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文人李渭心學理論及其詩文創(chuàng)作探析

⊙唐燕飛［遵義師范學院，貴州 遵義 563006］

關(guān)于仡佬族古代文人文學創(chuàng)作的記錄明代之前鮮有典籍文獻可查，至明代方有文獻記錄。清代學者莫友芝在編纂《黔詩紀略》時即指出：“黔自元上而五季，皆土官世有，致漢唐郡縣，幾不可尋。英流鮮聞，安問風雅，逮有明開省增學、貢士設(shè)科，文獻留詒，乃稍可述。”明代貴州思南的李渭有詩文傳世且影響較大，其“以荒裔崛起講學，雖傳燈文成，實開黔中前此所未有”，是仡佬族古代文人中的佼佼者。

李渭（約1514—1588），字湜之，號同野。李渭“聞而私淑”王陽明，一生以求道、守道、行道為志向，清人猶法賢認為：“貴州之學，實開自陽明。當其時，接踵而起者，思南有李同野、貴陽馬內(nèi)江、清平孫淮海，皆卓卓可紀。”他與馬廷錫、孫應(yīng)鰲合稱“理學三先生”，是明代中后期陽明后學的核心人物之一，學術(shù)影響較大。李渭一生著作頗豐，有《同野詩文集》三卷、《先行錄問答》三卷、《毋意篇》一卷、《簡寄》二卷、《雜著》一卷、《家乘》十二卷、《大儒治行》三卷等。這些著作多已亡佚，現(xiàn)只有部分詩文見錄于《黔詩紀略》卷三、《思南府續(xù)志》卷十及《銅仁府志》卷五。從僅存的詩文中，可見其創(chuàng)作頗具特色。

一、以“仁”為宗的心學理論

李渭少年時，父親以“毋不敬”“思無邪”對其進行訓(xùn)導(dǎo)，李渭亦書之于壁以戒己消除妄念，“于是專求本心”，為其日后心學理論的形成奠定了基礎(chǔ)。后來他又與蔣信、湛若水、羅汝芳等人切磋心學，心學理論更趨成熟。

李渭對自己要求極為嚴格。一次他與泰州學派重要人物耿定向同游天臺山，耿以八語相示：“近道之資，載道之器，求道之志，見道之眼，體道之基，任道之力，宏道之量，達道之才?！崩钗家源藢φ?，覺得“愚于八者，獨愧見道眼末醒耳”，遂將“必為圣人”四字書于紙上，踐履躬行。

李渭尊崇孔孟儒學，其心學思想以“仁”為宗，以“行”為先，以“毋意”為功，以“必為圣人”為目標。他提出：“孔子之仁，即樹根柢也，養(yǎng)士于膠序也?！薄叭省弊鳛榭鬃訉W說的核心內(nèi)容，猶如大樹的根柢，樹根深穩(wěn)才能枝繁葉茂。故學習孔子學說，首先要深入理解“仁”之內(nèi)涵?！叭省奔础叭实隆?，是很高的行為準則和社會理想標準。求“仁”的過程，也即是不斷進行道德自我完善的過程。為此，他在韶州講學時修建“求仁館”。

李渭又將自己的居所命名為“毋意軒”，在《毋意篇》中指出：“孔子毋意，孟子不學不慮，程子不著纖毫人力，皆是不安排?！瓕W是學，此不學；慮是慮，此不慮。知得不學、不慮脈路，任人只管學、只管慮，都是不學、不慮。浮云人間作雨，天上常清常明；狂風江中作浪，流水不增不減。知得常清常明、不增不減者，可與言學矣?！薄拔阋狻币辉~出自《論語》，孔子認為，為人處世應(yīng)杜絕憑空主觀臆測。李渭將之闡發(fā)為一切行為須順從人心所固有的道德本體，勿須在意念思慮上用功夫。

以他為代表的思南王學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黔中王學的學術(shù)水平與基本面貌，思南也由此逐步成為黔東北陽明文化傳播中心，進而成為黔中王學傳播重鎮(zhèn)。李渭也由此得到各地學子的敬仰，前來師事于他者甚多。明代進士蕭重望在《李先生祠記》中認為：“貴筑之學，倡至龍場；思南之學，倡自先生?！?/p>

二、意趣相生的詩歌創(chuàng)作

李渭所存詩作為五古組詩《和李別駕郡城六詠》六首，另有五古《嵇公泉》一首，七律《中和山》《普濟亭》《三臺山》三首?！逗屠顒e駕郡城六詠》組詩分詠思南諸處景觀，表達了對家鄉(xiāng)風物的喜愛和抱樸歸真、寄情山水的情思。《圣嶺春耕》：“去草培嘉禾，兩者不并存。汲隧甘自拙，抱膝聽禽言?！鼻熬鋵戨s草、嘉禾不可并存，芟除前者培育后者，既詠農(nóng)作之事，亦言一己之志。后句寫農(nóng)夫汲水掘溝，閑下來則抱膝坐聽鳥語，頗有超然物外守拙自適之感。《白泉漁樂》“石高坐垂釣，月出歌放船”寫垂釣高歌之樂后，又以“達人各有懷，那復(fù)論百年”表達寄情山水的高懷雅致?！锻┭馒Q鳳》以鳳凰自喻，不縈世俗志在高遠：“碧梧琴瑟才，離離立高岡……提扶不易聞，一鳴興圣王?！?/p>

嵇公泉在思南府城南嵇公山下，為成仙的嵇道人垂釣之處。李渭攜友人前往覽勝求賢，作 《嵇公泉》 云：“吾與二三子，覽勝求前賢。嵇公昔垂釣，傳聞于此泉。披云尋往事，流水不知年。山空琴欲冷，樹古鶴來眠?！痹娙擞斡[勝跡尋求前賢，當追念往事之際，詠嘆“山空琴欲冷，樹古鶴來眠”，意境高遠，詩意盎然。

中和山在思南府城西，系道教名山，李渭曾鐫“中和”二字于山中巨石上。他登臨中和山時雖是“霜州木落意踟躕，蘭紉秋風滿客裾”，還是感受到了中和山絕壁千尺、怪石嶙峋的雄偉氣勢，寫下了“袖中明月何所似，曲里青山調(diào)自殊”（《中和山》）的句子，來喻贊中和山博大的胸襟。山上的普濟亭是李渭講學處。獨立亭上，他感受到秋色之凄冷，“松巒月落猿啼冷，云路風凄雁字驚”，而邊塞未傳來平安的音信“紫塞未傳銷甲信”（《普濟亭》），意緒難以平靜。李渭又題詠思南府城東南的三臺山“峭峻人間爭仰翠，巉岏海上亦稱靈”，不忘事功之偉業(yè)，期望海晏河清：“擎天偉績收安鎮(zhèn)，宰物深仁著戢寧?！保ā度_山》）

李渭在廣東做官時還作有《峽山飛來寺》一詩：“天畔珠林極幽寂，是誰曾此避中原。僧歸白鶴云間寺，樓倚青山江上村。金鎖波濤留日月，玉環(huán)消息渺晨昏。維舟休問飛來去，來去根因不易言。”詩歌寫登寺所見景象，感嘆飛來寺的由來根因難言，在寫景中蘊含著哲理。

三、緣事發(fā)理的散文創(chuàng)作

《思南府續(xù)志卷之十〈藝文門〉》保存下來的李渭文章有《思南府學射圃記》《修思南府學碑記》《修觀音閣碑記》《婺川縣遷學記》《世侯安紹南榮受封典序》等。

《思南府學射圃記》考證射圃由來：“民之不能無群，群之不能無爭。在昔先王之御世，欲和天下，以為福有禮射焉。國家考昔為治天下，尋有學皆設(shè)射圃?！鄙涫侨寮伊囍唬囁^禮、樂、射、御、書、數(shù)。射箭主要是用于戰(zhàn)斗，平時射箭則可作為比賽。比賽中講究射禮，依禮而行，就能修身養(yǎng)德。思南因“射典荒闕”，“遂相地于學宮西北之間”設(shè)立射圃。李渭在文中又引孔子之言“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證明“射以教讓也”，來論述思南府學設(shè)立射圃的意義：“讓而敬可以攝勇，和而平可以懷強，愛而恕可以恬忿。他日濟濟相讓于朝，以養(yǎng)天下不爭之化。”以射禮引申到讓敬、和平、愛恕等治國之道，升華了建立射圃的意義。

李渭著述中關(guān)于“仁”的闡述甚多。在《修思南府學碑記》一文中，他追述思南教育的發(fā)展歷史，強調(diào)了孔子“仁學”思想的重要性，指出“孔子學，學仁也，堯、舜、禹、周，莫不以此生人?？鬃咏B述之，授于三千朋徒，非惟三千朋徒，嫻其誼指即顯者”。認為“仁”不僅是孔子學說的核心內(nèi)容，還是孔子教育學生的主要內(nèi)容，也是堯、舜、禹、周等古代圣賢所必備的品格。

《婺川縣遷學記》先是稱贊婺川“我國家天啟圣治，函夏沾爽，思州文學，婺先被之”，列舉婺川歷代前賢如申祐、鄒慶父子，隨后指出“第皆起家郡庠，婺未有學也”，強調(diào)“國家設(shè)庠序，必立孔孟廟祠，何故耶？欲人人為孔孟也”，最后表明自己的期望，“志孔孟所志，學孔孟所學，則亦孔孟矣。毋退然莫當也，此則渭之所以望于二三子”。

《修觀音閣碑記》作于明萬歷十年（1582）。此碑位于思南縣城中和山華嚴寺觀音堂前壁，碑文記錄了華嚴寺原是思南宣慰司的祝壽所，嘉靖年間由兵備道道臺金定高在中和山上絕壁處建觀音閣，后歷經(jīng)拓展、修繕。李渭與知府蔡修庵登觀音閣游覽，并了解了觀音大士的本行，將之與孔門曾子作比較：“曾君手足幸保全，故兢戰(zhàn)終其身，恐墮手足毀殘新遺；大士不然，刳目鍥指以愈親患。曾子所為，大士所不為；大士所為，曾子所不為也?！闭J為世人“蓋樂異聞，夸詡新奇也”，對佛教和儒教的流傳與接受進行了思考。

另有萬歷《銅仁府志》卷五載有李渭《學田記》。文章記知府林烋（東瀛）以六十多畝國有田產(chǎn)加上其用養(yǎng)廉銀購買的四十多畝土地，為創(chuàng)設(shè)學田資助都勻府學才俊一事，認為“國家造士，匪直逢曳榮遇，一日布列庶位，生民縣命不可指數(shù)，作育意深矣”，指出不能為了“宮室之美，妻妾之奉”而失卻本心，對林烋為挽回這種風氣所做的努力給予了高度評價。

結(jié)語

李渭崇文尚德，治學不倦，于文化傳播頗有貢獻。當代學者張新民認為，黔學之淵源流變，雖可追溯到漢代的盛覽、舍人、尹珍，但真正能形成頗有聲勢號召力量的學術(shù)群體，“仍當首推王陽明及在其影響下迅速崛起的黔中王門學派”。此評中肯。

①〔清〕夏修恕，周作楫主修：《思南府續(xù)志》（卷十二），清道光二十一年刻本。

② 猶法賢：《黔史》，貴州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43頁。

③ 思南縣志編委員會辦公室編：《嘉靖道光民國思南府縣志》，1991年版，第365頁。

④ 〔明〕郭子章著、趙平略點校：《黔記（下）》，西南交通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979頁。

⑤ 張新民：《黔中王門大儒李渭學行述要——〈李渭集〉序》，《貴州文史叢刊》2019年第2期，第10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