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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家巷

    2021-06-30 07:39:45姜凱
    金沙江文藝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陳說面館老爺子

    姜凱

    1

    已是上午九點多了,三家巷一片霧,空蕩蕩的。老陳這時沒有人修腳,她早上沒有吃飯,就踱到大陳的面屋,讓她做碗削面。大陳的服務(wù)員小雅這兩天娘家媽來城里看病,調(diào)休了。大陳讓老陳給她看會屋,她去給雷老爺子送刀削面。

    深秋了,天有些涼,大陳感覺冷到骨頭里。她端著碗削面出了小巷,拐了兩個彎就到了雷老爺子的紅磚房了。雷老爺子在喂他那只跛著腿的小黑狗。它是只流浪狗,在菜市場的垃圾箱找東西吃。一幫淘氣的孩子“圍剿”它,要把它扔到河里,被雷爺喝住,撿回來。

    這碗削面她特意加了白肉片、姜末、牛肉醬。雷老爺子說是早晨起來喂狗,可能他早就餓了,他站在門口向外邊正張望著呢??匆姶箨惗酥孢^來,他就雙手迎上去把面碗接了。他迫不及待地低頭“滋溜”喝了一大口湯,看著大陳咧著沒有門牙的嘴,笑了。

    電業(yè)局家屬樓后身是一片待開發(fā)的平房區(qū),后面的巷子因為只有三家買賣,所大家都叫三家巷。而這家的買賣是由三個姓陳的女人開的。老陳飛刀修腳,大陳飛刀削面,小陳飛刀削發(fā)。

    三家巷的房子只有小陳的房子是自己家的。大陳和老陳所租門市房是雷老爺子大哥雷正虎的。雷正虎得哮喘死了。他的兒子雷小虎又因為販毒吸毒,被抓了進(jìn)去。家里又沒有什么親屬,只有老叔雷正鹿孤身一個人,只好將房子委托給他出租。而雷老爺子是軍人,參加過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視金錢為糞土。那年續(xù)租的時候,老陳大陳把老爺子請到正陽火鍋店,左一聲雷爹右一聲雷爸。兩杯酒下肚,雷老爺子發(fā)話了:“反正房子又不是我的,是那個大哥家的犢子的,你們續(xù)簽的合同,多少錢都寫得明明白白的。他出來后,我就給他看賬。我是過路財神,我說話算數(shù)。這房租還是當(dāng)年雷小虎進(jìn)去前簽的數(shù)目,每年六千。別看前后左右相同門市面積的都漲了兩萬多了,可是三家巷的房租不漲就是不漲。但我只有一個要求,我無兒無女,老跑腿子一個,就求你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早晚兩頓,給我送飯。我一天只吃兩頓飯,但哪怕是稀粥呢,只要是熱乎地吃上一口就好?!?/p>

    兩個女人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一起站了起來,端起酒杯對雷老爺子說:“雷爹,你就放心,你吐口吐沫是個釘,兩個女兒也不差?!?/p>

    從此,兩個女人就風(fēng)雨不誤地在給雷老爺子送餐。

    大陳回屋時,老陳正自己在削面。修腳的手削起面來卻力不從心,左一刀右一刀地像醉漢在跳舞,削在沸水的鍋里全是厚厚的面疙瘩。大陳順手搶了過來,說,笨婆娘的手,削出來的鐵餅,吃了不怕噎著?

    老陳把面和削刀遞給她,自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左手搭在右手的腕子上,落了幾滴眼淚說,啥時候是個頭?現(xiàn)在干不動了,稍微干點活,這兩只手就抖個不停。

    大陳說,不想干就雇人,或者挑了攤,反正你來年十月份社保工資就開了。

    老陳說,還掙個屁,哪有活路?那個不要臉的老霍被他的小女人甩了,他偷偷給我打了幾次電話,我沒有接。四十多萬讓那臭女人敗光了大半,剩下的都卷走了。他要回來,我哪能容他?我實在干不動了。

    大陳說,快找你那個小女婿去。

    一句話把老陳氣得哭出聲來,竟趴在桌子上聳著肩膀使勁地嚎起來。大陳哈哈大笑著,都笑出眼淚了。

    那年,也就是老陳剛和老霍離婚,從外地跑到三家巷開修腳店時的第二年冬天,來了個學(xué)徒的,近四十歲的男人。一個臭修腳的還招什么學(xué)徒的?不招,走吧!老陳說。如果那個男人長相粗野,可能就什么事都不會發(fā)生了。偏偏這個男人長得細(xì)皮嫩肉,大眼雙雙的,說起話來扭扭捏捏,像個女人。他細(xì)聲細(xì)氣地說,不招不招吧,你攆人干什么?那你先給我修腳,我給你錢。沒辦法,老陳就搬過那男人的腳開始修??墒潜г趹牙?,看著這雙腳,她的心就“突突”跳個不停。這哪是男人的腳?比大姑娘的腳還軟還白。她前夫老霍的腳臭氣熏天,她修過多少男人的腳,還是第一次撫摸這雙精致白皙綿柔的腳。她說不清是自己怎么定下神來修完這雙腳的。可是她卻不小心把他大腳趾給劃傷了。見著腳趾流血了,那個男人卻像女人般“嚶嚶”地哭起來。今天是怎么了?她修腳這么長時間,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男人哭得讓她心里亂七八糟的。她不知如何是好,找到一條新毛巾,湊過去給他擦眼淚。他卻猛地?fù)涞剿龖牙?,她本能地想掙扎地推開他,但是他滿身的香水味,讓她骨頭都酥了。

    他叫劉濤,說自己家在安慶鄉(xiāng)下,發(fā)了水災(zāi)。這小子在老陳那學(xué)徒學(xué)了一年多。晚上和老陳在床上轱轆,白天睜開眼睛就吃,什么活也不干。前腳老陳上街,他就跟在屁股后要冰激凌要香煙。還經(jīng)常向老陳要錢出去耍。

    雷老爺子、大陳和小陳,誰也不敢吱聲。五十來歲的老女人,找了一個小女婿,一個愿意打一個愿挨。有一次,老陳找到大陳和小陳說了這個小子竟偷了她六千塊錢出去賭錢去了。大陳讓她告派出所去。她卻說,把他抓到大牢多可憐哪!她神經(jīng)兮兮地走了。

    從此,大家漸漸和老陳疏遠(yuǎn)了。有時大家見了面,都低著頭,不說一句話就過去了。

    可是到了年關(guān)前的一天,一個打扮妖艷的女人帶著個八九歲的小子找上門來了,并且和劉濤打在了一起。老陳問怎么回事?劉濤說,她成年在外面騙婚騙嫁騙錢,現(xiàn)在還不要臉地找我干嘛?那女人指著老陳鼻子說,我和劉濤是結(jié)發(fā)的夫妻,我?guī)е⒆右矝]地方住,就住在你這修腳店里。

    驚動了大陳和小陳,還有雷爺,誰也不生老陳的氣了。節(jié)骨眼上,不能看笑話。大陳喊著,老陳早就掌握你男人偷了六千元的證據(jù),你們倆是里外合謀吧?她已經(jīng)報了公安。那小子一聽,不是曲子?回屋取了幾件衣服,扯著那女人就跑了。

    她們正說著,外面下起了雨。漸漸地,雨聲大了。大陳已經(jīng)煮好了面,盛在大海碗里,擱在桌子上,放了蒜泥、香菜、明油、蝦米和姜絲。

    老陳趴在窗戶上看著,說這秋天下這么大的雨,莊稼都收割了,有什么用呀?

    門“砰”地開了,跳進(jìn)來一個人,頭上頂著件紫風(fēng)衣。兩人嚇了一跳,仔細(xì)一看,是小陳。她嚷著這老天下著哪門子雨?突然她看見了熱騰騰的削面,就高喊一聲,二姐,你真疼我,還知道我沒有吃飯。說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筷子就吃。老陳喊道,你這個三魔頭,什么好事都享受現(xiàn)成的,那是你二姐給我做的。這邊說著,那邊已經(jīng)呼嚕呼嚕著邊喊燙嘴,邊吃下去半碗了。

    大陳說,面是咱家的,怕啥?慢慢吃,沒有人跟你搶。我給大姐再削,順便再放兩個鴨蛋。小陳聽了,急忙放下了碗,把筷子遞給老陳說,快給你吧,大姐,我吃下一碗。

    老陳沒接,小陳還在吃她的面,大陳又抄起面團(tuán)子開始飛刀削面了。

    看著大陳和小陳有說有笑,老陳忽然想起來當(dāng)初店剛兌下來時的情景。她原來是住在鄰近的襄城修腳的,和當(dāng)糧庫書記的男人老霍離婚后跑過來的。老霍的糧庫在鄉(xiāng)下是國儲糧庫。他和老霍只生了一個女兒,上了高中。平時都是她一邊在洗浴中心打工,一邊陪著女兒,老霍平時很少回家。后來老霍因為私收糧,犯了錯誤,被調(diào)回了糧食局。有一天,一個鄉(xiāng)下開歌廳的三十多歲女人,領(lǐng)著個四五歲大的胖小子找上門來,她才知道老霍在外面養(yǎng)家了。

    她很平靜地把女人和孩子讓進(jìn)了屋,張羅買菜做飯。她在廚房里切著豬頭肉時,手中那把刀子舉起又放下。聽到老霍在屋中沒心沒肺地逗胖小子在樂,那顆堅硬的心又軟了下來。她知道她男人不是那種下三爛的人,他家一脈單傳。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他也是要在他八十九歲的老爹沒死前給他老子一個交代,要留一脈香火給他這個家族。

    她把所有的話都咽到肚子里。和那個女人吃完飯后的第二天,她主動扯著老霍去了民政婚姻登記中心,把婚離了。

    她沒有收入,不能讓女兒跟著遭罪,正在上高中的女兒歸了老霍。她出家門時,僅帶了二三百元和幾件換洗服,就逃到了這個城市。因為她有手藝——修腳,她知道薄技養(yǎng)身,到了哪個地方都不會餓死。

    剛來時,她就在三家巷子口支了個大傘,兩個小馬扎凳。往往一天只吃一頓飯,餓了就進(jìn)大陳的店吃碗削面。一來二去熟了,大陳看她可憐,就假意讓她晚上在店里幫忙,省得她吃飯花錢了。

    有一天,她問她晚上住在哪兒?老陳吞吞吐吐說租了人家的倉房,每月伍拾元錢。倉房怎么能住人呢?現(xiàn)在是夏天好過,冬天來了會凍壞人的。她讓老陳在她的面館住。那天下午,外面下大雨,在外面修不了腳了,她就來大陳的屋里閑坐。正趕上大陳過生日,服務(wù)員小雅不會喝酒,大陳就扯過來老陳喝酒。老陳喝著酒喝多了,哭著把肚子里的委屈全抖了出來。大陳想起了自己,也跟著哭了起來。兩人正抱頭痛哭,西邊的理發(fā)的小陳來了。看到她倆在哭,聽了她倆的吐出了一肚子苦水的話,抬手就把桌上的大半瓶子白酒喝了下去,喊了一聲我不活了,我要臥軌,去撞火車。她前腳推門跑了。

    兩個人見她跑了之后才緩過神來,難道她也有什么心痛的事?二人撒腿就追了出去。

    茫茫大雨中上哪去找人?兩個人被澆得渾身濕透了,摔得像泥猴似的。沿著鐵軌走了一二里地,才在一座跨鐵路的橋墩下的草地上找到了小陳。兩個人硬是在泥濘的大雨中把她抬了回去。大陳和老陳不放小陳回家,怕她再次出去自殺。當(dāng)天晚上她們都擠在大陳的面館說了一夜的話。

    她倆才知道小陳在銀行上班的男人黃濤,因為私自挪用儲戶存款被關(guān)進(jìn)了大牢。一起進(jìn)去的,還有一個女科長,比他男人大十一歲。

    那天,三個女人喝了一夜的酒。喝多了之后像桃園三結(jié)義一樣,在面館里焚香跪拜。大姐老陳五十五歲,二姐大陳四十五歲,三妹小陳三十五歲。三把飛刀拜了干姐妹。

    拜完了后,大陳和小陳私下合計,大姐在外面修腳怎么也不是回事,風(fēng)里雨里的,太遭罪!更何況冬天就不能干了。

    她倆出資幫她把三家那巷那兩間沒有租出去的房子租來,又幫著買了兩張床,一些鍋碗瓢盆等用品,幫她開了業(yè)。

    2

    這時房東雷爺提著煙袋鍋進(jìn)屋了,大家急忙起來讓座。雷爺擺手,就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大陳要給雷爺削面,雷爺擺擺手說,中午嘴饞,在陳老三店吃了一碗餛飩,還有兩個茶蛋,現(xiàn)在還在嗓子這頂著呢。歲數(shù)大了,多吃一點都不可以。

    大陳給雷老爺子倒杯龍井茶。

    雷爺說,我好像在菜市場看見了那個被你勸著投案的于小貴了。他在蹬三輪車給人家送菜。

    大陳說,這怎么可能?他服刑還沒到期呢。

    雷爺說,我清楚地記得他的左眼皮上有道疤。

    她愣了愣,手中削面的速度慢下來了。老陳搶過面團(tuán)說,鍋里這些夠我吃了,這兩天了凈上火了,胃不好吃不下。她拿過鐵勺替大陳攪著鍋里的面。

    大陳歪著脖子把削面料先放在大海碗里,冷不丁躥進(jìn)里屋去拿了把雨傘,快步就跑了出去。

    老陳和小陳相互看了一眼,吐了吐舌頭。雷老爺子放下茶杯,也隨后走了出去。

    過了有半個小時,門開了,大陳推著一個男人進(jìn)來。黑瘦的男人,左邊上眼皮上有一道刀疤,從上到下不斷淌著水,人好像迷迷糊糊地沒睡醒。他呆頭呆腦看著屋內(nèi)的一切,一聲不吭。大陳扔了雨傘,扯下了男人身上的雨披,扔在了椅子上。轉(zhuǎn)身從墻上的掛架上摘了一條白毛巾,讓那個男人脫下那件黑色的T恤衫,讓他擦擦。男人看到屋內(nèi)全是女人,臉色發(fā)窘,搖頭不肯,被大陳用指頭狠狠點了下頭,兩把扯了下來。大陳快速地給他擦了幾把身子,快步走到里屋從柜子里拿來一件男式的灰襯衫,遞給他。男人接了,忸怩地穿了。

    大陳說,他就是那個于小貴。

    有個男孩子在門口伸頭喊老陳有人修腳,她只吃了半碗削面急匆匆地跑回去了。小陳也隨后跟了出去。

    那個叫于小貴的男人嘴唇發(fā)紫,顫抖了一會。忽然扭頭看見老陳吃剩的半碗面,猛撲過來,端起來碗,抄起筷子三兩口就吞了進(jìn)去。大陳想攔都沒有攔住。她說我再給你做一碗。這時門外進(jìn)來了一男一女吃面的,大陳急忙打開煤氣,燒水,削面。

    大陳給兩個客人的面端上去了。又單獨給于小貴做了一碗??粗蓱z巴巴吃飯的樣子,大陳眼巴巴地看著,眼淚快濺到他的飯碗里了。那邊的兩個年輕男女都穿著上綠下藍(lán)的運動衣褲,肩并肩有滋有味吃著面。

    看看他們倆,又看看眼前的這個男人,大陳想想自己也真是可憐的。大陳已經(jīng)結(jié)了兩次婚,最后男人都離他而去。第一個男人是鎮(zhèn)上的小學(xué)老師。心眼小,工資一分錢不往家拿,卻全交給自己的老媽管著,就是到食雜店買袋鹽也要算計算計。兩人過了五年,大陳的肚子不見鼓。婆婆天天指雞罵鴨,什么不下蛋的雞早該賣到市場的了。大陳一氣之下扯著男人去了省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是男人精子成活率才百分之二十五。受了五年老婆婆窩囊氣的大陳,回到家后扯著男人的脖領(lǐng)子到民政所把婚離了。前腳收拾東西剛出門,后腳老太婆山崩地裂地大嚎起來。她一口氣從小鎮(zhèn)跑到城里,投奔姑姑家。姑姑給她介紹到一家面館當(dāng)刷碗工。她人勤快,刷完碗之后什么活都干。面館請的師傅是單身漢,家是山西的,叫阿發(fā),比她大十一歲。她常常把他脫下的臟衣服帶回出租屋去洗。師傅見她人好,就手把手教她。不久,在老板的撮合下,倆人簡單地舉行了婚禮。可是就在兩人幸福地過了兩年之后,阿發(fā)喝大酒,腦主干出血,死在了她的懷里。

    死了師傅的面館,又雇了個師傅。誰知是手藝問題,還是別的什么問題,生意半年下來,竟然少有人來吃面。老板來氣了說,死了阿發(fā)壞了風(fēng)水,把店低價兌給了大陳。她在姑姑的幫助下把面館開了起來。

    想到這里她悲從心來,連那兩個客人把錢放在桌子上什么時走的,自己都不知道。

    她板著臉問他,你什么時候出來的?不是還有一年半,才到刑期嗎?難道你……

    那個男人吃了一頭的汗,用手抹抹汗,傻笑著說,姐,你擔(dān)什么心哪?你給我天大的膽子我也不敢跑出來。大牢里有兩個重犯密謀要越獄,被我舉報了,所以我減刑了。說完,他“嗤嗤”還在傻笑。

    大陳瞪他一眼,問,那你回來為什么不來姐這店里報到?

    他用手撫摸吃得鼓脹的肚子,似乎對這頓飯?zhí)貏e滿意,嘆了一口氣,低聲地說,我給你帶來的只有麻煩。就讓我悄無聲息地躲在一邊,自食自力的生活吧。

    大陳的眼淚在眼圈轉(zhuǎn),走過去伸手打了他一個耳光。男人被打得直怔怔地看著她,不解。她咬牙切齒地說,不行,除非你在地球上消失了。以后,一日三餐必須給我回家來吃。

    男人眼睛濕潤了,頭垂得更低。好的。說話聲像蚊子哼哼。他站起來,偷偷擦了眼淚,扭頭走了。

    屋子一下子空起來,讓她緊張得窒息。她忽然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他在哪里住。她心里空落落的,像丟了魂一樣。走到門口向巷子口張望,竟然沒有看到那男人的影子。卻見老陳倒垃圾從巷子口往回走,怕她看見,臉卻早羞紅了,剛要窩回身去,卻被老陳看見了高聲喊道,大陳慢進(jìn)屋,晚上我買只燒雞下酒,小陳明早坐車又上興城探監(jiān)去了。

    大陳方才轉(zhuǎn)過身去,對著她笑了笑說,這小陳真是個賤女人,那貨色還想他啥用?

    老陳走到近前,說,小陳探監(jiān)時他起誓發(fā)愿地說和那個女科長是清白的。但小陳心知肚明,就要和他離婚。結(jié)果她前腳走了,他后腳就在監(jiān)獄里偷偷吞了釘子。管教給小陳打過多次電話,做工作,她才斷了這個念頭??嗪o邊,回頭是岸。唉,誰叫兩頭驢當(dāng)初曾經(jīng)在一個槽子拴過了呢?還別人那,你自己方才又張望誰?

    大陳推了她一把,轉(zhuǎn)身回屋了。

    小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突然涌進(jìn)來一群人,操著南方口音,是附近工地的民工。下雨干不了活,跑到削面館吃吃喝喝消磨時間。十五六個人把小桌子合成了兩張大桌,一位年長的絡(luò)腮胡子的男人掏出一百元錢對大陳說,這錢我先墊上。你就照著這一百元做菜,上酒上面。先找兩副撲克讓他們打升級的,好把這錢抽出來。

    大陳接過錢揣在口袋里,人卻慌了神了。小雅不在,出去買菜看屋的人都沒有。她想喊老陳和小陳,可是一想,肯定也正忙著,要不下雨天中早來扯閑篇了。她開了門正伸頭東張西望,巷子口一個人蹬著三輪車正向這邊張望。是于小貴。就舉手向他喊著,小貴,快過來,別縮頭縮腦的。那男人蹬著三輪車過來了。他懷里抱著個用塑料包里面裝著大陳中午給他換的衣服。原來他是來送衣服來了,只是不敢過來。

    大陳推他一把說,你進(jìn)屋給我看屋子,我蹬你的三輪車去市場買菜,店上來了不少客人。他聽了臉上直放光,沒等她再囑咐什么,已經(jīng)一步邁到屋里去了。她把三輪車倒過去,騎上三輪跑了。

    大陳買了二斤肥膘子豬肉,買了綠豆芽,干豆腐,圓蔥,架豆角,大青椒,黃瓜拉皮。站在魚攤前,看著在水中翻花的大白鰱魚,她挪不動腳步了。她本不想買魚的,怕花漲了,自己賠錢??墒且幌脒@些民工,撇家舍業(yè)地千里迢迢來這里打工也不容易,平時舍不得吃喝,省下錢還要寄回家去給老婆孩子,今天也難得在自己的小店改善生活,這都是緣分。想到這里,她一狠心,就買了兩條每條都五六斤重的大白鰱。

    回到店時,看到于小貴端著茶壺正東跑西顛地給兩桌打牌的民工們倒水。

    見到大陳買菜回來了,他馬上放下水壺,跑過來接過菜到后屋開始摘菜收拾魚。

    忙乎了一個多小時,兩張桌每桌擺上了七道菜。大陳又做了個西紅柿蛋花湯端上來,算是贈菜。領(lǐng)頭的老男人看了滿滿兩桌子的大盤菜,尤其是那兩條大魚是用小盆端上來的,就走過去對大陳說,大姐,你這么不是賠了嗎?

    大陳說,這說什么話?你們大老爺們風(fēng)風(fēng)雨雨在外面也不容易。今天登門就是瞧得起大姐了。她說完從柜臺后提出了一白塑料桶二十斤裝的散白酒說,這酒是苞米小燒,好喝。大姐我沒事還和姐妹們喝二兩。今天這酒你們白喝,也是大姐祝你們在風(fēng)雨烈日工作中,一切順風(fēng)順?biāo)?/p>

    她提著桶過去,每人倒了一小碗,之后她又給于小貴倒了一碗。沒想到那于小貴嫌碗小,竟從后屋找來了一個深綠色搪瓷鐵缸子。大陳一愣,隨即瞪了他一眼,給他只倒了一半的酒。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把酒高高舉過頭,喊了一聲,兄弟們,大姐祝福你們了。把酒杯一揚,干了。

    晚上,老陳和小陳過來的時候,民工們已經(jīng)喝得大醉而歸了。于小貴竟然是好酒量,喝了半鐵缸子酒,又被幾個民工請到桌上干了兩三小碗白酒。喝過了酒,他卻沒有醉。先是一聲不吭地坐在一旁侍候酒局,等他們吃喝完了,他又收拾桌上的殘局,最后跑到后屋涮碗涮筷。老陳和小陳也過來幫把手,但干著干著就不著調(diào),像看猴一樣看他。他也不慌張不害怕,反手扯過來一個板凳坐在上面,一絲不茍地干著活。

    小陳沒有吃飯,老陳沒有吃飯,顯然她們倆是來蹭飯來了。大陳沒有吃飯。先前炒的菜早就讓那幫民工吃得精光,冰箱里也沒有剩什么了。大陳知道明天小陳要上興城,好賴也得為她送送行。她問老陳,你不說晚上買烤雞,為小陳送行嗎?老陳一拍腦袋,一吐舌頭,剛要站起來,被大陳按住,說,你坐下吧,我家有跑腿的。說完她掏出錢,讓于小貴去前街的大紅熟食店去買一斤豬頭肉,一斤大腸,一袋花生米。

    于小貴擦擦手,消失在夜色中。

    大陳給雷爺打電話,雷爺說,年齡大了,晚上吃多了不消化,已睡了,你們好心我領(lǐng)了。

    他買了回來了,大陳接過來按在菜板上,切了上盤,讓她們倆自己找碗找筷落座。喊于小貴過來,他起初不肯,仍在低頭在刷碗刷盤。把大陳氣急了,走過去扯著領(lǐng)子一把薅過來,按在一張椅子上。每個人倒碗酒,于小貴不敢造次,找了個小玻璃杯。

    老陳說,二妹也真夠熱乎的,今晚可能要入洞房吧?

    小陳說,先吱聲呀,怎么這么急?我們好歹也要隨個禮份子。

    大陳瞪起了眼睛。老陳和小陳不說什么了,倆人起勁地在點頭,可是眼睛里卻閃著奸笑。

    大家上桌一陣子風(fēng)卷殘云,一杯白酒下肚,每人又喝了兩瓶啤酒,桌上的菜吃了個精光??磥矶拣I了。小陳借口說明天起早坐車,起身走了。

    老陳看著小陳走了說,今天修了九雙臭腳,累了。二妹,我和你說個事。

    大陳看她臉凝重的樣子,酒醒了一半,問咋了?快說。

    老陳說,我明天要出去租個樓房住,晚上不在修腳店住了。

    大陳用拳頭杵了老陳一下說,大姐,你又來了騷性勁了?一個人守不住空房了?又在哪兒招個野男人?

    老陳說,你說什么話呀?喝多了吧?大姐也不是那種下三爛的人。她說著,臉一扭,低聲抽泣起來。

    大陳急了,拍打著她寬厚的肩膀說,你這個大瘋娘們快說呀,有什么事我們?nèi)齻€姐妹一起闖難關(guān)。

    老霍讓女兒帶著他找到了我。那個小女子早就跑沒影了,她把那個男孩扔給了他。他得了糖尿病綜合征,左腳已經(jīng)截肢了,眼睛只能看到一米多遠(yuǎn)了。

    大陳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狠狠地喝了口酒說,你上輩子欠了他多少錢,這輩子來給他還債的吧?

    老陳帶著哭腔說,二妹,你說我能怎么辦?我來三家巷已一晃七年了,他從沒有找過我,我以為他早死了呢。女兒帶他來那天,他沒敢先過來,而是讓女兒先過來打前站,試探我。女兒哭著對我說,媽媽我知道爸爸這輩子對你有罪,這不是報應(yīng)來了嗎?這些年你走過來沒少吃苦。我上大學(xué)那四年,你自己活得這么艱難,還每月給我寄錢。我小嬸跑了之后,爸爸沒法生活,就領(lǐng)著小弟來了我家。在我家待的幾個月里,每天晚上都在偷偷哭,他拿著一串佛珠在念著佛號贖罪。他偷偷積攢了上百片安眠藥,是我對象發(fā)現(xiàn)了,把藥扔了。他是不愿意拖累孩子,沒臉活了。

    老陳眼淚已經(jīng)哭干了,她不敢再喝酒了,越喝心里越難受。大陳給她打開了一瓶雪碧,她喝了一口洇了嗓子,說,女兒一說我聽不下去了,原來是一顆石頭的心不知怎么就酥了。我一咬牙,心一橫,女兒才結(jié)婚兩年,剛懷孕三個月。對了,我家的老霍是個男人,雖然做錯了,但他還想著回來,而且敢回來,是條漢子。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我讓女兒把他們爺倆領(lǐng)過來。老霍拄著鐵拐,領(lǐng)著他兒子果果從巷子口走來了。左腳安了假肢,但走路搖搖擺擺的。走過來。走過來。近了。他左邊拄著拐,右邊牽著那個已經(jīng)十一二了細(xì)高個的男孩,來到了我面前。老霍不敢看我,低著頭,頭發(fā)全白了,瘦得像個猴子。哎呀,原來一米八的大個子,大國字臉,頭發(fā)絲像鋼絲一樣硬,沒有一絲白發(fā),走路腰板挺直,像軍人一樣??墒乾F(xiàn)在,滿臉的皺紋,才七年,一下子老了幾十歲。我的淚水成雙成對的掉在三家巷的泥地里,一股熱血忽然涌上來,我又來了虎勁了。我突然大喝一聲,霍春生,抬起頭來,像條漢子一樣,有什么?天塌下來有我老陳頂著。我左手扯過果果的手,右手去拉老霍的手時,他突然把拐扔下癱跪在泥地里,泣不成聲了。

    老陳長嘆著氣走了,大陳送到門口。

    遠(yuǎn)處,有誰家的貓在房上叫著,聲聲扎人心?后院的狗狂吠個不停,越咬她心里越發(fā)慌。她罵了句這該死的狗。她愣了愣,向后攏了攏頭發(fā),轉(zhuǎn)身往回走,進(jìn)屋一看,于小貴不知什么時候跑了。

    3

    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也沒吃飯,大陳的頭亂哄哄一片。幾乎一夜沒睡,她始終夢見自己沉在河里,而于小貴的那張瘦削的臉,卻在河面上浮著,像被水淹著一樣,閉目什么也不說。

    恍惚間,于小貴的臉又浮現(xiàn)在眼前。那年冬天最冷的時候,剛進(jìn)臘月。那天晚上,風(fēng)刮得很緊,窗外飄著小雪花,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她自己在店里。不可能有人來吃飯了,她想一個人早早關(guān)上窗戶鐵護(hù)欄,關(guān)門。可是正當(dāng)她剛走出屋的時候,進(jìn)來一個臉色黝黑的男子,穿著衣服很單薄。她說已經(jīng)關(guān)門了。男人卻說,他是去朋友家迷路了,只想吃碗熱面。她看著他的面相很憨厚的樣子,也沒過多想,就和他一起進(jìn)了屋。他要了一個中碗的面。他坐下,她削面。他還要一瓶水。她心一軟,對他說,這么冷的天,別喝涼水了。她回身拿過暖瓶和一個有小熊貓圖案的瓷杯,給他倒了杯熱水遞過去。他坐在小方桌邊上的椅子上,試著吹吹熱水,喝了兩口。

    面上來了,他幾口就把那碗面吃光了。他又要了根火腿腸,用嘴咬開皮,用手撕下來,慢吞吞地吃,又好像在很享受這根腸。

    爐火正旺,小火苗直舔著鐵鍋底,鍋里煮著肥肉片白菜凍豆腐。在另一邊柜臺上,三個小鴨子牌的小電飯鍋蒸的米飯已跳閘了。米飯的香飄滿了屋子。

    大陳還沒有吃飯,這兩天她上火,胃口不好,肚子發(fā)脹,她只想很晚才吃這頓飯。

    那個男人一邊慢慢喝著水,一邊慢慢吃著那根腸,似乎好久沒有品嘗火腿腸的香了。他表情很自然。大陳也沒有拿他當(dāng)回事,就自顧自地盛了一小碗米飯,用小鋁盆盛了白菜豆腐,端到柜臺里去吃了。

    她剛坐下吃了幾口,就發(fā)現(xiàn)那男人那雙眼睛死盯著她看。她看他一眼,他就飛速地把目光挪向窗外。她忽然覺得他饑腸轆轆,可能那碗面根本沒吃飽。她心又軟了,站起來,從柜臺下面拿了一個大碗,盛了米飯放在柜臺上說,兄弟,你要是不嫌我家清淡家常菜,你也來吃一口。

    那男人臉紅了直擺手,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他一這樣忸怩,大陳又來了熱心勁了,走過去推了他一把,小伙子順勢站了起來,提了椅子坐在柜臺前吃了。他只是大口吃飯,不吃菜。大陳熱情高漲,用筷子給他夾大片肉片、豆腐白菜。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問他,你喝酒吧?

    他遲疑半天,點點頭。她走出去,用搪瓷綠缸子給他倒了一杯散裝高粱紅。小伙子也不謙讓,喝一大口酒,吃一大口菜,再呼嚕呼嚕吃幾口飯。他可能是喝酒喝熱了,竟脫去了黑色的外套。

    大陳自己吃完了,又堅持著給他盛了一碗飯。盆里的菜吃光了,她站起來出去給他又盛了菜。就在她在火爐旁盛完菜轉(zhuǎn)身看著他的背后時,她嚇了一跳,她看到了他掖在腰帶上一件東西,好像是刀子。她嚇出了一身冷汗,但她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了。

    他喝完了,也吃完了,臉漲得通紅。一搪瓷缸子酒半斤多,一碗面,兩碗飯,一小盆碗白菜肉片凍豆腐。

    他突然帶著哭腔說,大姐,我對不起你,口袋里一分錢沒有。

    她嚇得夠嗆,以為他要說出什么嚇人的話。她終于松了口氣,她說,小弟呀,真磨嘰。在大姐這吃頓飯瞧起你姐了。什么錢哪?大姐請你吃的。你叫啥名字,姐還不知道?

    于小貴。他還是不敢抬頭說話。

    小貴,明天有時間嗎?

    說吧,大姐,啥事?

    她遞給他一張伍拾元的綠票子說,一會你走時把院子里的三輪車還有那箱空啤酒箱子拉走,明天去啤酒廠給我上箱啤酒,中午姐給你燉小雜魚吃。

    他猶豫了好一會,哆嗦接過錢,轉(zhuǎn)身穿上棉服,走出門去。她找了副棉手套追了出去。

    他走了。她把窗戶的護(hù)欄全關(guān)上了,門在里面反鎖上了。把菜刀放柜臺上,腰上又插了把水果刀。她想打電話報警,可是說什么?再說人家也沒有搶你。再說,你大陳也他媽太不仗義了,好吃好喝給了伍拾元送他出門,你還要轉(zhuǎn)身報警?那于小貴會怎么看你?

    她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睡不著,索性他媽的不睡了。拆了包吊爐花生,打開瓶半斤二鍋頭,開喝了。喝著想著罵著,她罵老天對自己的命運不公,想我大陳這么要強的女子,第一嫁,瞎了眼嫁了個窩囊廢。本來想第二嫁找到了幸福港灣,可是阿發(fā)卻命薄,撒手離她而去。

    她睡著了時,恍惚看見墻上鐘指向二點。

    第二天起來時,太陽升到半空中了,一看手表已經(jīng)是上午九點了。她推開門,發(fā)現(xiàn)于小貴已坐在三輪車的那箱啤酒上睡著了。中午,她給他包了蒜苗餡餃子,燉小雜魚,又炒了花生米,煎了一盤雞蛋。她給他倒酒了,搪瓷缸子。她也喝酒了,不過不是用搪瓷缸子裝的酒,而是用小碗倒了半碗。她向他說了家事,說了她的兩個男人的事。

    他靜靜地聽著,不說話,悶悶地喝酒。把那搪瓷缸子酒喝了下去,突然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她急忙要攙起他,他死活不起來。最后兩個人撕扯著,他竟趴在地上痛哭起來。他說了原來昨天他走投無路了,從五金農(nóng)雜的地攤上偷了把刀子想搶兩個錢。他是離這里三四百里湯源縣的。他三十六七了,還沒有結(jié)婚。別人給他介紹了吉林鄉(xiāng)下的女子,兩個人談了不到半個月,閃電結(jié)婚了。但結(jié)婚的前提是他先過給對方十二萬彩禮。這禮錢有五萬多是從賣水果姐姐那借的,剩下七八萬有自己打工的六萬元,鄉(xiāng)下老父親拿了一萬。可是那賊娘們只和他過了半年就跑了。到娘家找沒有,說是在城里打工。他在一家燒烤店找到她時,她已經(jīng)和別的男人同居上了。要錢沒有,起訴到法院,判了女方還八萬。女子田無一壟房無一間,法院執(zhí)行不了。于小貴明白了,她不可能還錢。他對她說了,你不用還了,掄起一把椅子狠狠砸向她的右腿,她嚎叫一聲癱倒在地上。他逃跑了。

    大陳還是堅持著把他送到了派出所屋里報了案,他起初不去,堅決不去,但最后他還是跟著她去了派出所。因為她說了一句話,無論他判多少年,她等她。雖然她比他大了五歲。

    最后他被判了五年。

    4

    于小貴徹底被大陳收編了。他四十歲,大陳四十五歲。由于他的到來,多了人手,大陳的削面館又多了麻辣燙、過橋米線、毛肚鍋等品種。面館大火起來,大陳又雇了個服務(wù)員。于小貴也是多面手,和大陳學(xué)會了削面,又偷偷地也去拜師學(xué)會了抻面。面館的牌匾又加上了“蘭州拉面”的字樣。

    馬上要到年關(guān)了,今天是小年。大陳悶在屋里盤了一下賬,今年比去年多賺了一個大數(shù)。她一是要買只綿羊殺了,好好慶祝一回。這些年陰陰郁郁,風(fēng)風(fēng)雨雨地走過來不容易,終于可以喘口大氣了。

    二是她要帶著她們姐妹三個去美容院,紋紋眉,整整容。

    她去了雷老爺子家給了雷爺拿了兩千元錢,說過年要殺頭羊。老爺子雙手贊成,但雷爺只收了一千。因為雷爺?shù)募亦l(xiāng)在北邊六十里地草原村,那里有大片的鹽堿地,地上面長著強壯的堿草,適合牛羊食用。雷爺說,老子最喜歡牛羊肉,雖然今年羊肉價格高一些,但老子張一回嘴,買誰家的都得給面子。

    出了老爺子的門,她想去老陳的修腳館。但不知為什么她特討厭老霍那張見人就低三下四的嘴臉,好像他見著誰都欠人家錢似的。

    她走進(jìn)了小陳的理發(fā)店。年關(guān)了,屋里有三個中年婦女染頭發(fā)。小陳停下來,看到大陳嘴角都在笑,問她喝了貓尿了,還是撿著金元寶了?大陳反譏她道,你想你家黃濤了吧?等著他出來,你給他做了新被子,等著他給你暖夜,說悄悄話。小陳氣得哭笑不得,順手拿起水杯就要潑她。大陳說,你有客人那我就和大姐先走了。我要紋個唇線,大姐也要紋,今年所有的美容項目都是我請客。說完,沒等她答話,大陳已經(jīng)先推開門跑了。她心里知道她肯定著急,會忙著把活處理完,心急火燎地追出來。

    她沒進(jìn)老陳家屋,在門外打了手機(jī),就是一句話,馬上出來。老陳真聽話,披著老霍的軍大衣就跑了出來。還沒等她問大陳啥事,人硬是被人家連扯帶推地走到了巷子口。大陳附在她耳朵喊道,我請你紋唇線,怎么樣?

    老陳不走了,站在那里瞅了她好半天,幾步趕上她捧住她臉,狠狠地親了一大口。

    大陳連忙推開,喊道,我的親媽呀,你家早上又吃餃子啦?沒良心的東西,也不給我送一盤??纯催@股大蒜味。

    小陳是快到午后一點時才完活。她看看手機(jī)里的微信沒有大陳和老陳的任何信息,就知道這兩個娘們在說不上怎么臭美上了。她打通了大陳的手機(jī),問明白了兩個人在老影劇院樓下的蘭芝美容院呢,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過去了。

    一進(jìn)屋,看到一屋子俊男靚女,就是找不著她們倆了。正疑惑地掏出手機(jī)要打,忽被身旁一位漂著海藍(lán)頭發(fā)的,長睫毛畫著眼妝,抹著粉色唇彩撅著好看輪廓唇線的女人給扯住了。她嚇了一跳,連忙推開她說,你瘋了?誰認(rèn)得你?

    那個女人更囂張,向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狠狠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她尖叫了一聲,跳了開來,大喊了一聲,有??!屋內(nèi)的人一齊看著她,都哈哈樂了。

    那個女人樂得在地上蹦了起來,她喊道,三妹,我是你二姐。

    小陳狠狠地揉了揉眼睛,看了仔細(xì)后,上前打了她兩巴掌,說,二姐變成妖精,要入洞房了當(dāng)新娘子了?

    大陳用手指指角落的床上躺著一個用手捂著臉的胖女人。小陳一看這女人洋黃的短發(fā),新紋的嘴唇線,用手捂著眼睛,不認(rèn)識。她扯著她的手到了那女人跟前,扯開胖女人的手,才發(fā)現(xiàn)她的兩個眼睛貼著白膠布,割雙眼皮了。從穿著的深紫色羊毛衫和灰色格尼的褲子才發(fā)現(xiàn),是老陳大姐。她一屁股坐在老陳的腿上說,半天的功夫,你們倆能把天捅給個洞。

    她大喊一聲老板,給我紋唇線。

    天快黑了的時候,小西北風(fēng)刮得正猛,雷老爺子被一輛柴油三輪車送回來了。他已經(jīng)喝得東倒西歪,嘴里不停地罵著什么。車停在大陳面館門口,于小貴聽到有人罵,急忙跑了出來。剛伸頭就被雷爺打了一巴掌,老爺子嘻嘻樂著讓他和三輪車夫把車上兩袋子里的羊肉扛進(jìn)來。

    明天就臘月二十四了,早就沒有人來吃飯。老陳大陳小陳還有老霍圍在桌子旁打麻將。爐火燒得正旺,鋁壺里水已經(jīng)沸騰了,在快樂地尖叫著。大家見老爺子回來了,就推了麻將全站起來讓座。三輪車司機(jī)和于小貴把羊肉袋子扛進(jìn)來扔在地上,老爺子付了三輪車車費,打發(fā)他走了后他發(fā)話了,羊已經(jīng)殺完了,這袋子是羊肉和下水,那袋子是羊骨頭。

    老爺子見了三個女人的打扮,嚇了一愣,以為自己走錯屋了呢。揉了半天眼睛,酒醒了一半,聽到爹一聲爸一聲的才聽出是她們?nèi)齻€。他嘴里叨咕著,活見鬼了。才走了一天,人變得花里胡哨的。這世道變了,挺好的孩子都學(xué)壞了。

    大陳說,雷爹,不是學(xué)壞了,是我們這些年活得太窩囊太累了。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nèi)齻€女人要活成新時代女性的新風(fēng)范,新姿態(tài)!

    雷老爺子豎起大拇指說,你們的裝扮我看不慣,但這句話提氣,我服!

    大陳子給老爺子倒碗茶水,告訴大家,這羊肉錢她自己出了。今年面館增加了項目,尤其是下半年來了個“程咬金”,今年的錢掙得比往年厚一點。

    小陳子插嘴說,誰家的男人誰都夸。你家小男人姓于同“魚”,本身帶財,貴嘛貴人,你的貴人。

    大陳子說,就你屁話多。我宣布,大家今年過年從三十開始,一直到正月初七,都在我的面館。過了初七,雷老爺子還在我這里吃,其他的想男人的看男人去,打牌的你輸?shù)妹摴饬搜濕米右埠臀覠o關(guān)了。

    雷老爺子笑得一口水噴到了地上,他搖晃著站起來笑道,好玩的就是老陳了,她輸了脫了褲頭,那老霍又該去找小媳婦去了。大家一陣哄笑,老爺子趁機(jī)走了。

    大年轟轟烈烈地過去了,轉(zhuǎn)眼到了開春。來了一群人,拿皮尺量院子量房子的,在房墻上用刷子寫紅色大大的“拆”字的。白字黑字的政府公告也貼了出來。三家巷的后面的平房區(qū)立馬就要拆遷了。

    小陽春的天氣殘雪消融,三家巷的路面水洼泥濘。雷老爺子在大陳的面館從江南春飯店要了一桌子菜,請大伙吃。喝酒中,他打著算盤給兩個陳退房租錢。本月底就拆遷了,到租期還差兩個多月,每人退了一千元。大陳和老陳兩個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不要。雷老爺子發(fā)了脾氣,說樓蓋完了,你們不收就不租你們的房子了。

    老陳支吾地說,雷老爺子,我和老霍馬上要回襄城了。我的女兒在襄城開發(fā)區(qū)買了幢一樓,開了個打工子弟輔導(dǎo)班,有好多孩子家長在工地上,孩子需要長期托管,我是回去給孩子們做飯去。

    大陳說,我也不租了。于小貴的姐的平房也拆遷了,三間的平房守在道口,去年就拆遷完?,F(xiàn)在樓也蓋完了,給了一百多平方米的門市房。她姐找了我好幾次了,要和我們合伙開個小酒店。

    雷老爺子看看大陳,說沒有人租了?你們都走了,就剩下小陳了。

    小陳低下頭說,拆遷后蓋樓,我要把我的門市房賣了。黃濤的爸爸在他們家鄉(xiāng)包了座小山包,投資養(yǎng)山雞。我要先去那里適應(yīng)一下,等他出獄。

    外面誰家放起了鞭炮,“噼哩啪啦”地震得人耳朵“嗡嗡”響。雷老爺子眼淚落了下來。大陳向她倆使了個眼色,說,爹,今年是牛年,牛馬年好耕田。你聽外面的鞭炮是為我們的祝捷聲。是托你老爺子托的福,我們在三家巷日子過得這么紅火。正是有了你老的大恩大德,才有了我們的今天。你放心吧,我們走哪兒都是你的女兒。我們的日子如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你當(dāng)?shù)哪懿桓吲d嗎?

    雷老爺子擦了眼淚,舉起手中的酒杯,與她們碰了杯,說,牛年春光無限好,三家巷里飛出三只金鳳凰。

    老霍哭了。老陳哭了。大陳哭了。小陳哭了。小于傻笑,被大陳打了一巴掌,他笑得更恣意了。轉(zhuǎn)眼大家又破涕為笑了。外面的鞭炮又響起來了,陽光射進(jìn)來照得每個人的臉紅通通的。干了這杯酒,祝福的酒,踏上征程的酒,有誰能辜負(fù)這好時代好春光呢?

    責(zé)任編輯:李 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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