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
唐傳奇當中,有這么三個小故事,叫作《紙月》《取月》《留月》?!凹堅隆钡墓适率侵v有一個人,能夠剪個紙的月亮照明;“取月”是說另一個人,能夠把月亮拿下來放在自己懷里,沒有月亮的時候照照;至于“留月”,是說第三個人,他把月亮放在自己的籃子里邊,黑天的時候拿出來照照。
我被這樣的故事折服了。
自然驚嘆古人想得奇,想得妙,將一顆圍繞地球運行的冷冰冰的衛(wèi)星想成了自我的襟袖之物;更加慨嘆那不知名的作者“創(chuàng)造月亮”的非凡立意。不由得想,能夠作出如此想象的心,定然無比澄澈清明。那神異的心壤,承接了一寸月輝,即可生出一萬個月亮。
不禁叩問自己的心:你是不是經(jīng)常犯“月亮缺乏癥”?晦朔的日子,天上的月亮隱匿了,心中的月亮遂也跟著消亡。沒有月亮的時候,光陰在身上過,竟有了鞭笞般的痛感。
“不是我在過日子,而是日子在過我?!蔽揖趩实貙ε笥颜f?;貞浿约鹤咴阢y輝中的模樣,是那樣詩意盎然,但今天的手是絕難伸進昨天——我夠不著浴著清輝的自己。這座城市里有一個冷飲館,叫“避風塘”。
我路過了它,卻又踅回來,鉆進去消磨了一個寂寥的下午。
賺去我這整個下午的,是它的一句廣告詞:“一個可以……發(fā)呆的地方?!被野档男?,不發(fā)呆又能怎樣?
我常常想,苦的東西每每被我們的口拒絕,苦口的藥,也聰明地穿起討好人的糖衣服???,攻不破我們的嘴,便來攻我們的心了。而我們的心,是那樣容易失守。
苦,在我們的心里奔突,如魚得水。可以訴人的苦少而又少,難以訴人、羞于訴人的苦多而又多。憂與隱憂不由分說地搶占了我們的眉頭和心頭。夜來,只有枕頭知道懷揣了心事的人是怎樣輾轉(zhuǎn)難眠。世界陡然縮小,小到只剩下了你和你的煩惱。白天被忽略的痛,此刻被無限放大,心淹在苦海里,無可逃遁。這時候,月亮在哪里?天空沒有月亮,心空呢?
想沒想過,剪個紙的月亮給自己照明?
創(chuàng)造一個月亮,其實是創(chuàng)造一種心情。痛苦來襲,我們習慣浩嘆,習慣呼救,我們不知道,其實自我的救贖往往來得更為便捷,更為有效。
唐山大地震的時候,有個女孩掩埋在廢墟下達八天之久,在那難熬的日日夜夜里,她不停地唱著一段段的“樣板戲”,開始是高聲唱,后來是低聲唱,最后是心里唱。
她終于幸存下來。她不就是那個剪個紙月亮給自己照明的人嗎?勸慰著自己,鼓勵著自己,向自己借光,偎在自己的懷里取暖。
這樣的人,上帝也會殷勤地趕來成全。
人的生命歷程,說到底是心路歷程。善于生活的人,定然有能力剪除心中的蔭翳,不叫它滋生,不叫它蔓延,給月亮一個升起的理由,給自己一個快樂的機緣,揣著月朗月潤的心情,走在生命絕佳的風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