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認定河北大午農牧集團公司非法吸收公共存款罪的罪名辨析

劉方華

摘要：河北巨富“草根金融”覆滅，關乎的不僅是該案件中公司的存續(xù)、法人代表是否涉罪、如何處理的問題，發(fā)人深省的是該案件背后牽涉的罪名認定的問題。歸結有三：一是是否涉罪;二是所涉何罪;三是適用何領域法律進行調整。目前，爭議最大的是民法、刑法與經濟法之爭，各領域大家們都極力主張由本了領域法律進行規(guī)制。本文就其三個方面加以分析。

關鍵詞：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擾亂金融秩序;民法調整;刑罰處罰;經濟法規(guī)制

一、民法角度

民法調整的是平等主體之間的民事法律關系，在本案中，當事人均滿足這個條件，但是并不等于該案就適用民法調整。通觀本案，不難發(fā)現(xiàn)爭議的焦點在于大午公司與其借款對象，即其公司員工及其親戚之間的“借貸關系”的界定。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事借貸案件的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2015年6月30日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第1655次會議通過）（以下簡稱《規(guī)定》）第一條規(guī)定，本解釋所指民間借貸是自然人、法人、其他組織之間及其相互之間進行資金融通的行為。案中大午公司法人之名，以借條形式向其員工及員工的親戚借款一行為符合本解釋第一條規(guī)定的主體。根據(jù)第二十三條可推論民法承認企業(yè)法定代表人或負責人以企業(yè)的名義與出借人簽訂民間借貸合同的行為。此外，《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審理借貸案件的若干意見》（法民發(fā)【1991】21號）對此沒有直接規(guī)定，但在其第一條：“公民之間的借貸糾紛與公司法人之間的借貸糾紛以及公民與其他組織之間的借貸糾紛，應作為借貸案件受理?！痹摗兑庖姟凡⑽磳⒐衽c企業(yè)之間的借貸關系作排外處理，實則承認了這種借貸的效力。

形式上符合民間借貸，效力上也基本確立，那么在無效情形中是否存在否定本案中“借貸關系”合法存在的情形？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如何確認公民與企業(yè)之間借貸行為效力問題的批復》，借貸無效行為有：一、企業(yè)以借貸名義向職工非法集資;二、一夜一借貸名義非法向社會集資;三、企業(yè)以借貸名義向社會公眾發(fā)放貸款;四、其他違反法律、行政法規(guī)的行為。前三種情形不僅致使貸款無效，還有可能構成非法幾首公眾存款罪，就其可能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分析如下：

二、刑法角度

我國《刑法》第一百七十條明確規(guī)定，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幾個要件：一主體不適格，即主體不具備吸收公共存款的資格;二對象需是不特定多數(shù)人（包括單位）;三侵犯利益是擾亂金融秩序;四存在非法吸收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的事實。按照檢方的指控，孫大午作為河北大午公司法定代表人，其公司成為犯罪嫌疑人主體適格，為達到籌集資金的目的，在未經中國人民銀行批準，此為主觀方面;通過招收代辦人、設立代辦點，以高于銀行同期存款利率，承諾不交利息稅等方式，制定和出具了名為“借款憑證或借據(jù)”實則“存單”的制式憑證，向社會不特定公眾變相吸收存款，此為客觀方面;此行為嚴重影響當?shù)亟鹑谥刃?，致使附近幾個信用社營業(yè)網點幾乎沒有可吸收存款，此為客觀要件和社會危害性。因此檢方認為孫大午及大午公司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且法院最終采納該指控詞并以此裁判，筆者通過多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犯罪構成加以分析，不甚同意這種觀點，理由如下：

（一）孫大午案件關于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客體分析

我們一般認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侵害的法益是國家的金融管理秩序。根據(jù)全國人大法工委編著的《中國人民共和國刑法釋義》可知以下幾點：一，本罪的手段通常是提高利率;二，本罪收集社會大量閑散資金導致的閑散資金失控不利于國家集中有限資源辦大事的經濟建設;三，人為提高利益的行為變相形成銀行機構的不正當競爭，影響經融秩序;四，閑散戶和個人不具備銀行強大的資金鏈條和背景，無法承擔無法還債的風險，難以保障借款人的經濟利益。

就本案而言，第一，大午集團與村民是一對一的借款關系，兩者之間的借款憑證是借據(jù)，即“存折”，其形式嚴格按照借據(jù)固定的格式分別注明借款人、借款年限和借款利息。利息一般為2%，根據(jù)年限和數(shù)額的不同，在2%至4%之間浮動，并且沒有利息稅。在形式上，大午集團確實在手中聚集了大量閑散資金但其程度并未造成資金失控和不利于國家集中有限資金進行必要經濟建設的不良影響。事實上，大午集團不僅將大量資金正確投入企業(yè)運營并且經營良好給企業(yè)創(chuàng)收，此外大力修路、建校完善農村基礎設施。第二，大午集團在當?shù)氐牧己眯抛u以及比銀行高出許多的利息，確實吸引了廣大村民前去存款。這并未和當?shù)氐男庞蒙绠a生不正當競爭。不正當競爭是指同樣的地理市場的同樣的業(yè)務領域的競爭者采用不正當?shù)氖侄斡绊懫渌偁幷叩牟环ㄐ袨?。而本案中，大午集團籌集存錢的行為并非是為了從事和當?shù)匦庞蒙缫粯拥男刨J金融業(yè)務，而是為了企業(yè)生產經營的需要。因此，大午集團的行為又何談對當?shù)匦庞蒙缭斐刹徽敻偁幮袨?。即使真如被害單位代表中國人民銀行徐水支行行長房曉明所言“大午集團的非法吸收存款，令大午集團所在地附近的幾個營業(yè)網點幾乎吸收不到存款，對當?shù)匦庞蒙缭斐珊艽鬀_擊”，也并不一定如其所言“擾亂了金融管理秩序”。因為，大午集團附近的銀行營業(yè)網點吸收不到存款而使當?shù)匦庞蒙缡艿降臎_擊，僅僅涉及這些金融機構的經營問題，與國家的金融管理秩序并沒有關系。國家的金融秩序并不是要保證每個銀行的營業(yè)網點都能吸收到足夠存款，也并不是要保證金融機構不受到任何環(huán)境的沖擊。事實上，對這種壟斷經營——金融業(yè)的特許經營制度的沖擊和破除，并不意味著是對金融秩序的破壞。第三，大午集團籌集資金后，能夠進行有效管理和利用，信譽良好，從未出現(xiàn)無法保證存款人資金的安全和利益的情況。

綜上，雖然大午集團公司籌集社會資金的行為在形式上與“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行為相符，但是其行為并未侵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犯罪的客體。

（二）孫大午案件關于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客觀要件分析

首先，從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立法背景和立法過程的角度而言，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客觀要件應該是“以從事信貸活動為目的，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擾亂金融秩序的行為”。

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行為本身并不是目的，吸收存款用以借出貸款從而獲得巨額利潤才是目的。為了打擊這種嚴重擾亂信貸秩序的行為，從1989年起，中國人民銀行、國務院、全國人大常委會先后頒行了《中國人民銀行和監(jiān)察部關于金融稽核檢查處罰規(guī)定》、《中國人民銀行利率管理暫行規(guī)定》、《儲蓄管理條例》、《中華人民共和國金融機構管理條例》、《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業(yè)銀行法》、《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懲治破壞金融秩序犯罪的決定》等多部規(guī)章、法規(guī)、法律，對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行為規(guī)定了各種行政、刑事責任。1997年，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最終在刑法典中確立。

因此，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打擊對象非常明確，那就是金融機構或非金融機構、自然人以從事信貸活動為目的的吸收公眾存款行為——用所借貸的資金來發(fā)放貸款，否則就不是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

其次，從民間借貸的角度而言，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以企業(yè)集資建房、企業(yè)改制過程中職工出資入股等形式進行的民間借貸非常普遍。這些雖然也體現(xiàn)為吸收資金，并且也有利益回報，但是這種行為不僅不違法，反而受到《合同法》的保護，而且也不需要人民銀行的批準。

在本案中，大午集團與當?shù)卮迕窈吐毠ぶg存款的行為，發(fā)生在平等主體之間——企業(yè)和個人之間。大午集團孫大午決策，招收代辦員，設立代辦點，于2000年1月至2003年5月間，以高于銀行同期存款利率等方式，出具“借款憑證”，向社會公眾籌集資金，即是一種隱性的民事借貸合同。大午集團籌集的公眾資金，是用于農民企業(yè)的生產、生活需要，而非出于從事信貸活動的目的，這也就在本質上與“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犯罪的客觀要件相區(qū)別。因此，大午集團的集資行為應屬于典型的民間借貸。

再次，河北省徐水縣人民檢察院僅從《中華人民共和國銀行法》和國務院關于《非法金融機構和非法金融業(yè)務活動取締辦法》的相關規(guī)定的字面理解，以認定大午集團未經中國人民銀行批準的行為符合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犯罪的客觀要件是不準確的。因為，單從字面上理解，《取締辦法》中的規(guī)定將“未經中國人民銀行批準，向社會不特定對象吸收資金，出具憑證，承諾在一定期限內還本付息的活動”作為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客觀要件是對于設立該罪名并予以打擊的立法目的的錯誤理解，是對合法的民間借貸行為的嚴重混淆。因為，“未經中國人民銀行批準，向社會不特定對象吸收資金，出具憑證，承諾在一定期限內還本付息的活動”并未真正反映出行為人吸收資金的非法性，也并非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法律特征。

（三）孫大午案件關于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主觀要件分析

我國刑法解釋規(guī)定，“非法吸收存款罪”的主觀要件指行為人在主觀上具有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的故意，法律并不追求過失犯罪人的責任。在前論述的基礎上，應具有吸收公眾存款從事信貸業(yè)務的故意。

在本案中，孫大午及大午集團的籌資行為僅是為了企業(yè)生產經營需要，并不具備對于吸收公眾存款從事信貸業(yè)務的明知，就更不用說對這種行為的危害性后果的追求了。所以，其行為并不符合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主觀要件。

綜上，根據(jù)刑法罪刑法定的原則，任何人的行為只有在符合刑法所規(guī)定的犯罪構成時才構成犯罪。經過上述分析，孫大午及大午集團的集資行為并不符合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各構成要件，因此，孫大午的行為不構成任何犯罪行為。

三、經濟法角度

《非金融機構和非金融業(yè)務活動取締辦法》已經明確規(guī)定，非金融業(yè)務活動有中國人民銀行予以取締，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干涉，不得拒絕、阻撓。其取締程序中對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變相吸收公眾存款的規(guī)定為：“對于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或者變相吸收公眾存款以及非法集資等非法金融業(yè)務行為，中國人民銀行一經發(fā)現(xiàn)，應當立即調查、核實?！诮浿袊嗣胥y行上述調查程序并被認定為《辦法》規(guī)范的非金融行為的，采取的兩種處理方式：首先由中國人民銀行作出取締決定，宣布該金融業(yè)務活動為非法，責令停止一切業(yè)務活動，并予公告。而且，中國人民銀行作出還可以通過‘禁止令等方式，責令為非金融行為開立賬戶、辦理結算和提供貸款的金融機構，立即停止有關業(yè)務活動，并禁止任何單位和個人擅自動用有關資金;而只有在經中國人民銀行初步認定，并被認為行為性質、后果嚴重，涉嫌犯罪的情況下，才由其決定提請公安機關依法立案偵查?！庇纱?，在有相關法律法規(guī)進行規(guī)制的情況下，優(yōu)先適用該法律法規(guī)，在沒有相關法律法規(guī)進行規(guī)制的情況下，由于刑法的嚴苛性，應作為法律的最后防線適用。

四、總結

孫大午的行為不具有形式違法性，更不具備可罰性，不構成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對于其合法的、有益的民間借款行為本應該受到國家法律的合法保護與鼓勵，而非用具有謙抑特質的第二位的刑法沖到其它第一位法律前面對大午集團進行懲罰來保護所謂的金融管理秩序。該案件雖其性質造成了小范圍一定程度金融秩序混亂，在一定程度上損害看國家利益，但其社會危害性較小且主觀上無惡意，不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并未上升到由刑法調整的程度，且其違反的相關條款與侵害的法益在經濟法范圍內有明確規(guī)定，因此，我認為由經濟法采取行政手段進行調整更能體現(xiàn)法律的精準與以社會為本位的宗旨。具體操作如下：

（一）由中國人民銀行宣布大午公司及其法定代表人孫大年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的行為不合法，是為無效;

（二）由于大午公司與孫大年主觀惡意較小且未損害被集資人利益，甚至是為被集資人謀福利，加之被集資人知情且為自愿，因此在此間出現(xiàn)的損失由當事人自行承擔;

（三）大午公司及其法定代表人在規(guī)定時間內退還所集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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