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京·侯會
活在公元元年的人,絕對想不到自己正在經(jīng)歷人類歷史上堪稱“偉大”的時刻——因為“公元”這個概念,是遠在1500年以后才產(chǎn)生的,當時的人不可能未卜先知。
意大利醫(yī)生兼哲學家里利烏斯是十六世紀人,他改革此前通行的儒略歷,制定了新的歷法,1582年經(jīng)羅馬教皇格歷高利十三世批準頒行,因稱“格歷高利歷”或“格里歷”“國瑞歷”,也稱“西歷”,即今天通用的“公歷”。
“格里歷”是以耶穌誕生之年為紀年元點,從這年開始稱“主的年份”(AnnoDomini,簡寫為A.D.);之前稱“主前年份”(BeforeChrist,簡寫為B.C.)。不過在推廣中,其宗教色彩漸漸淡化,如今通常的說法是“公元某年”和“公元前某年”。
公元元年在東方發(fā)生了什么?有一點頗為奇怪:耶穌其實并非生于公元元年。從存世的文獻中找不到耶穌生年的明確記錄。而根據(jù)某些間接歷史記載乃至天文星象推算,公元元年時,耶穌已年逾四齡(另有說四年后耶穌才出生的)。如此一來,公元紀年法的權威性也便大打折扣。
這個錯誤是怎么形成的呢?是所依據(jù)的歷史文獻不可靠,還是歷法推算有誤?抑或公元元年之確立另有依據(jù),這一年剛好有足資紀念的重大歷史事件發(fā)生?
自然要查查歷史,尤其是西方的歷史。然而很遺憾,這一年,西方剛好無甚大事發(fā)生。此前28年,羅馬元老議會為“終身保民官”兼“大元帥”屋大維上封號為“奧古斯都”,屋氏已成為實際上的羅馬皇帝;而羅馬政體也由此改“共和”為“帝國”。至公元2年,元老議會又為他上尊號為“祖國之父”,屋氏之榮耀也達于巔峰。至于公元元年,卻找不出有何重大的、值得建元稱慶的歷史事件來。
西方無可紀之事,東方又如何?東方此刻正值西漢末年。此前一年,漢哀帝劉欣駕崩,因無子嗣,由中山王劉箕子(后更名衎)入繼大寶,是為漢平帝。不過這一年仍用漢哀帝元壽二年的年號,翌年,平帝才正式改元“元始”,是為“元始元年”,恰便是西歷公元元年!這可是無巧不成書,而且巧得很不一般!因為“元始”一詞無論譯成任何文字,都不會被誤解,那是指歷史翻開新的一頁,一切從頭開始!
公元元年在東方發(fā)生了什么?盡管這位年僅九歲的小皇帝五年后就死掉了,并未在歷史上留下任何值得稱頌的業(yè)績,但輔佐他的實權派大臣卻大大有名,絕對是個“人物”——即最終終結(jié)西漢王朝、并建立短命新朝的大司馬王莽。他的權勢,絕不在羅馬奧古斯都屋大維之下。
王莽本是西漢的皇親國戚,他的姑母是漢元帝之皇后王政君。元帝死后,政君之子劉驁即位,是為漢成帝。成帝死,哀帝劉欣繼位。哀帝是劉氏旁系子孫,不是政君嫡孫,作為太皇太后的王政君,也由此失去權柄。不過哀帝在位五年便去世了,政君及時趕往未央宮,收取皇帝玉璽符印,并召侄兒王莽任事,擁立漢平帝,王莽從此走上權力的巔峰。
又過了五年,平帝也死了,王莽復立只有兩歲的孺子嬰為帝,自己則攝行皇帝之權。四年后,王莽干脆廢掉孺子嬰,自己登上皇位,改國號為新朝,并大刀闊斧進行一系列社會改革,包括將土地、鹽鐵等收歸國有,試圖恢復西周井田制,禁止土地及奴仆買賣,改革幣制、改革官制……史稱“王莽改制”。
封建學者站在皇權立場,對王莽改制極盡丑詆之能事,視為大逆不道?,F(xiàn)代學者則持不同觀點,幾乎異口同聲地肯定王莽的改革,認為他甘冒篡逆之名,以極大的魄力施行改革,試圖解決積聚已久的社會矛盾,挽狂瀾于既倒,值得在歷史上大書一筆。甚至有學者稱他是“最早的社會主義者”,認為他的所作所為,甚至對中國文化也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而王莽走上政治舞臺、獲得權力,正是從元始元年、也就是公元元年開始的。對于這個東方古國而言,這一年具有特殊的意義。
話說至此,文章本應畫上句號,因為無論如何,這也僅僅是個巧合。西歷對公元元年的設定,當然不可能來自遙遠東方國度的一次改朝換代。不過對此事感興趣的朋友,我還愿貢獻一點相關材料。
公元前后,東西方并非完全隔絕。西方的羅馬和東方的漢朝是雄踞世界東西端的兩個超級大國,至少都知道對方的存在。當時的中國稱羅馬為“大秦”或“黎靬”,而羅馬稱中國為“賽里斯”或“秦尼”。司馬遷《史記·大宛傳》稱,漢武帝時,已有中國使者抵達黎靬,又有黎靬使者及“幻人”(魔術師)抵達中國。這至少說明,當時的東西方信息可通,雙方的人、物(如東方的絲綢,西方的鴕鳥蛋、花蹄牛等)及信息有著一定的交流渠道。而一則東方王朝改元的消息,可能也會傳至西方,記錄于文獻。只是今天已無跡可尋,只能存在于推測之中。
還有幾則相關信息很有意思。如漢哀帝死時只有二十五歲。他活著時,寵幸年僅二十出頭的官宦子弟董賢,將他超擢為大司馬,位列三公,甚至一度打算讓位給他。哀帝與董賢一同坐臥,一次午睡,董賢枕著哀帝的衣袖酣眠,哀帝要起身,又怕驚醒他,于是揮刀將衣袖割斷,從此留下“斷袖”之典。當然,哀帝一死,董賢的末日到了。他被迫交出玉璽,回家后與妻子一同自裁。
另一位相關人物王政君,幾乎是歷史上年歲最長、經(jīng)歷王朝最多的皇(太)后,一生歷經(jīng)元帝、成帝、哀帝、平帝、孺子嬰及新朝六朝,當過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活了八十四歲。不過她畢竟是劉家的媳婦,王莽篡漢時她極力反對,不肯交出傳國玉璽。被逼無奈,最終將玉璽擲向王莽派來的使者,崩掉玉璽的一角。
我們讀《三國演義》,敘及孫堅從洛陽宮殿井中撈出傳國玉璽,“方圓四寸,上鐫五龍交紐,旁缺一角,以黃金鑲之”;后面又解釋:“后王莽篡逆,孝元皇太后將璽打王尋、蘇獻,崩其一角,以金鑲之”,指的便是此事。
無論如何,西歷公元元年與漢平帝元始元年剛巧重合,是不容否認的事實。例如若問今年何年,你可以說公元2021年,也不妨說自漢平帝元始元年算起的第二千零二十一個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