過選舉聯(lián)盟形成聯(lián)合,加大選票影響力,獲得關注和回應”[3],或者“結成社會團體并與大型社會團體結成聯(lián)盟,與政府談判形成公共服務供給的互惠性聯(lián)結,以獲得政策上的傾斜和回應”[4]。選票是影響回應的重要因素。選舉的競爭性程度越高,政治系統(tǒng)對公眾偏好越敏感,政策回應水平也越高[5]。當然,“選票也會構成一種問責機制,選民可以終止、延長或者不延長其任期對其進行制裁”[6]??梢?,選舉賦予了民眾表達訴求和參與政治的平等機會,也使民眾可以通過選票來激發(fā)和驅動官員的有效回應行為。
第二,制度性要素驅動回應。一方面,各級地方政府均成立了以信訪局為主的專門的信訪機構。這種組織化的信訪制度設計是“黨和政府以政策回應民眾的制度化渠道”[7],其“歷史基因是黨的群眾路線和積極回應民意訴求”[8]。另一方面,各級地方政府也建立了地方領導人接訪制度。接訪既有助于民眾合理地表達訴求,也有助于“強化責任意識,整合資源,形成干部與群眾良性對話、協(xié)商的平臺,促進民眾訴求中疑難雜癥的解決”[9]。當然,在實踐中,信訪和接訪的制度體系在運作中會因為國家與社會關系、上訪者維權動機、社會網(wǎng)絡等各種復雜因素的影響而發(fā)生異化。但是,其作為驅動干部回應的制度性要素,配合績效考核和行政問責機制會發(fā)揮出巨大的回應效能。信訪的運作只有從“壓制型”走向“回應型”才能發(fā)揮實效,使公眾權利保障和利益訴求得到平等的維護和回應[10]。
第三,網(wǎng)絡技術要素驅動回應。網(wǎng)絡技術的興起促使政府不斷變革回應機制和形式,并發(fā)展出相對較為完善的網(wǎng)絡問政、電視問政、政府官網(wǎng)留言板、市長信箱、政務微博等回應形式。網(wǎng)絡對公民和政府進行技術賦權和技術賦能,驅動政府回應制度變革,以多樣化的回應性制度和較高的回應制度化水平增強了政府的回應性[11]。線上的負向情感表達可以增強干部回應的壓力[12]。同時,網(wǎng)絡渠道可以使“普通民眾在網(wǎng)上與政府干部直接對話,在平等的互動性中交換信息和表達訴求,在透明的環(huán)境下形成直接回應”[13]。對此,Hassid 和Distelhorst 肯定了中國政府的網(wǎng)絡回應,認為中國政府會采取迅速而積極的行動回應網(wǎng)絡上的民眾意見或訴求[14],回應的動機是“地方政府干部擔心公眾向上級政府舉報自己的瀆職或貪腐行為而迅速回應民眾”[15]。可見,網(wǎng)絡技術要素可以驅動政府或官員的回應性,并構建出一種基于協(xié)商對話和良性溝通的回應形式。不管是來自正式還是非正式的網(wǎng)絡渠道反映的民意訴求,大多數(shù)地方政府或干部都會接納公民意見,并將其納入決策[16]。
第四,社會性要素驅動回應。政府或干部回應的對象是民眾,民眾社會具有驅動回應的巨大能量。依靠有興趣的、有組織的民眾社會對官員進行持續(xù)觀察,通過社會動員和使用象征性而不是正式或消極的制裁可以刺激官員回應[17]。另外,在突發(fā)性群體性事件中,中國政府表現(xiàn)出較高的回應動力,通過吸納更多的民眾參與,在吸收多元意見的基礎上進行更有代表性的決策回應[18]。針對不同性質(zhì)的民眾維權行為,地方政府一般都會積極響應,其回應處置行為也呈現(xiàn)出原則性把握和策略性回應之間的波動[19]。此外,民眾社會作為地方政府的施政基礎,政府公信力也會影響政府的回應能力[20]。Tsai 指出,在正式問責比較薄弱的中國村莊,通過非正式的規(guī)范和規(guī)則基礎上的非正式問責機制,嵌入團結群體之中,可以使地方干部回應自己的公共服務需求[21]??梢?,來自民眾社會的要素可以影響和促進政府或官員回應,但前提是必須形成一定的聚合性壓力。
綜觀現(xiàn)有四類研究可以看出,影響或驅動政府或干部有效回應的要素有很多,現(xiàn)有研究無疑極具啟發(fā)價值。但不難發(fā)現(xiàn),現(xiàn)有四類研究探討的回應驅動力要素都屬于外部要素。政府或官員的有效回應行為都需要依靠外部要素的驅動,體現(xiàn)為一種“外部驅動式回應”模式。但是,回應行為的主體是作為行動者的政府或干部,其回應行為基于自身對民眾訴求的感知程度以及自身的回應責任感。對民眾來說,回應是干部的履責行為,是負責任的外在體現(xiàn),無論何種情況都有權利要求其做出回應。但對干部來說,回應行為是一種主觀行為,是履行回應責任的主體行為,無論何種情況都要主動回應??梢?,回應行為既受外部要素的驅動,也受內(nèi)部要素的驅動。那么,干部自身在有效回應行為中的功能機制是什么呢?官員自我驅動有效回應的作用機制又是什么呢?Y 市的H、W 村在推行“一家親”App改革項目中,在“互助問答”平臺上表現(xiàn)出較大的回應差異性。本文運用比較分析法,以回應主體為切入點,深入剖析回應差異性的深層次原因以及影響要素,并嘗試建構基于回應主體驅動的有效回應機制和模式。
2020 年初,Y 市在推行“一家親”App 項目改革時,在App 主頁面內(nèi)嵌了一個“互助問答”平臺,希望以此為農(nóng)民群眾提供訴求表達的開放平臺,提高村級回應性。村民在手機客戶端以村民身份、實名注冊登錄,即可在“互助問答”平臺表達訴求。村干部以干部身份、實名注冊登錄,即可查看村民訴求,并在線回應。為了進一步增強回應力,“互助問答”平臺在技術設計上增加了便于行政考評和民眾評價的功能?;貜吐蔬_到80%為合格,回復時間在24 小時之內(nèi)的比例達到80%為合格。任何村民都可以在手機客戶端對任意一條村干部回應進行在線評價,包括滿意度評價和在線點贊。從實地調(diào)查看,H 和W 兩個村作為改革試點村,“線上互助”平臺的回應性直接反映著村級推行改革的力度,來自政法委或三治辦等行政主體的行政考核強度基本是一樣的。從民眾角度看,農(nóng)民群眾對“互助問答”的知曉度基本都達到了90%以上,使用率也達到了80%以上。農(nóng)民群眾對村干部回應的在線評價問責強度也大致相同。但是在實地跟蹤觀察和調(diào)查中卻發(fā)現(xiàn),H 村和W 村村干部面對著基本相同程度的行政考核和民眾評價時,其回應的動機或態(tài)度卻存在著較大的差異。
H 村的村干部認為“互助問答”平臺是一個可以為農(nóng)民群眾提供服務的好平臺,可以更好地幫助村民解決問題,因而在推廣之初所有村干部均入戶宣傳介紹并提供技術指導。自項目推行以來,村干部們逐漸形成了“早、中、晚”查看訴求的習慣。某位楊姓村干部說:“現(xiàn)在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有沒有老百姓提問,每天睡覺前,都要進去看一下?,F(xiàn)在打開手機看提問,是一種習慣,不看還不習慣?!敝詴纬蛇@種習慣,是因為:第一,把回應訴求看成是村干部的自身職責。對此,某位村干部認為:“自己在這個位子上,就是干這個事兒的,不管有沒有上面的考核,都要實實在在解決老百姓的問題。”第二,“互助問答”平臺的透明化和熟人社會的公共輿論預期,使村干部能夠認識到自己的社會責任。某位婦女干部說:“能給大家解決一點小問題也是應該的。你當干部,一直不回復,自己臉上也掛不住?!币舱驗槿绱耍琀 村村干部的線上回應效果比較好,回應率達到了89.52%。全村6 位村干部都在“互助問答”平臺上積極回應,占比100%。
與H 村相比,W 村村干部在向村民們推廣該項目時就顯得積極性不夠。其只是在村委會大門口設置了咨詢臺,在得知有上級官員進村考察時才會突擊性入戶宣傳和推廣。村干部既缺乏對改革項目的認知和重視,也沒有認識到“互助問答”的真正功能。在改革推進中,其僅僅把“互助問答”平臺的推廣當作一項上級布置的行政任務。如某位村干部認為:“要不是有上面的行政考核,我們也不愿意認真去做?!庇械拇甯刹可踔劣X得“完全開放和透明的設計導致任何村民都可以在線提訴求,要求村干部回復,是一種額外任務”。當然,在實際運行中,針對一些較為簡單的訴求,村干部也會在線回復;對于比較復雜的訴求,村干部的回復往往顯得比較表面化、形式化,甚至沒有回復。W 村村干部群體沒有形成查閱和回復訴求的習慣,村干部之間也不會互相提醒。也正因為此,W 村村干部的線上回應效果比較差,回應率只達到了80.77%,比H 村低8.75%。全村只有兩位村干部在“互助問答”平臺上有回應行為,占比僅為33%,而其他村干部都沒有做出過線上回復行為。
在同一個旨在提高回應性的改革試點中,兩個試點村的村干部回應態(tài)度或動機表現(xiàn)出了較大差異性。通過深層次的觀察發(fā)現(xiàn),村干部自身是影響差異性回應行為的關鍵因素。
回應意味著擁有公共權力的主體必須對公眾提出的訴求作出及時的反應,并采取積極措施來解決問題[22]。回應責任是農(nóng)村基層干部的內(nèi)在責任之一。行政官員負有傾聽公民聲音并對其話語做出回應的責任[23]。有效回應取決于兩個方面:具備有效回應的行為動機和做出有效回應的行為實踐。這不僅取決于外部壓力的驅動,更取決于自身的內(nèi)部驅動。回應的內(nèi)部驅動力取決于干部對回應責任的認知。對回應責任的認知強,對民眾訴求的感知就強,越能夠從內(nèi)部驅動回應動機,進而做出回應行為?;貞熑螌儆诨鶎痈刹康闹卫碡熑?,履行這種向下的責任,關鍵在于責任意識和責任認知[24]。“只有責任主體真正認識到自己的積極意義的責任,才能自覺主動地去做出負責任的行為?!盵25]
“作為一種責任的回應是一種道德的責任,是一種責任情感和責任意識”[26],體現(xiàn)為對回應責任以及民眾訴求的雙重感知。因此,對回應責任的認知可以從“訴求正視度和回應理解度”兩個方面去考察。訴求正視度是指能夠感知到民眾訴求的程度,回應理解度是指能夠理解回應是自己應盡責任的程度。在H 村和W 村的案例中,村干部在“訴求正視度和回應理解度”兩個維度上存在差異性。如表1 所示,H 村村干部不僅知道“互助問答”的主要功能是為民眾提供訴求表達的便利平臺,而且知道在平臺上積極回復是村干部的職責。因此,H 村的村干部對民眾訴求的正視度較高,對回應責任的理解度也較高,對回應責任有著較高的認知?!皼]有考核,沒有項目試點,我們都要解決好老百姓的訴求,這是我們的職責”高度呈現(xiàn)了較強的回應責任認知。而W 村村干部將線上回復訴求與推進App 改革項目一起視為上級下派的行政任務,對民眾訴求的正視度、回應責任的理解度都較低,僅僅為了完成行政考核而在回應訴求,回應責任的認知度較低??梢钥闯?,H、W 村村干部面對著同樣的行政考核和民眾問責,線上回應行為表現(xiàn)出較大差異性的根本原因在于其自身對回應責任的認知。作為回應主體的村干部,能夠認識到“回應是一種責任”是其作出回應行動的前提。對回應責任的認知是影響有效回應行為的關鍵要素。
能認知到回應責任只表明官員可能會有較強的回應動機,如何認知回應責任則決定著干部將會采取怎樣的回應行動。回應責任的認知路徑不同,表明干部將回應責任內(nèi)化的程度不同,進而影響其采取何種行動來回應民眾訴求?;貞婕霸跊Q策中傾聽和表達公民偏好的意愿和能力[27]?;鶎庸賳T履行回應責任有兩個不同的方向:一是向上履責,二是向下履責。因此,對回應責任的認知路徑主要有兩種:一是行政路徑的回應責任認知,向上級行政主體履行回應責任;二是服務路徑的回應責任認知,向下對民眾履行回應責任。對回應責任的認知路徑的差異性,直接導致H 村和W 村村干部不同程度的回應行為。如表2 所示,H 村的村干部以農(nóng)民群眾為出發(fā)點去看待和審視自己的回應責任,將“互助問答”看成是便于民眾訴求表達的服務平臺,表現(xiàn)為一種服務路徑的回應責任認知。在這種路徑下,形成服務民眾的驅動力,把回應責任道德化、公共化[28],形成“服務性的回應責任觀”,在回應責任高度內(nèi)化的基礎上產(chǎn)生常態(tài)化的主動回應行為。W 村的村干部以完成行政改革任務為出發(fā)點看待回應責任,將線上回應看成是一種上級下派的行政任務,表現(xiàn)為一種行政路徑的回應責任認知。在這種路徑下,形成完成考核任務的驅動力,把回應責任行政化、任務化,回應責任的內(nèi)化程度低,并產(chǎn)生一種“達標回應”行為。由此可見,對回應責任的認知路徑直接決定著回應責任的內(nèi)化程度,進而決定著回應行為的落腳點。行政路徑下政府或干部向上履行回應責任,只追求“有回應”而不追求回應行為是否符合民眾利益期盼。服務職能是政府回應的主要價值導向[29]。在服務路徑下,政府或干部將“回應責任”內(nèi)化為“公共行政倫理道德或美德,基于道德或美德而選擇回應性和責任性的行為”[30],向下履行回應責任,不僅追求“有回應”而且追求“有效回應”,回應行為與民眾利益期盼的吻合度也較高。“要官員們做出既有回應性又負責任的行動,就必須保證他們始終關注公共服務和公共利益”[31],如此才能促進道德責任的內(nèi)化,生成“回應即服務”的認知和動機。
回應是一種不太嚴格的責任形式,它確立了答復和解釋的義務,但并未要求一定得承擔罪責和接受懲罰[32]。從這個層面看,回應責任更多地體現(xiàn)為一種干部基于個體認知基礎上的行為。但是在實際生活中,村民的訴求表達和呈現(xiàn)往往是復線式的,沒有明確的回應主體指向性,可能需要村干部群體基于協(xié)商和合作進行回應。只有所有村干部都具有較高的回應責任認知,才能保證所有的民眾訴求都能精準找到回應主體,且能保證所有的回應都是有效的。也即是說,回應責任的認知規(guī)模影響著村干部回應行為的持續(xù)性效應和聚合性效應。從H 村和W 村的比較來看,對回應責任的認知不僅存在個體差異,也存在群體差異。如表3 所示,H 村的所有村干部都能認識到“回應是一種向下的責任”,且都能認識到“回應就是服務”,在回應的解讀和實踐方向上具有群體一致性。對回應責任的認知從個體性認知上升到了群體性認知層面。在“為民眾服務和解決問題”的認知導向下,每一個村干部都能夠在“互助問答”平臺上自覺回應、積極回應。而W 村只有兩位村干部在“互助問答”平臺上回應民眾訴求,村干部群體內(nèi)部對回應責任的認知存在偏差,沒有內(nèi)化為村干部群體的一致性認知和群體性認知。在完成任務的認知導向下,村干部往往選擇“回避、等待和觀望”,有選擇性地回應簡單性訴求??梢?,履行回應責任不僅是村干部個體的責任,也是村干部群體的責任?!皩θ魏魏退械男枨蠖寄茌p松地做出負責任的回應行為”[33]是履行回應責任和有較強的回應力的最好證明。只有回應責任認知成為一種群體性認知,行政體系內(nèi)部才會形成聯(lián)合性回應行動,從而提高回應有效性。
表1 H 村和W 村村干部對回應責任認知的比較
表2 H 村和W 村村干部回應責任的認知路徑的比較
通過對H 村和W 村村干部在“互助問答”平臺上的回應行為進行比較發(fā)現(xiàn),回應責任的認知是理解村干部有效回應的關鍵變量。由認知路徑、認知規(guī)模所形塑的回應機制為認識和提高農(nóng)村基層干部的回應力提供了有效的解釋性路徑。
回應性與責任性之間不需要權衡,二者可以相互促進[34]。責任性越強,回應性也就越強。作為一種責任的回應行為,其有效性與驅動力首先在于干部基于回應責任認知的自我激勵和自我驅動[35]。回應行為是干部的主觀性行為,對回應責任的認知是驅動有效回應的內(nèi)部力量。當一個干部對回應責任的認知很低時,無論采取何種方式的外部驅動,可以驅動產(chǎn)生回應行為,但很難促使其做出與民眾利益期盼高度契合且有效性較高的回應行為。從H 村和W 村的比較來看,H 村的所有村干部有著較強的責任心和服務意識,對回應責任有著較高的認知,才形成了“查閱線上訴求”這一習慣性行為,并成為一種群體性行為。而W 村村干部對回應責任的自我認知較低,把回應視為外部附加的任務和責任,并形成了基于考核的“突擊式回應”行為。意識決定行為。沒有回應的認知,則很難有回應的行動。由此可見,影響干部履行回應責任的要素有很多,但最大的要素則是自身。對回應責任的自我認知是有效回應的內(nèi)部驅動力。強化基層公務員對回應的道德責任感知有助于使他們實現(xiàn)道德和負責任的績效目標[36]。如圖1 所示,對回應責任的認知程度與回應有效性緊密相關。干部對回應責任的認知程度越高,越能將回應責任內(nèi)化,并產(chǎn)生較高的回應動力,并從內(nèi)部驅動有效性較高的回應行為。
圖1 回應責任的認知與有效回應的關系
表3 H 村和W 村村干部關于回應責任的認知規(guī)模的比較
在現(xiàn)實政治生活中,有的民眾訴求是簡單呈現(xiàn),只需要特定的回應主體基于“其手里的自由裁量權就可代表民眾作出積極的回應行為”[37]。但大多數(shù)民眾訴求并不都是簡單呈現(xiàn),而是復雜的、動態(tài)的,往往需要多個行政部門、多個干部通過溝通、協(xié)調(diào)和合作才能真正解決。這取決于對回應責任的群體性認知。在條塊分割嚴重的行政體制下,如果干部群體對回應責任欠缺一致性的認知,是很難開展協(xié)同型回應行動的。因此,從回應主體來看,回應責任的認知路徑、認知規(guī)模構成有效回應的關鍵變量,共同決定著有效回應的程度和類型。
如圖2 所示,對回應責任的認知路徑有行政和服務兩種基本路徑。兩種認知路徑下會形成兩種基本的回應路徑:一是對回應責任的行政認知路徑下,驅動行政型回應;二是對回應責任的服務認知路徑下,驅動治理型回應。行政型回應和治理型回應是基層政府或干部回應行為的兩種基本路徑[38]。這兩種路徑是基于個體性回應責任而產(chǎn)生的行為選擇。但在群體性回應責任認知下,行政型回應、治理型回應又會衍生出另外兩種基本類型。
圖2 回應責任的認知路徑、認知規(guī)模與回應的關系互動模型
治理型回應分為A、C 兩類。A 類型是“回應責任的服務認知路徑+群體性認知”下的高度有效的治理型回應。民眾訴求所涉及的政府部門或干部都能基于較高的責任認知,通過調(diào)配、協(xié)調(diào)、溝通或合作等權力運作手段有效回應訴求。C 類型是“回應責任的服務認知路徑+個體性認知”下的有限度的治理型回應。只有個別干部有較高的回應責任認知,干部個體能夠就職責和能力范圍內(nèi)的訴求進行有效回應,而無法對那些超出自身能力和職責范圍且需要與其他部門或干部合作才能解決的訴求進行有效回應,體現(xiàn)為一種有限度的治理型回應。行政型回應分為B、D 兩類。B 類型是“回應責任的行政認知路徑+群體性認知”下的行政型回應。政府組織內(nèi)部的所有干部對回應責任的認知均是一種行政路徑的,面對民眾訴求,只能在行政思維下做出常規(guī)性的行政型回應,只追求“有”回應,并不追求有效回應。D 類型是“回應責任的行政認知路徑+個體性認知”下的低效度的行政型回應。個別干部能夠認識到回應責任,且僅僅是一種行政認知路徑,而其他干部則無法認知到自己負有的回應責任,導致可能產(chǎn)生“回避、逃避、拖延”等低效度行政型回應。
當然,在實踐中,雖然干部對回應責任的認知路徑或認知規(guī)模體現(xiàn)為一種主觀性意識,但也會隨著外部要素的變化而變化,如行政問責或社會問責。當問責達到干部無法承受的臨界點時,A、B、C、D 四種回應行動路徑之間也會動態(tài)轉換。當加強行政問責和社會問責的力度,會從外部形成一種壓力,驅使干部對回應責任的認知逐漸從行政路徑轉向服務路徑,且對回應責任的認知的干部數(shù)量也會變多,最終形成一種服務認知路徑的共識性認知,B、C、D 都會不同程度地向A轉換。反之,A、C也會不同程度地向B、D轉換。這為我們理解、檢視農(nóng)村基層干部的多樣性、動態(tài)性的回應行為或路徑提供了一個解釋性框架。
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上述四類回應路徑或行為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與以往學界強調(diào)以“選舉問責、行政問責或社會問責、公共輿論”等外部力量為主的“外驅式回應”模式不同,基于“高回應責任認知”下的干部回應機制體現(xiàn)為一種“內(nèi)驅式回應”?!皟?nèi)驅式回應”模式強調(diào)作為回應主體的政府或官員在有效回應中的積極作用。只有基層干部自身對回應責任有較高程度的認知,且表現(xiàn)為一種服務認知路徑,才有可能“生成以公共利益和服務民眾為中心的動機,才能推進公利性的回應機制”[39],進而驅動有效回應行為。與“外驅式回應”相比,“內(nèi)驅式回應”從回應主體出發(fā)建構了一種驅動基層政府或干部有效回應的機制或模式。“內(nèi)驅式回應”模式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一是對回應責任有較高的認知;二是對回應責任的認知必須是服務路徑的。只有同時具備這兩個條件,干部才能自我驅動有效回應行為?!耙粋€整體性的公共事務,需要所有的公共部門以及干部形成團隊,以合作的方式共同去回應和解決訴求,單單依靠個人的力量是完全不能有效解決的?!盵40]因此,從實現(xiàn)政府治理現(xiàn)代化的角度看,比較理想的回應路徑是C 類。干部個體能夠基于服務路徑對回應責任有著高強度的認知,在責任內(nèi)化的基礎上有效回應民眾訴求。最理想的是A類。通過加強干部群體對回應責任的服務性認知,并達成一種一致性的共識,自我驅動“合作、協(xié)調(diào)、協(xié)商”等高度有效的回應行為。
回應行為的有效性和驅動力取決于很多內(nèi)部和外部的力量或要素。在所有影響要素中,干部對回應責任的認知是最重要的要素,也是最重要的驅動力。有效的回應行為在于干部是否具有履行回應責任的意識,更在于干部是否對回應責任有較高的認知。在一項旨在提升回應性的改革項目試點中,H 和W 兩個村的村干部面臨著同樣程度的行政考核和民眾問責,在“互助問答”平臺上表現(xiàn)出了一定的回應意識,但回應有效性卻存在較大的差異性。這種差異源自村干部對回應責任的個體性認知程度與群體性認知程度。干部對回應責任的認知較高,更容易把回應責任內(nèi)化,更可能感知到民眾訴求并產(chǎn)生回應動機,從而驅動有效性較高的回應行動。從回應機制上看,因干部的責任認知而驅動的回應本質(zhì)上體現(xiàn)為“內(nèi)驅式回應”模式。與由選舉、問責或公共輿論等外部要素驅動的“外驅式回應”不同,“內(nèi)驅式回應”取決于兩個要素:一是對回應責任的認知程度;二是這種認知必須是服務路徑的認知。如果一個干部的回應責任認知是服務路徑的,且認知程度高,則會驅動其作出有效性較高的治理性回應行為。如果一個政府組織內(nèi)部所有的干部對回應責任的認知均是服務路徑的且認知程度高,極大增強回應民眾訴求的能力,則會驅動出跨部門的聯(lián)合行動,在有效的溝通和合作中回應訴求。但是,干部對回應責任的認知總是存在個體差異、群體差異,認知路徑也存在行政和服務的差異。由此,不同的認知路徑和認知規(guī)模下,也會催生出不同路徑的“內(nèi)驅式回應”行為。
善治的政府或治理體制要求良善的公共行政,這種行政必須是負責任的、有效的和有回應性的[41]?;貞詮娬{(diào)責任。探索履行政府回應責任的有效機制是建設回應型政府的基礎[42]。對回應責任有較高程度的服務性認知的干部或干部群體則是實現(xiàn)有效回應的主體機制。如果干部群體對回應責任缺乏認知,從實踐上去建構回應性體制、提升回應性將無異于“空中樓閣”?;诨貞熑握J知的“內(nèi)驅式回應”模式從干部的角度提供了一個較有實踐性的路徑借鑒。具體來說,可以考慮從體制上強化干部的回應責任,培育干部群體對回應責任的認知,使回應責任的認知路徑從行政路徑轉變?yōu)榉章窂?,形成“回應即責任、回應即服務”的回應思維和回應意識。同時,打破行政體制內(nèi)部“條塊分割”的障礙,進一步深化“放管服”改革,增強農(nóng)村基層干部的自主性,提高回應民眾的創(chuàng)造性、合作性和協(xié)商性。當然,從回應主體切入探討基層干部回應的有效性,還依賴于有效的條件、形式、規(guī)則、程序等。這也是“內(nèi)驅式回應”理論模式的后續(xù)研究議題,筆者后續(xù)亦將對此深入觀察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