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蓮 嶺上雪

劉為民

【小試牛刀】

江南可采蓮

費振鐘

忽然想起一句不平常的話，優(yōu)美是不可拒絕的沉溺。

對那些在江南走過的人來說，太容易遭遇優(yōu)美了。例如在六月，我指的是農(nóng)歷六月，江南采蓮的六月，這個日子里，到處都流動著一種令人心旌搖蕩的優(yōu)美，請問誰可以躲避，誰可以拒絕？既然不能躲避不能拒絕，那么，就只有沉溺。是的，優(yōu)美在江南采蓮的六月確實是不可拒絕的沉溺。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這是誰說的？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這是誰說的？

于是妖童媛女，蕩舟心許;稭首徐回，兼?zhèn)饔鸨?棹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這是誰說的？

無端隔水拋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這是誰說的？

耶溪采蓮女，見客棹歌回;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來。這又是誰說的？

多少人走過江南的六月，多少人說過采蓮時節(jié)的情景。所有這些人似乎在整個六月里，都為這種優(yōu)美所誘惑而佇立在江南的蓮塘邊。他們用無比傾慕的眼神和姿態(tài)，當(dāng)場為六月江南優(yōu)美的采蓮寫歌作詞。他們的這些歌和詞，表明他們沉溺之深，以至于千年之后仍然看到他們在江南蓮塘邊無以自拔。

其實，采蓮不過是江南民間俗事。什么時候，采蓮成為江南民間盛大的審美活動，只怕難以斷定。總因為江南的蓮塘太多，荷葉太盛，蓮花太艷，就讓民間憑借他們樸素的想象造出了一個稱做荷花娘娘的女性偶像，她一出現(xiàn)，就獲得了江南的少女少婦們的熱情擁戴。她們決定把荷花娘娘的生日定在六月，因為六月實在是個熱烈喜樂的季節(jié)，因為六月也實在容易表現(xiàn)少女少婦們無遮無掩的風(fēng)情。于是，六月里，荷花娘娘生日的喜慶日子，少女少婦們十分精致地打扮起來。她們梳了頭，描了眉，臉上搽了薄薄的胭脂;她們穿了紅顏色的衣，綠顏色的裙，披了繡花的披風(fēng)，然后集中到了荷塘，在這里為慶祝荷花娘娘的生日，她們要進行一場采蓮比賽。蓮舟是小小的，素手是纖纖的，笑語是款款的，情意是濃濃的。她們的小船劃到哪兒，香風(fēng)妖霧就飄到哪兒，哪兒就有擋不住的風(fēng)流與佻脫。

說起來是采蓮，可后來采蓮已經(jīng)不重要了，在這樣美麗的荷塘里，采蓮顯然成為一個美麗的謊言。少女少婦們?yōu)槭裁慈绱搜龐?，難道她們僅僅是為采蓮嗎？不是！她們是要到這兒唱歌。還有哪里比在荷塘里一邊蕩舟，一邊唱歌更合適她們的地方嗎？沒有！她們要唱情歌，情歌是要有環(huán)境唱的，情歌是要唱得含蓄的，情歌是要用比喻的，這一切要求都能在荷塘里實現(xiàn)。所以，她們的歌就唱得大膽起來了，就唱得深情起來了，而且也唱得"樂而不淫"了。什么“低頭弄蓮子”，什么“蓮子青如水”，還假借了眼前的蓮葉蓮花蓮子，把心中對于情人的愛戀和悱怨，親近和想念，熱望和悵惘，都唱出來了。她們唱得那么沖動熱切，又那么委婉纏綿，如同吹過荷塘上的陣陣夏風(fēng)，又如同在荷葉下面潺潺流淌的河水。連那些魚兒，聽她們的歌聲都聽得暈乎乎的游來游去不知方向，而做出“魚戲荷葉東，魚戲荷葉西，魚戲荷葉南，魚戲荷葉北”的傻樣子。

這就是江南的少女少婦們，由于她們，江南似乎進入了一個歌唱的時代。這個歌唱的時代，標(biāo)志就是《采蓮曲》。如果說，從前我們在《詩經(jīng)》中沒有聽到江南的歌聲，那是由于江南屬于未化的荊蠻之地，那么這時候，六月江南采蓮的日子里，不絕如縷的《采蓮曲》，就足以與《詩經(jīng)》媲美了。當(dāng)然，對于江南那些熱烈地在荷塘里歌唱的少女少婦們來說，她們不會有這種認(rèn)識，也不必有這種認(rèn)識。她們只是出于本能的情感和欲望而略帶放肆地歌唱，無意之中卻讓她們的日常生活得到了藝術(shù)升華，并由此創(chuàng)造出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世俗之美。由于這種世俗之美中包含了江南女性充沛的生命氣息，所以它格外動人，格外富于感染力和誘惑力。難怪那些在六月里佇立在江南荷塘邊的人們，面對的不僅僅是優(yōu)美的荷塘，不僅僅因為這些采蓮少女少婦們的美麗顏色，更因為女性生命激情的歌聲，才會使他們沉溺如斯。

也許，江南的采蓮到這里已經(jīng)充分顯示出了它全部優(yōu)美的特點，因為它不只是寫實，它更富于詩意的想象。它的優(yōu)美因為想象的作用而被放大，以至占據(jù)了整個江南生活的審美中心。在江南諸多堪稱經(jīng)典性的審美事件中，還有比采蓮更有突出醒目的嗎？

然而不知從哪天開始，江南采蓮這種世俗性的優(yōu)美活動場面，逐漸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文人們的賞荷。這主要是文人們的心思發(fā)生了變化，他們似乎覺得采蓮這樣風(fēng)雅的事情，應(yīng)該歸文人所有，他們自以為比鄉(xiāng)村里的少女少婦們更有高尚的情趣，于是文人為了他們的風(fēng)雅和高尚，離開那些自然散布于大澤深水之間的荷塘，跑到自家的小花園里挖了一塊屬于他們的荷塘。這樣的荷塘大也不過一二畝，開放的荷花多也不過十?dāng)?shù)枝，文人就在這兒整天地顧盼流連了，他們喋喋不休吟詩作畫，只不過為了說明他們自己怎樣與荷花蓮葉一樣，心志清遠(yuǎn)，性格高潔。與江南民間那采蓮的盛大熱烈場面相比，文人的賞荷，顯得多么寒酸，多么裝腔作勢，而他們孤芳自賞的心理，與江南少女少婦們的歡歌，又顯得多么無聊，多么狹隘自私。

世風(fēng)日變，如江河日下，由于文人們審美上的利己主義所產(chǎn)生不良影響，江南可采蓮的優(yōu)美日子，便一去不復(fù)回了。

（選自《散文》有刪節(jié)）

【閱讀練習(xí)】

1.請在括號里為詞語中加下劃線的字注音。（6分）

妖童媛女（? ?） 棹歌（? ?） 素手纖纖（? ?）

悱怨（? ?） 媲美（? ?） 喋喋不休（? ?）

2.作者連續(xù)引用描寫“江南采蓮”的詩句并反復(fù)問“這是誰說的”，用意是什么？

3.作者為什么說“其實，采蓮不過是江南民間俗事”？請依據(jù)內(nèi)容簡要概括。

4.從“江南采蓮”到“文人賞荷”，作者如何評價這兩種審美感受及審美效果？

【小試牛刀】

嶺上梨花雪

張峪銘

你不得不承認(rèn)，世間有些事很奇妙。如春天就像一位姑娘拿著一根季節(jié)的牧鞭，輕輕地抽打著萬物，于是萬物蘇醒了，并歡快地邁向春光深處。奇怪的是人到了這個季節(jié)也不例外，也慢慢地敞開胸懷，也樂意、興奮地扎入春潮之中。

這不？朋友金兄來電說，若再不到嶺上來，那梨花將要謝了，到時你不要懊悔。最后還詩意的說了一句：滿山梨花雪，飄灑能幾時？其實朋友的夸張語言比不上季節(jié)的誘惑。對嶺上的梨花，我已鐘情很久了，只不過時間難以支配，一拖再拖。我也擔(dān)心若不前往，恐怕梨花已卸妝，趕不上其尾聲末場了。

嶺上，實際上是三條嶺簡稱，它屬東至縣堯渡鎮(zhèn)管轄，離縣城以東約十里地。這里原先就是古徽道必經(jīng)之地，是東邊通往小城的咽喉。可時光的草早已將古道湮沒，石板路也習(xí)慣了人的冷落。不想嶺上人，在那貧瘠的土地栽上了梨樹，于是“千樹萬樹梨花開”，引得游人四方來。嶺上成了梨花的天堂，春天的秀場，連古道也煥發(fā)了生機。

那天雨絲飄落，我們一行人輕踏如琴鍵似的石道階梯，張望惱人的春色，諦聽快樂的跫音，路過一潭碧水，走過一段山岡，穿過一座古亭……你舉眼一望，無邊景色迎面撲來。那滿山遍野的梨花，攻陷了整個山梁，那行道樹的新綠，石楠林的殷紅，成了梨花的配角，就像一匹巨幅白絹上點綴一點綠色和一抹紅，將那梨花襯托得更加潔白，如玉晶瑩剔透，如雪素潔淡雅。這讓人想起了中國畫，了了幾筆，春意盎然，那大片的留白，給了人無限的想象空間。

說起嶺上梨花的配角，不得不說那些奇形怪狀的褶皺石。有的如天蟾，有的如書卷，有的如蓮座，有的如寶劍……梨樹植在山石間，山石臥在梨樹前，就如襲一身白裙的女模特，倚在肌肉健碩的男子身邊，一個風(fēng)情萬種，一個雷霆不動，演繹著野性與溫柔之美。一樹梨花細(xì)雨，一座古亭微風(fēng)。梨花是那么的鮮活清新，古亭是那么的質(zhì)樸禪定。這樣的畫面，讓人古意頓生——風(fēng)掃素眉，眼角垂淚，玉笛輕吹，千嬌百媚，只為在這世上走過一回，只為在萬紫千紅中獨守清白而無悔。

不錯，梨花是嶺上的當(dāng)然主角，但她有時也退到幕后，若你定格一景，梨花又成了游人的背景。你看那一班女子，穿紅著綠，手拿紗巾在梨花古道上舞動起來，那洋溢的笑顏，與梨花相映成美。你才知道人因景而游，景也因人更生動。

我坐在古徽道邊的一塊石頭上，望著游人如織，花開如雪，我思考著任何生命都有許多相似與重疊。梨花生命與人類一樣。當(dāng)最后一場春雪融化成一泓春水時，梨樹枝頭生出些白米粒，小小的、澀澀的如懵懂女孩;等暄風(fēng)一遍遍拂過，那白色的花苞競相開放，那純粹的白，如少女的裙裾，那淡黃的蕊，如少女面龐上的羞澀;再過幾天花開得更加恣意，綠綠的嫩葉也悄悄地長了出來，就像系著綠圍裙的少婦，腰肢隨風(fēng)擺，楚楚動游人，想必那果實早已孕育在腹中了吧。女人如花，這樣的比喻可溯源到《詩經(jīng)》中的“桃之夭夭”，只不過桃花演繹的是一場火紅與熱烈的生命，而梨花的生活演進，帶著一份圣潔、一分高貴，一絲素雅與一絲哀怨。難怪有人稱梨花“雪作肌膚玉作容，不將妖艷嫁東風(fēng)”，天地之間，她不取悅、不諂媚，保持一生天性，給你一世素容。

我想梨花是不是天地之間的白衣使者？她開在清明之前，一夜之間扯起了白幡，此時天朗氣清，山河素白。是不是祭奠滄海桑田的變幻，祭奠草木枯榮的更替，祭奠生靈萬物的輪回……是不是想讓人類應(yīng)懂得慎終追遠(yuǎn)，飲水思源？“梨花風(fēng)起正清明，游子尋春半出城?！鼻迕骷赖焓菫榱说跷扛卸?，出城尋春是為了守住更好的人生。人類啊，應(yīng)當(dāng)有必要的敬畏和必要的堅守。就像梨花堅守著她不變的清白，堅守著她淡淡的清香。

嶺上梨花雪，只不過是將梨花的白，用雪作喻。你遠(yuǎn)觀如雪滿山，近看如雪飄落。但梨花的香卻很特別，以至特別得讓人忽略了。當(dāng)然，這也不能全怪人。當(dāng)她的皎白之容沖擊著你的視覺時，你的嗅覺變得遲鈍了。即使你貪婪吸取，也不見香氣芳蹤;倘若靜心感受，定有一縷暗香。這也印證著一個道理，給你太多，幸福難覓;若有缺憾，才能幸福滿滿。

我問朋友，你說的梨花雪如何詮釋？他眨了一下眼，一字一頓道：“梨花不遜雪花白，雪卻輸梨一段香?！焙伲旁~翻新，說出了梨花的品質(zhì)，可嶺上梨花呢？我想，里面不僅有栽梨人創(chuàng)業(yè)的精神，也會熏染著嶺上獨有的地理人文。

嶺上梨花雪，三月始盛開。莫道傷春語，明年你再來?？吹郊娂娏懵涞睦婊ǎ覀械啬钸吨?，并期待著來年嶺上的春天，期待那一場梨花雪。

（選自《安徽日報》2016年6月3日）

【閱讀練習(xí)】

1.簡析文章開頭三小節(jié)的作用。

2.文章寫梨花多處運用襯托的手法，請結(jié)合文章第4、5、6段內(nèi)容作簡要分析。

3.你認(rèn)為題目“嶺上梨花雪”中的“梨花雪”有什么妙處？

4.結(jié)合文章對梨花的品質(zhì)、特點的描寫，說說梨花給人們的啟示。

【參考答案】

《江南可采蓮》

1.媛yuàn;棹zhào;纖xiān;悱fěi;媲pì;喋dié。

2.連續(xù)引用和反復(fù)強調(diào)江南采蓮那令人心旌搖蕩的優(yōu)美特點;連續(xù)引用和反復(fù)強調(diào)人們對江南采蓮的美的無能抗拒的沉溺之情;連續(xù)引用和反復(fù)增加了文采，讓文章有了更多的書卷氣和詩詞內(nèi)涵。

3.因為采蓮是江南民間為符合百姓的審美想象而創(chuàng)造出的一個活動;因為采蓮是民間百姓抒情達意的假借方式，彰顯百姓生活的風(fēng)流和意韻;因為采蓮是占據(jù)了整個江南生活的審美中心，是江南最經(jīng)典、最具感染力和誘惑力的世俗審美。

4.民間采蓮是江南富有生命氣息、具感染力和誘惑力、生命力、自然熱烈的盛大民俗活動，作者對江南民間采蓮充滿欣賞、沉溺和贊美;對江南采蓮世俗逐漸遠(yuǎn)去的遺憾和惋惜;文人賞荷寒酸局促、自我標(biāo)榜、裝腔作勢、狹隘自私，作者對文人賞荷充滿批評和貶斥;對文人賞荷這種利己主義審美盛行的遺憾與痛斥。

《嶺上梨花雪》

1.內(nèi)容上：①寫出自己對嶺上梨花的喜愛;②用原先古道、石板路的荒蕪、冷落襯托今日嶺上的美麗熱鬧;③贊美今日嶺上人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④體現(xiàn)嶺上獨有的地理人文。

結(jié)構(gòu)上：引出下文，作者由此付諸實踐，走上賞梨之路。

2.①用行道樹的新綠、石楠林的殷紅襯托梨花的潔白;②用山石的野性之美襯托梨花的溫柔之美;③用古亭的質(zhì)樸禪定襯托梨花的鮮活清新;④用游人的歡笑舞動襯托梨花的生動美麗。

3.①（岑參詩句）“千樹萬樹梨花開”是用梨花喻雪，本文題目中的“梨花雪”是用雪喻梨花，巧用詩意，推陳出新。②“梨花雪”既指梨花的潔白，也暗含圣潔的品質(zhì)，一語雙關(guān);③借朋友“梨花不遜雪花白，雪卻輸梨一段香”的古詞翻新，由梨花的白引出梨花的香，在贊美梨花品質(zhì)的同時，暗含了作者對嶺上人創(chuàng)業(yè)精神的贊美。

4.①梨花圣潔、高貴、素雅的品質(zhì)啟示人們做人要不取悅、不諂媚，保持一生天性;②梨花開在清明之前，仿佛在祭奠萬物生靈，想讓人類懂得慎終追遠(yuǎn)，飲水思源;③梨花堅守不變的清白，堅守淡淡的清香，啟發(fā)人類應(yīng)當(dāng)有必要的敬畏和必要的堅守;④梨花的暗香很特別，易讓人忽略，告訴人們：只有靜心感受，才能覓得更多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