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克飛
“網(wǎng)紅之城”布拉格有卡夫卡與哈謝克,有斯美塔那與德沃夏克,還有克里瑪與瓦楚利克……無論在文學史還是藝術(shù)史上,它都是一座豐碑式的城市。經(jīng)歷了幾十年的跌宕起伏,更是見證了這座城市的不屈。而查理大橋見證了這一切,比如卡夫卡的一生。
1357年,波希米亞國王查理四世下令,由27歲的建筑師彼得·帕爾勒日主持設(shè)計并建造一座橫跨伏爾塔瓦河的石橋。彼得·帕爾勒日矢志要建造一座“最好的大橋”。工期長達60年,彼得·帕爾勒日最終沒能等到大橋落成的那一天,但他確實建造了一座“最好的大橋” 1992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布拉格查理大橋。
如今的布拉格被視為世界最美的城市之一。但這種“旅行打卡”式的浮光掠影,卻消解了這座城市的跌宕歷史和知識分子念念不忘的“布拉格精神”。
卡夫卡出生時,奧匈帝國已搖搖欲墜,民族矛盾逐漸激化。在斯拉夫人占據(jù)多數(shù)的布拉格,講德語的猶太人是少數(shù),因此卡夫卡始終有著極大的疏離感。這種疏離感即使在家中也未被淡化,他的父親性格專斷,簡單粗暴,以致卡夫卡一生都活在父親的陰影之下。
有人曾這樣描述卡夫卡的矛盾:“作為猶太人,卡夫卡在基督徒眼中不是自己人;作為不入幫會的猶太人,他在猶太人眼中不是自己人;作為說德語的人,他不完全屬于奧地利人;作為勞動保險公司的職員,他不完全屬于資產(chǎn)者;作為資產(chǎn)者的兒子,他又不完全屬于勞動者……而‘在自己的家庭里,我比陌生人還要陌生?!钡祭癞吘拱萘丝ǚ蚩āS腥苏J為:“卡夫卡的消失標志著從捷克—日耳曼—奧地利—猶太混合體中產(chǎn)生的布拉格知識界的結(jié)束,這個混合體曾在幾個世紀中起著支撐和激勵布拉格的作用。”
布拉格包容了卡夫卡的敏感脆弱、彷徨無助,也包容了他的人生。1919年6月19日,卡夫卡在日記中提及,自己和妹妹奧特拉經(jīng)過馬提尼新橋回家,在橋上望向查理大橋,“橋在夜里展現(xiàn)著奇特的‘夏夜之光?!?/p>
當年我第一次前往布拉格時,就根據(jù)卡夫卡這段記錄,選擇了馬提尼橋旁的一家酒店。酒店斜對著城堡山的階梯,從客房里憑窗望去,可見城堡山美景。走出酒店,穿橋而過,對岸就是卡夫卡長大的猶太區(qū)。我也曾學著卡夫卡,在馬提尼橋上望向不遠處的查理大橋,感受那“夏夜之光”。如果在大橋靠近舊城區(qū)一側(cè)的塔樓上觀賞“夏夜之光”,更是絕美。從塔樓望下去,大橋向河對岸延伸,更遠處則是城堡山,再遠處則是或藍或暗的天空。我更喜歡黃昏時登上塔樓遠望的感受,白天盡管天色極藍,但過于明朗,倒是黃昏時,不管有沒有夕陽,都透著一股神秘。每次來到布拉格,爬上塔樓望向城堡山,是我必須要做的一件事。
尼采曾說:“當我想以另一個字來表達音樂時,我只找到了維也納;而當我想以另一個字來表達神秘時,我只想到了布拉格。”也許正因為這神秘,卡夫卡對查理大橋一直十分喜愛??ǚ蚩ㄉ械淖詈笠痪湓拕t是:“我的生命和靈感全部來自于偉大的查理大橋。”在穿城而過的伏爾塔瓦河上有18座大橋,查理大橋是最古老的一座。
查理大橋之美,在于它連接了布拉格城堡、小城和老城,這正是布拉格的精華所在。它自身的美也無懈可擊,哥特式橋梁與巴洛克式雕塑完美結(jié)合,橋兩側(cè)石欄桿上的30座雕像都是杰作。橋下伏爾塔瓦河的流淌也從未停息,它從不是靜悄悄的,河水撞擊橋墩的聲音,不遠處水壩落差處的水聲,都是布拉格人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1874年秋天,斯美塔那這樣記錄:“那天清晨,我緩緩地走上大橋,沒有人知道我想干什么。就在這時我突然聽見了伏爾塔瓦河的激流在撞擊查理大橋的聲音……”那天,他本想自殺,因為嚴重的耳疾,他幾近崩潰。任何人都很難承受這種巨大的痛苦,對于以耳朵傾聽世界的音樂家來說更是如此。但伏爾塔瓦河拯救了他,他所聽到的激流聲,被他視為捷克人心靈的呼喚,最終促成了他享譽世界的交響樂《我的祖國》。
這樣一座大橋,絕不能僅僅用浮于視覺的一個“美”字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