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格力
近日讀得池莉一首詩,其中有一段:我虛構一匹馬/我樂意成為/我自己的游子/我純粹/為自己流浪。
喜歡這樣的表達方式,總覺得作者在那一刻,內心旖旎,無法與外人言說,也無須說,無須說那樣一匹馬,在人的心里,甚至血液里,奔跑、馳騁,天地自在,心神歡暢。
“我虛構一匹馬”,這樣大膽而詩意的想象,多么浪漫呢。讀來頓時便覺得,我縱馬揚鞭而去,一路碾塵碾土,風馳電掣,恣意縱橫。名利、瑣事、煩擾、迷惘一一在我眼前一閃而過,我駕馬,關山重重,談笑飛越。
我虛構一匹馬,隨風隨云,去到哪里,都是自在放懷,逸興遄飛。我是我自己的游子,江山遼闊,長天遠水,一人一馬,自得逍遙趣。
這樣一場虛構事件,是內在一場歡樂的敘事。
也許是一個月夜,書不過翻了幾頁,人在凝思間,一匹馬,馱了些月色來,停在你的窗前。這時,你只需微笑迎上去,輕輕一躍,便可躍上馬背。你騎著這匹馬,行在月色里,越走越遠,古時的景色,一幕幕出現(xiàn)在眼前,溫暖幽微,清麗芊綿。
也許不過是一個忙碌的素日,你有一些累,喝了口茶,發(fā)了一會兒呆。這時,你有片刻的寧靜,寧靜是一匹漂亮的馬,長鬃飛揚,踏云而來。你大可放下手頭之事,縱身上馬,隨一片云,一陣風,暫避塵囂,去到清涼地。從此你便不再為瑣事而憂,為困苦而懼,自是“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東西”。
我們都是客居于世的,有人是名利之客、權利之客、欲望之客、嘈雜之客,亦有人是梅之客、溪之客、田園之客,更是淡泊之客、從容之客、寧靜之客。
我自然喜歡后者,他們都是詩之客。有些詩意,是抱撲守拙,退靜歸真。即使只在一頁紙上,也可詩行種蔬,瓜棚藤架,菘路韭畦,紛紅駭綠。愿守得一分天真,過九分真趣。
可是,我如何能去得了那一頁紙上?我需要一匹馬。
在世身為客,人潮人海,熱浪沸滾,我需要這樣一匹馬,能帶我飛奔而去,遠避塵囂種種。不被名利捆綁,不受欲望束縛,不被嘈雜擾心,即使翻山越嶺,仍走不出塵世,至少我可以在山間做一個探梅客,在田邊做一個農家客,在月下做一個清風客。
閑時可讀書,一行詩,就是一匹馬,你可以任意東西,去到小橋流水人家,亦可以去到二十四橋明月夜;你彈琴,一縷音,就是一匹馬,你可以乘興而去,會一會高山流水,亦可與花間鶯語共訴一曲;你畫畫,一痕遠山,就是一匹馬,你可以意興高飛,與煙霞共細語,與魚鳥同休逸。
我們騎著這樣一匹虛構的馬,神思浩渺,縱橫馳騁,可以去到大地最溫暖的草木詩篇里走一走,路上遇到孤村小橋、籬舍村店,野趣盎然;可隨一條山中野溪散散步,直走得月亮升起來;可遇到古詩人紙窗下研墨給友人寫帖,風神灑蕩,引人入勝……
虛構一匹馬,就這樣深心獨往,孤意自飛,得片刻閑暇,做自己的游子,共青山歸遠,隨白鶴忘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