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十多年前的某個盛夏,我在聲聲蟬鳴中結(jié)束了高考。
走出校門,左拐,在報刊亭前停下,我站在那里,翻看了半個小時最新的雜志。瘦削的老板低頭看報,偶爾頭也不抬地端起茶杯,“吸溜”著嘴,啜一口茶。那是報刊亭的黃金時期,老板并不擔(dān)心被翻閱過的雜志無人購買,而大部分書與雜志,也不會以清潔為由,拒人千里地進行塑封。有風(fēng)緩緩地吹來,掀起我的裙角。大地上的植物被陽光炙烤著,發(fā)出些微焦糊味,和讓人迷醉的成熟的芬芳。我看得累了,才戀戀不舍地放下雜志。
那個因為等待高考成績而讓人有些焦灼的暑假,我在竹編的躺椅上,將購買來的報刊看完后,在心里默默地對自己說:總有一天,我也要在上面發(fā)表文章。那時還是寫作者刀耕火種的年代,電腦時代尚未到來。于是我像每日在田間地頭俯身勞作的父母一樣,在老舊的風(fēng)扇下,蜷縮在竹椅里,一頁一頁耕種著關(guān)于文字的理想。
我還想起了,自己發(fā)表過的第一篇文章。初中二年級的春天,陽光灑滿教室門口的每一級臺階,讓那里有著暖烘烘的氣息。一切都被溫柔的春風(fēng)蕩開。校園外的大道上,有拖拉機的響聲,那聲音里飽含著源自麥田的希望。就在課間的十分鐘里,在學(xué)校擔(dān)任英語老師的叔叔,忽然朝我走過來,并露出難得一見的微笑,說:“你的稿費單到了?!?/p>
但我完全想不起自己曾經(jīng)寫過什么,又是何時將稿子投出去的?;蛟S是某個好心的老師,將我的一篇作文推薦了出去,但他自己卻忘記了。也或許,的確是我自己跑到郵局,將一個厚厚的信封“咚”一聲投進了郵筒。那是一張來自黑龍江的某個雜志社的稿費單,30元。上世紀(jì)九十年代的30塊錢,能買到許多的東西,只是父親喜滋滋地拿上我的戶口本,去郵局取完稿費后,連錢的影子都沒有讓我看到,便拿去買了種子。
高考后焦灼等待成績的那個暑假,我用一整本筆記本的文字,傾訴著內(nèi)心的孤獨、惶惑、迷茫與渴望。半年以后,那些文章中的一篇,被西安的一個校園雜志刊發(fā)出來。隨后,我又在那里以專欄的形式,發(fā)表了三篇文章,并因此被邀請參加筆會。我在忽然間打開的窗戶里,嗅到濃郁的春天的氣息。那個筆會可以報銷一周的食宿費,但其中不包括來往的火車票的費用。我記得自己站在正晾曬麥子的父母面前,囁嚅著提及這筆200多元的車票錢時,母親嘆一口氣,繼續(xù)翻曬麥子,什么也沒有說。是恰好路過的一個在鎮(zhèn)上醫(yī)院工作的爺爺,聽到這件事后,興奮于我的“有出息”,當(dāng)即給了200塊錢,讓父母無論如何都要讓我出去“見見世面”
我在西安吃了羊肉泡饃,見了兵馬俑和大雁塔,看到一個大方地向編輯討要香煙的西安女孩,她表情孤傲,見到我這樣鄉(xiāng)下來的人,頭也不點一下。我還暗戀上一個年長我?guī)讱q的湖北男孩,他在《人民文學(xué)》發(fā)表過作品,并被雜志的編輯反復(fù)提及;我甚至在回程的車上,還為他流下眼淚。后來,我曾暗戀的男孩,與我通過一年的書信后,便音訊全無,像從這個世界上蒸發(fā)了一樣,再無蹤跡。
而我,則在寫作的道路上繼續(xù)向前。很多個盛夏過去,生命的大地上,植滿芬芳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