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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哥們

      2021-06-20 13:58:22秦聞遙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21年3期
      關(guān)鍵詞:李成哥們

      秦聞遙

      他把車停到房子遠處的空地里,套上夾克,打開后車門,看著座椅上的一提啤酒,想了想,還是沒拿。高端宴會上自帶酒水的都會被視為公認的傻子,拉倒吧,總不會浪費的,我可以宴會散了之后和他們兩個去小區(qū)旁邊的燒烤攤喝一會兒,距離他做婚姻心理咨詢的地方很近,就當是一起敘敘舊。

      他鎖好車,四處眺望,有點緊張地摸了摸自己滿是胡茬的下巴,顯出中年危機男人的小里小氣。老實說,他感覺和兩個哥們有八輩子沒見過了,十五年?還是二十年?在過去的這么長時間里他很少想起他們,但是一聽說今天他們同被邀請,那一瞬間他就興奮起來了:他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老朋友都變成什么樣子了。都從事什么工作?一定比我好。

      他思前想后,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兩個知道自己失業(yè)了,畢竟他要誓死維護上學時就算調(diào)皮搗蛋也能學習很好的天才形象。沒錯,無論他怎么樣搞砸一切,他永遠是個天才,他直到現(xiàn)在都這么想。他絕不會告訴其他兩人他是怎么大肆篡改公司賬本,無視公司規(guī)則,還試圖亂摸舉報他的小女實習生,最后被老板呵斥出門的。

      這明明沒關(guān)系的,對吧?他上學的時候也常常在同學們公憤的嘟囔聲中被班主任掃地出門,有時候也去政教處喝茶,但是他總把這當作無上的榮譽,仿佛出丑的不是他,而是老師。不同的是,以前他被掃地出門,期末還是考第一,女孩們還是喜歡他;但現(xiàn)在被掃地出門,意味著沒有生活來源,一個比他更混蛋的兒子會因為爸爸沒錢給他買賽車玩具而鬧掀屋頂,早就對他失望的妻子又打包回娘家。

      現(xiàn)實就是現(xiàn)實,現(xiàn)實不是任何一個人的舞臺,你做蠢事就得付出那該死的代價。他早已沒了當年的戾氣,他曾經(jīng)瞧不起另外兩個哥們,但現(xiàn)在他沒力氣嫉妒和說風涼話了,內(nèi)心深處,他希望他們兩個混得比他好,因為哥們義氣,他永遠是最義氣的。

      他們在哪兒呢?他的目光突然停留在路邊一個抱著籃球的臃腫男人身上,他一個人站著,還帶著劉剛到這里時同樣初來乍到的不安。烏煙瘴氣的外表沒能遮住那雙他再熟悉不過的眼睛,顯出和體形并不搭配的彷徨和不知所措。他皺皺巴巴的粗手指在籃球上輕輕敲著,看起來可笑極了,你永遠都不會想到這樣一個老男人和籃球這種東西有半毛錢關(guān)系。

      劉激動極了,他結(jié)結(jié)巴巴喊出那個名字:“王寒!”胖男人回過頭來,看著劉,反應了幾秒鐘,隨后露出笑容。劉驚覺那笑容和十幾年前一絲不差,就像仍然年輕的王寒被囚禁在這個油膩軀殼里一樣。

      劉加快腳步,王寒也從遠處向他走來?!袄霞一?,又見到你了,你怎么現(xiàn)在這樣了!”劉笑著用力拍拍王寒的厚肩膀?!疤?,男神就是男神,你又帥了,歲月這把殺豬刀沒怎么對你下手嗎?”王寒也調(diào)侃道,但兩人內(nèi)心都清楚這是假話。

      這時候,有人拍了拍劉的背,劉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英俊卻憔悴的男人捏著樸素的公文包帶,小心地朝他們打了個招呼。兩人相視一笑,爆發(fā)出一陣歡呼。“真正的帥哥來了!天,李成江,你終于來了!我就知道最帥的一定是你!”李成江謙虛地低頭笑了笑。劉用力地抱了抱瘦高的李成江,王寒也吆吆喝喝地加入進來,用厚而暖的肉將兩人摟在懷里。兄弟,即將開幕的盛宴,喝不完的酒,這簡直是40多年來發(fā)生在我身上最快樂的事,劉想。

      三個人生疏地客套了幾句,就很快進入了上學時親密無間的交流方式。

      “這張請柬上說今晚是‘美酒之夜,光是沖這個我就興奮了好久?!蓖鹾┖┑匦α诵?。

      “到底是誰舉辦的啊,哪有這么好的事?”劉抬眼看了一眼李成江,又繼續(xù)瞇起眼,吃力地研究請柬?!胺凑蝗俗龃壬疲劢邮芫托辛?,少問問題?!蓖鹾f。

      “我聽人說是個年輕女企業(yè)家,她就是開發(fā)酒水行業(yè)的,今天是她公司奠基儀式,所以人家開心,既是給自家的酒做廣告,又是為了多吸引人,顯得熱鬧。”

      李成江聳聳肩,說:“聽說這個女企業(yè)家可漂亮了,真正的白富美、女強人。”他陶醉地眨眨眼。

      “哇哦,好男人李成江說什么呢,楊黛綠知道嗎?”劉起哄。

      所有人都知道,李成江和楊黛綠是上學時所有青少年眼中愛情的代名詞。兩個人有緣極了,小學一起上,初中一起上,高中雖然不在一起,但沒有什么能打敗他們之間堅不可摧的愛情。楊黛綠從小愛打扮,除了學習,對于一切與外貌相關(guān)的事都有著超越人類的高要求和毅力。李成江知道楊黛綠的一切喜好,也就是化妝品。他不計價錢為楊黛綠買下十多支口紅作為她的生日禮物,讓她能夠在社交軟件上聲淚俱下地打下:“終于相信了愛情,你就是我的星河?!眱扇酥邑懖挥宓膼矍樵趯W校里口耳相傳,成為傳說,成為榜樣,他們把這兩位的天作之合比喻成至高無上的、圣潔的、最甜蜜的愛情。世間哪一對戀人能比得上他們?世間多少愛情能更讓人相信是被月老、丘比特祝福過的呢?

      最后,得償所愿,他們結(jié)婚了,多年無子。事實上,所謂天之驕子李成江沒有什么大作為,初中之后的人生就變得相當潦草,他的確擦邊考上了名牌大學,但為了維持和楊黛綠的感情常在外鬼混,功課落了不少,本科匆忙畢業(yè)后只是個小程序員。楊黛綠沒有工作,后來在好友的勸說下,好歹開了一家美甲店,李成江勤儉過活,楊黛綠還是愛好虛榮。他們不再是昔日校園里的校草?;?,只是一個單位里相貌還不錯的前輩和美甲店里人老珠黃的老板娘,但他們是幸福的,至少在外人看來。

      “很多情況下,人越長越大,那些仁慈的事物就變少了,比如愛情?!崩畛山f?;橐鏊愕蒙夏拈T子愛情?

      “沒事,兄弟,女人終歸是女人?!蓖鹾参克?。

      “我們的婚姻不過是她自己的婚姻,什么事都得圍繞著她,她的節(jié)日是節(jié)日,她的父母是父母,我的就不是了?我以前給她買首飾是因為愛她,現(xiàn)在只是為了讓她閉嘴,別整天絮叨個不停。她跟以前一點都不一樣。”李成江干澀松弛的眼眶發(fā)紅,他忍住哽咽憤憤地說。

      其實男人的眼淚一點都不少,劉想。

      “婚姻不過是兩個生活一樣糟糕的人并肩接受生活的毒打。”王寒說。

      “我希望楊黛綠什么時候能別這么幼稚,她怎么就不能學學這個女企業(yè)家,這么漂亮還厲害,自力更生?!崩畛山f。

      “王寒,你現(xiàn)在干什么?”

      王寒頭腦簡單,罵人至上,從沒主見,讓罵誰就罵誰,仿佛別人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誰的東西丟了,誰的女朋友提分手,誰的籃球場地被學弟搶了,都像是燒了他家屋子似的。他曾經(jīng)因為這些事被找過家長,但顯然他的家長不會來,這就更堅定了他為別人賣命的信心,畢竟,學校里任何一個同學都比他父母更關(guān)心他。他小時候又白又胖又壯,一雙耷拉著眼皮的豬眼卻很討別人喜歡,剛?cè)雽W被起外號叫“豬”,他不介意,他全心全意愛著這些開他玩笑的同學們。當然了,女生除外,有一個女生曾經(jīng)笑著叫他小豬,他就不客氣地罵了她三天。眾所周知,被開玩笑多了的人慢慢地也會增加別人對他的好感,班里其他男孩也和他成了好哥們。他尤其愛跟著劉混,跟著他顛倒是非,欺負學弟學妹和老師,玩那些惡心又無聊的惡作劇,讓別人嗤之以鼻。好不容易哥們團聚,但是王寒內(nèi)心還隱隱記得,一次鬧事,狡猾的劉讓他背了鍋。他不想提起這些事。

      “我現(xiàn)在……”提到這個問題,他有點慌亂,坐立不安,不難看出,他現(xiàn)在變成了一個特別膽小的人。不對,其實他一直膽小。

      “說就行,大家都是哥們?!?/p>

      “本來上了職專后可以在車間工作的,老板說我上升空間可大了,畢竟咱們都是那所學校的畢業(yè)生,到哪里人們都會對咱贊賞三分。后來……出了點事,酒駕了,我一個在機關(guān)工作的表弟保了我,后來就沒法在車間當小領(lǐng)導了,只能去幼兒園里當清潔長工。老天,我簡直就是那些小屁孩的箭靶子?!彼嗳醯匚孀〈竽?。

      劉拍了拍他,在內(nèi)心竊喜?!昂⒆佣啻罅??小學幾年級了?”

      “他現(xiàn)在上大學了,我生孩子早?!?/p>

      “不錯啊,我老羨慕你了?!崩畛山f。

      “是啊,他學習一直挺好的,跟我可不一樣。但他自從青春期都好長時間沒跟我說過話了,我猜就連他都瞧不起自己的老爹吧?!蓖鹾钌畹貒@息一聲。

      “沒事兄弟,告訴你們吧,我也失業(yè)了。”劉不忍地說,苦大仇深地咬著嘴唇低下頭。

      “不應該啊,你這么厲害,不用學習都能考這么好,你忘了你初中的演講了?天選之子?”

      “我當然記得了,你們兩個沒腦子的蠢貨。”他笑容抽搐著,“別再說了,不然有你們好看。”

      還好他們沒說,都很照顧他面子地安慰他。他們又聊起了以前的事?!皩α?,我們當時為什么叫秋名山四劍客?”王寒突然說,“今天來的只有三個人?!?/p>

      李成江面露恐懼和嫌棄。他們?nèi)齻€很快就同時模模糊糊地想起一個人,但很快就一笑了之,看起來更像不安的僥幸?!靶辛?,我看快到時間了,咱們是不是該進去了?!眲⒄f?!翱墒堑浆F(xiàn)在我都沒見一個人影啊?!蓖鹾f。李成江的眼里也閃過一絲不安。

      “或許他們來得更晚,在路上來著的都是些大人物,哪有我們這樣這么閑的,早早就在這等著了。有錢人嘛,從不守時?!眲⒆哉J為幽默地眨眨眼,他希望這樣能讓另外兩人放松點。他們聳聳肩,畢竟能免費喝酒蹭飯就是他們最有效的定心丸,所以他們勾肩搭背著,走出中年人生的陰霾,向著遠處亮著水晶燈光的莊園走去。

      大門開著,看來是女主人已經(jīng)到了,李成江緊張地和另外兩個哥們相視一笑,他感覺自己又年輕了。

      走過缺少修整、一片雜亂的前院,來到落滿枯葉甚至有幾只死麻雀的大理石臺階前。他們誰都沒有分享自己的疑惑,誰都不想被看作神經(jīng)質(zhì)小題大做,毀了這次注定嗨翻天的免費晚餐。遠處大門的燈光看起來無比鮮活有溫度,這讓李成江想起女人,讓劉想起皇冠,讓王寒想起爸爸媽媽。

      他們聳聳肩,一步步向它靠近。

      巴洛克的大堂里也空無一人,但是門口擺著三張高腳桌,放著三杯飲料。

      應該是給什么重要人物喝的,他們?nèi)嘶ハ嘟粨Q了一個眼神,暗暗確認?!霸圻€是別動吧,會場還沒布置好。”李成江說。

      他們照做了——至少前十分鐘照做了,但是劉先帶頭打破規(guī)則,管他的呢!他們原來是那么倔傲不馴的少年,再落魄他們也不至于淪落到考慮別人的感受。

      “我想他們會再給這些酒的主人滿上的,喝了也不算咱們的責任?!眲⒄f,緊接著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天!這酸甜又辛辣的口感仿佛賦予了生命的酒精精靈,風情萬種卻獨一無二,比他買的那些廉價啤酒好多了。他感覺自己幸運的喉嚨溫溫熱熱,就像除夕晚上滿是煙花的夜空。

      “這真不錯?!彼麩o意識地流出這句話,仿佛剛剛從另外一個世界回來。另外兩個也迫不及待地拿起杯子品嘗,果然不錯。李成江喝完還不安地留了個底,沒敢全喝完。

      以前他們喜歡一起玩游戲、打籃球、騙姑娘,現(xiàn)在他們的最愛又不約而同地變成酒。哥們,永遠的哥們。

      很快,酒上勁了,他們開始覺得頭暈。王寒像一頭被麻醉的大象,癱在地上罵罵咧咧。李成江看著酒杯傻笑,也在說胡話,模模糊糊,關(guān)于工作,關(guān)于薪水,關(guān)于出軌。

      劉覺得頭好沉,但是他現(xiàn)在感覺好極了,曾經(jīng)年輕的感覺又回來了。

      他想起自己的名字了。

      他不只是一個姓,一個在單位只用姓氏稱呼的無名小卒,他有名字,他要所有人聽到他的名字都腿軟下跪,就像動畫片里的動物膜拜它們的萬獸之王。沒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一個學期都沒聽化學?沒事,復習一個周他就能比所有女生考得好??床粦T班主任?只要在班級合唱比賽上大鬧一場,就能讓所有人知道他的厲害。新來的女物理老師太溫柔?那我就把籃球砸在燈柱上,讓她這個20多歲的小哭包求著辭職。

      “都給老子跪下!”他大吼,瘋狂的涎水從他扭曲的嘴角甩出來。他一腳踢翻小桌,其他兩個人嚇了一跳,但很快笑了起來,就像以往無數(shù)次在他干完壞事之后為他起哄。他大笑著。

      他感覺自己回到初三那場籃球賽上,他總是場上個子最小的那個,所有高個子都得聽他的,他享受那種感覺。所有人都尊重他,沒錯。這尊重是他用那數(shù)不清的嘩眾取寵和留校察看得來的,等老子登場吧,地球,等老子登場吧。他吶喊。

      后來,他們?nèi)齻€慢慢睡去了,很快他們那不值一提的大腦就會完全失控。

      劉聽到八音盒《致愛麗絲》的聲音。

      他瞬間驚醒,后背開始冒起冷汗,剛剛還很麻木的心臟迅速恢復知覺,開始怦怦狂跳。

      他想抬起手揉眼睛,卻動彈不得,只能罵了一大串的臟話。

      他眼前還是很模糊,不過漸漸的,他看清楚了:他坐在一個復古小沙發(fā)上,準確地說,是被固定在那里,他的雙手纏著兩條擰成一股的鋼絲,根部深深扎進沙發(fā)里,很緊,又硬又銹。肩部和雙腿也同樣待遇。

      其他人都去哪兒了?

      他吃力轉(zhuǎn)頭,劇痛,但是他看到李成江和王寒還在,只不過同樣被固定在沙發(fā)上,還沒清醒。

      面前是一張桌子,上面有三個紙盒,擺在三人面前,還有一個音響。整個屋子黑暗著,只有桌上一盞綠色臺燈照著室內(nèi)僅有的三個活物:他們。

      劉有生以來第一次開始陷入徹底的恐慌。

      他恐懼這種陌生的感覺:身體被限制。他開始感到口干舌燥,心臟仿佛正在順著一根冰涼的鋼管傳送到地獄。他僥幸地以為這是夢,但很快恐懼無比尖利地捏住他全身。他像一頭被抓住的獵物,開始毫無章法和理智地瘋狂掙扎,用力和鐵絲對抗,他的脖子快疼死了,感覺就像被人用鐵棍砸斷了,他沒法回過頭去,未知的身后從未這么恐怖,鐵絲開始勒入他的手腕,但他絲毫沒法控制自己停下來,他嘶啞著喉嚨試圖大喊,求救,但是沒用,聲音太小了,只是發(fā)出詭異而可悲的哀鳴。他們兩個是不是死了?我是不是最后一個活著的了?各種電影橋段開始殘忍地涌入他的大腦:虐待,凌辱,綁架。但是不要是未知,這該死的未知!

      最后,他累了,體力強迫他冷靜下來。被冷汗浸透的感覺又潮又熱,而且很窩囊。他覺得他們兩個沒死,果然,他的這一番掙扎還是管用的,至少弄了些噪音,讓其他兩個人醒了過來。先是李成江,他喝得少,晃晃腦袋,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然后開始尖叫。

      過了一會兒,王寒的身體也開始動彈,把埋在肉里的腦殼緩緩伸了出來。

      “伙計們,這是怎么回事?”王寒帶著奇怪的哭腔問,劉僵硬地搖搖頭。

      “Hi?!?/p>

      劉聽到這個聲音差點沒嚇暈死過去,它從面前的桌子上傳來。他發(fā)瘋一樣地來回看著,到底是誰在說話,最后發(fā)現(xiàn)是那個音響。

      看來那是個智能AI音響。

      “你們都醒來了。”她用合成人聲說。

      “你要干什么?”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毫無知覺。他覺得舌頭麻了。

      “這是個宴會,派對,記得嗎?”音響說。

      他們?nèi)嘶ハ嗫戳艘谎邸?/p>

      “我們玩游戲?!薄罢埓蜷_面前的盒子,拿出第一個隔板里的卡片?!彼l(fā)出下一步指示。

      “你該不會是個有自我意識的反人類AI吧。”王寒不安地看看它,又看看智多星李成江,可這會兒李成江也給不出答案。

      “不,通過我跟你們說話的另有其人?!?/p>

      “現(xiàn)在請用手摸沙發(fā)右側(cè),你會發(fā)現(xiàn)隔板,里面有扳手?!?/p>

      “用扳手打開固定手臂的鐵絲,如果你們敢不按照指示做,這間屋子里有炸彈,可以隨時引爆?!蓖鹾屠畛山苈犜?,但劉還在心里計劃出逃。他們活動活動手腕,拿過盒子。里面有兩個隔板把盒子隔成三部分,他們拿出第一部分的卡片。

      “這次的主題是,猜謎語?!?/p>

      他們?nèi)齻€人互相不安地看了一眼,接下來一定不好過。

      “王寒,請你先開始?!?/p>

      王寒抽出一張卡片,看到上面的字,臉上露出迷惑。他念了出來:

      “一人捉,三人藏。捉到二人回學堂,剩下一人來喂狼。(打一組織)”

      三人聽完,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劉想起來了。他全想起來了。他終于知道他們心照不宣、扼住他們喉嚨的無形的手是什么了。他沒有勇氣將它具體化,但是對方是誰,他心里已經(jīng)有底?,F(xiàn)在最重要的是,王寒得想出那個該死的謎題,他沒法想象,如果想不出來,那個人會對他做出什么。

      王寒呆若木雞,他構(gòu)造簡易的大腦正絞盡每一滴腦汁思考這個謎語到底和組織有什么關(guān)系,像極了上學時被老師叫起來一無所知的情形。

      劉此時格外清醒,他開始飛速思考。顯然這是根據(jù)真實事件改編,所以應該和劇情沒有太大關(guān)系。那么文中最值得推敲的就是數(shù)字。縱觀全文,有一三二一,那一三二一到底意味著什么呢?他低下頭,使勁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別被形勢所打擾,專注于思考。這個數(shù)字到底是什么,日期?年份?他不知道2013年2月1號成立了什么組織,更別說1321年了。那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字母。一三二一對應acba,這很有可能是什么組織的簡寫。ACBA!他想起來了,美國華商會,這就是答案。他學預科的時候老師提過,他欣喜難耐,更多的,是蔑視。笨女人,你無論到什么時候都這么弱,還想難倒我?他看了一眼旁邊的李成江,他也沉默地給了他一個認可和輕蔑的眼神,他知道他一定也想出來了!可是王寒不行。普通人都不一定知道美國華商會這種東西,更別提他了,另外他可能正陷于往事不可自拔。豆大的汗珠正順著他的額頭淌下,厚皮在電燈光下顯得更加油膩。他的眼珠無助地來回轉(zhuǎn)動,這也幫不了他。他和李成江不打算出聲,因為一旦出聲說不定他們也完蛋了,他沒法想出來了,可憐的豬。劉想。

      “你超時了。”音響說。

      這時,其余兩人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王寒頭頂突然飛下一把菜刀,筆直地掉落在王寒的右手上。王寒遲鈍地發(fā)出極度銳利的尖叫,這種本該屬于女孩的尖利聲音都能把他的喉嚨生生劃破。鮮血飛濺開來,幾乎一瞬間,王寒手里的卡片就被血染紅浸透,變得軟蔫蔫的,掉到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用左手捏著右手腕,面容扭曲,尖聲哭喊。

      李成江徹底嚇呆了,他嘴微微張開,因為下一個就到他了,王寒的血都沒干透,就到他了。

      劉并不擔心李成江,因為他這樣高智商的人,一定不會被難住的,不會有和王寒一樣的下場。加油啊伙計,一定要加油!

      音響話很少,只是簡單地發(fā)出指示。

      “請你拿起卡片?!?/p>

      李成江喉結(jié)動彈了一下,自信地拿起卡片,他的優(yōu)越感又回來了。

      “大雄有哆啦A夢,瑞克有莫迪,你也有小精靈,如何讓你像個男子漢?扔掉小精靈的東西。如何讓心愛的姑娘消氣?都怪小精靈的魔力。小精靈是會生金蛋的母雞,你要打開她的肚子,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驚喜。(打一人名)”

      李成江徹底沉默了。劉沒看出他在思考的樣子。不應該啊,加油啊,小天才!沒什么題是你答不上來的,特別是這個笨女人給你出的題,不可能有什么水平,你不可能到現(xiàn)在都得不出答案,反正他再也看不下去另一個人的手被砍掉了。

      當然不是。李成江當然有答案。他幾乎在看到名字兩個字時,就知道那個人要讓他說出什么了。

      他絕對不能說,特別是不能當著這兩個人的面說,說出那個不是他們認為的名字,不是楊黛綠就算了,還是個男孩,他們會怎么看他?他這樣一個在所有人眼里最浪漫的“完美男友”是那樣一個人,干過那些事,他絕對不會說。他不愿意離開年少時自己和他人一塊為他塑造的假象——那個品學兼優(yōu)、讓人羨慕的優(yōu)越A班少年。

      但是后果更令他毛骨悚然,這是個艱難的選擇,毫無疑問,假如他不說,可能會遭受和王寒一樣的懲罰。

      但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他的名字,無論如何也不,他要堅決捍衛(wèi)自己的形象,因為他一旦說了,他在哥們眼里將永遠落下娘炮、變態(tài)的印象。但他也不想被切掉一只手,怎么辦?

      劉看到李成江痛苦難耐地時而仰起頭,時而低下,焦慮地咬著嘴唇,他在糾結(jié)什么?這個傻瓜!劉在心里氣罵。

      李成江還抱有僥幸,他覺得能拖一秒是一秒。

      但是太晚了,在音響冰冷無情地說完“你超時了”后,李成江就像被判了死刑的囚犯,臉上血色全無,眼睛驀地睜大,劉和王寒垂下眼睛,不愿看到接下來的場面。

      鐵絲開始纏緊他的雙腿,他痛苦地低下頭,抿著嘴,流下眼淚。大片血跡浸透了他的褲子。

      “有意思嗎巫婆?這就是你想要的?你就這么膽???為了之前一點事至于嗎?”

      “沒人把你當回事我告訴你!你以為這樣我們就能道歉?想都別想?!眲⒑屯鹾K于忍不了了,開始聲嘶力竭地咒罵。

      屋里沒有任何反應,音響呆在那里,沒有生命體征。這意味著到他了。無論他怎么罵,都到他了。劉平靜地告訴自己。他拿出卡片,緩慢地把有字的一面轉(zhuǎn)入自己的視野。

      “在有的人面前,他是老鼠屎。在有的人面前,他是乖狗狗,用信任在別人背上也來一刀。在有的人面前,他又是孩子王。汪精衛(wèi),秦檜,猶大,你叫他什么都可以,無論如何,他將萬壽無疆。(打一詞語)”

      他凝視著卡片,聲音很輕,他念出了那個詞。

      “叛徒?!?/p>

      音響不會放過任何讓他們自我羞辱的詞,它聽到了,滿意地說:“優(yōu)秀。這一局玩得真愉快?!?/p>

      劉不是什么要臉的人,這也是他茍活的原因。

      夏天。

      她14歲,剛上初二,劉海下面開始長那種又硬又疼的青春痘,但還好不影響她的漂亮秀氣。沒有所謂閨蜜,她在某種程度上太過熱情,沒有女孩團體愿意接受她。這不是她的問題,只是因為她太耿直了,所以女生圈子不適合她。她和李成江、王寒、劉一起玩,她羨慕他們的兄弟情,所以也想和他們做兄弟。她每天屁顛屁顛在他們身后跟著,學著像男孩那樣起哄,衣冠不整,她相信自己一定是他們的兄弟。她在網(wǎng)上轉(zhuǎn)發(fā)了一條說說:有的女孩更愛跟男生玩,不是因為她們漢子,而是因為她們太善良,受不了女生之間的鉤心斗角。

      在她眼里,男孩是最酷的、最好的——他們單純,直來直去,會為了兄弟挺身而出,是男子漢,不會在背后中傷別人。她覺得那三個男生是她最好的朋友,他們一定也會為了她挺身而出。即使他們以后有了女朋友,她這個女漢子朋友也一定是他們心里最重要的。

      王寒很酷,雖然他很胖,但是男生們都喜歡他,叫他“豬”,多么粗俗卻直接的表達愛的方式!所以她也叫他豬,誰讓他們這么熟呢,是好哥們。但是她被罵了,王寒看她的眼神和看別人不一樣,好像真的很厭惡。但是她不以為意。她是個出色的畫家,畫得一手好畫,在他們每個人生日的時候,都親手畫一幅有他們四個人的水彩畫送給他們。他們反應并不大,男孩嘛,不會把感情表現(xiàn)出來的。

      她喜歡跟著他們,她什么都不懂,畢竟她才14歲。

      夏天。

      王寒和其他學校的幾個哥們約著在郊區(qū)打球。他們有的已經(jīng)開始抽煙了,真猛。這時,那個瘋婆子來了,她穿著上面卡通人物被洗褪色了的粉色T恤和破洞的深藍牛仔褲,弓著背,張開手臂向他笑著跑來。她其實長得很不錯,學習也很好,但是王寒不想看到她。

      她天天跟著他們混,還一副很自豪的樣子,但是哥們就是哥們,一個女的跟著會讓他們很丟臉。但是他們從沒和她撕破臉,因為他們需要她的腰包給他們解決一切門票、入場費、餐廳賬單,毫無疑問,這個沒朋友的可憐姑娘都會照做。她挺有錢的。

      “王寒,我來了?!彼龑λχf,那故意模仿男孩的聲音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

      “來了就來了唄?!彼f,接著她開始不停地跟在他身邊開玩笑,王寒時不時出點怪聲就算是應答了。她更開心了。

      “對了,我沒錢了,我也不認識回家的路,你回去能順道把我送回去嗎?”王寒聳聳肩,他在想別的事,胡亂答應了。

      他們進去打球,那個女孩從書包里拿出好幾罐礦泉水,弓著背小跑著進球場。

      “你們能教我打籃球嗎?雖然,你知道,我打得很爛,我胳膊特別沒勁……”

      王寒打斷她:“別了吧,改天吧,你不能跟我們一起玩?!彼÷曊f。

      “這不是小姑娘的運動,丟手絹去吧!”遠處一個扎著臟辮的黝黑男生笑著喊。

      她只好坐到一邊,眼睛有點失神。但她還是很勤快地給他們送水。

      “那個女的是誰?怎么這么二?!蓖庑M瑢W一邊瞄著籃筐,一邊跟王寒說。

      “呃,就是同學。”王寒說。

      “她怎么還來送水,你女朋友?”外校同學說。

      “我喜歡她還不如喜歡蛤蟆?!蓖鹾财沧臁?/p>

      “那她為什么跟著來?難道她是你新認的媽媽?”

      王寒要被激怒了,但是他不能跟別的學校的兄弟發(fā)火。他想出了個主意。

      “聽說她是坐公交車加走來的,她沒錢了,讓我送她,我才不送她呢?!?/p>

      王寒對外校同學說,咧開嘴輕蔑一笑。

      “那你怎么跟她說的?”

      “我答應她了。”

      “那你這樣會不會不太好啊,你一會兒怎么再拒絕她?”

      “我跟她說得著?占別人便宜還有理了。”王寒說。“咱一會兒偷偷走?!?/p>

      “哇哦,這樣是不是太不義氣了?”外校同學不可置信地笑著說。王寒很生氣:“我跟個女生有什么義氣?”“好吧。”

      于是王寒把她支走去買紙巾,兩人在夜幕降臨之前悄悄離開,留下穿得很單薄的少女,在他們已經(jīng)看不見了的寒冷的山。

      冬天。

      那時候李成江跟楊黛綠已經(jīng)在一起快一年了,按照小孩的話說,能在一起一年的愛情就已經(jīng)是奇跡,他為自己能創(chuàng)造的所有奇跡驕傲,當然這個也是,所以他決心一定要繼續(xù)維持。

      楊黛綠愛無理取鬧,一開始他根本招架不住她治男人的三十六計,但是后來他慢慢摸索出規(guī)律了:如果他回她消息回晚了,就一定發(fā)一大段話哄她,讓她覺得自己的等待不算吃虧;如果她責怪他記不住重要日子,他就好聲道歉,然后讓人家坐在他腿上,親手把各種日子的日期寫在他課本的扉頁上;如果她不愿他每天和哥們泡在一起,那王寒和劉就會一起去淘寶街買那種廉價眼影送給她,然后好聲陪著,直到她嬌嗔著消氣為止。

      李成江愛楊黛綠嗎?他愛,他確實愛,他能為了楊翹掉競賽課程,不去討論那些楊一竅不通的物理,而是陪楊四處閑逛。他在和楊表白之前,想她想得徹夜不眠,翻來覆去,把床單都抓出痕跡。在一起之后,他這個在別人眼里最內(nèi)斂的人都毫不顧忌地在朋友圈秀恩愛,告訴所有人,楊就是他的全部。在他眼里最重要的人就是王寒、劉和寶貝黛綠。他愿意付出一切讓楊黛綠臉上的笑容多停留一會兒。他是個無微不至的人:什么時候楊黛綠稍微感覺被人冷落了,什么時候生理期情緒不好了,什么時候和姐妹關(guān)系不和了,什么時候她的愛豆不發(fā)微博了,他能夠悉數(shù)感知到。

      他愛楊黛綠,但是他沒說他只愛她一個。

      還有一種最特殊的情況:那就是被楊發(fā)現(xiàn)和別人的曖昧聊天記錄。

      那天,楊黛綠在他打球的時候無意間看了他的微信。一個叫莫的聯(lián)系人和他交流著各種情話,甚至有一些也給楊發(fā)過。楊黛綠當然氣瘋了,李成江嚇壞了,一晚上都冷汗不止。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那個男孩,于是被逼無奈的李成江心生一計。

      第二天,那個女孩又弓著背坐在他桌子旁邊,自信地和他講物理題。他不愿意搭理她,因為在某種程度上說,她理科的解題思路和別人很不一樣,有時候比他都通達。但顯然那個女孩沒意識到自己天賦驚人,她還是把李成江奉為圭臬,所以他只要打擊她,她以后就不會自鳴得意地講他的特長了。他不知道為什么那個女孩一直跟著他們的小團體??赡芤驗樗矚g他吧。李成江覺得一切接近他的女孩都喜歡他,所以他對那個女孩的態(tài)度總是優(yōu)越的冷硬。三個人里面,那個女孩跟他走得格外近,這也招來很多男生的嗤之以鼻。他從來沒把她當女孩對待過。有一天閱讀課,她回過頭來,小聲和他交流,問他一道物理題的獨創(chuàng)做法對不對。他起初沒有回答,但是她還沒有停,最后全班同學都停止打鬧,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該死,他最討厭別人把他和這個瘋婆子聯(lián)系在一起。最后不知道誰給他的勇氣,他突然站起來,抓起她的物理演草本和一堆零散在外面的中性筆、自動鉛筆、熒光筆,一股腦扔到窗外,幾秒后傳來本子散架和塑料碎裂的聲音。

      班里的男生興奮地發(fā)出各種怪聲起哄,女生也優(yōu)雅克制地小聲笑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愛極了看淑女們笑。于是逐漸,剛剛被引起的厭惡瞬間煙消云散,他放下筆,看著大家,也笑了起來。

      他突然想,為什么不能讓她來頂替莫呢?讓她來承受楊黛綠的憤怒,而且也不怕因為自己的性取向而帶來壞名聲。反正她是一個無關(guān)痛癢的人。

      他沒有表達任何歉意,這倒讓那個女孩以為都是自己的錯,只要他能別不搭理她。所以,被扔東西的人主動向扔東西的人來認錯。她本來是在教室里找他,但李成江有自己的小算盤,偏要到走廊里去說,正好在對面楊黛綠能看到的地方。

      “我當時不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也覺得那個算法沒什么?!彼椭^說。

      “然后呢?”

      “我覺得你的做法才是最合適的,雖然計算量大,思路比較順暢,而且邏輯也說得通。我那個……太跳躍了。”

      “嗯?!?/p>

      “我又自以為是了,真是的,什么也不懂還這樣,你能原諒我嗎?我們以后還能是朋友嗎?”她抬起頭來看著他。暮色下她的眼睛是昏沉的紫。

      我什么時候和她是朋友了?他憤恨地想。

      “不如這樣,我們一起和你女朋友吃個飯吧,我也給嫂子道個歉,不該惹你生氣?!彼肿哉J為大大咧咧地笑起來。

      李成江突然很用力地把她推開,大聲吼道:“我對你沒興趣!”女孩很迷惑地看著他,也被嚇了一跳:“你說什么呢……”

      李成江又一臉苦大仇深地抱住頭,對著她的臉大聲說:“放過我吧!我是個有女朋友的人了,別再騷擾我了,這樣有意思嗎?”她呆呆站在原地,李成江沒管她,表演結(jié)束,轉(zhuǎn)身離開。

      這一切,都被楊黛綠盡收眼底。

      很快,這件事被楊黛綠昭告天下。不到一天,她就頂上了綠茶婊的千古罵名。她從始至終都不知道,這都是李成江導演的。

      她一面向她男朋友哭訴,一面應對著楊黛綠對她的臭罵。

      “不是這樣的,嫂子,我也沒干什么啊。”

      “別在這裝單純了,綠茶婊不都這樣嗎?我告訴你,你以后不用在這個學校混了。”

      “你先別罵我,你去問問李成江、王寒、劉,他們都能證明我和李成江只是好兄弟啊?!彼笨蘖?。

      對方轉(zhuǎn)來幾個聊天記錄。

      王寒:和她不熟,別問我,反正干這種事的也沒別人。

      劉:我怎么知道,很早之前就煩她了,在班里光胡鬧,這能叫女生嗎?就一瘋子,還勾引別人男朋友?第一次知道。

      李成江:她天天跟著我,微信里的就是她,她逼著我和她聊天的。寶貝,你別生氣了,也別傷害她,不和這種人一般見識。

      楊黛綠怎么可能不傷害她?那天,她聲嘶力竭哀求三個男孩保護她,陪她直到楊走了再離開,被拒絕之后,自己一個人踏上回家的路。

      楊黛綠在幾尺外等著她,黑暗籠罩了學校,靜校鈴響起,悲哀的《綠袖子》在教堂上空縈繞。楊黛綠的煙頭隨著她的吸氣亮起,映出她的面孔,一只眼睛閃著蛇蝎之光。

      第二天,她臉上多了一個燙疤。

      幾年之后,他們畢業(yè)了。劉再一次憑借自己的聰明才智考上重點。

      這時他新添了一些好哥們:鮑澤希、夏復興,還有臺球室老板的兒子關(guān)海。鮑澤希很會哄姑娘開心,她們都叫他“溫順大熊”。夏復興個子矮且佝僂著背,但是個富二代,學習不錯,是頭。關(guān)海人很好,免費讓他的朋友們來打臺球。劉愿意跟著他們玩,這才能顯示出他的義氣??墒且婚_始關(guān)海只讓他付錢,劉覺得他們是還不熟悉自己,所以略有戒備,只要他們相信了他,這份友誼將是最珍貴的。幾個月來他都只是跟在他們后面,夏復興說去哪兒他們就得去哪兒,他在這個圈子里很邊緣。但是由于他在重點學校里的人脈,他們不愿甩掉他。

      這天,劉獨自在球館打球,無意間喝了關(guān)海媽媽生前送給關(guān)海的禮物:一瓶洋酒。他們幾個得知此事后,都氣壞了,關(guān)海躲在夏復興身后,陌生而怨恨地看著他。

      “兄弟們,我之前也不知道。”他滿頭大汗地解釋,他們卻不接受。

      “喝了酒,就得賠?!毕膹团d說。

      “行,幾百?我賠,真是對不起了?!?/p>

      “我兄弟媽媽給他買的,你就這么要臉?親情是幾百塊錢就能買的?”夏復興很驚訝地說。

      他心一沉,看來要上千了。不行,他怎么能自掏腰包?

      晚上他查了查臺球室的監(jiān)控,這時候,他發(fā)現(xiàn)一個人。

      那個瘋婆子。

      她幾天前來過這里,畢竟這里離她的學校也挺近的,監(jiān)控里,她仿佛是在等人,百無聊賴地來回走著,到柜子邊站了一會兒,看到里面有瓶酒,就拿出來看了看,順手放在了柜臺上。

      就是她!劉咬牙切齒地低聲說,如果不是她把酒拿出來,我怎么能喝?就這樣,所有事都怪她,但這還不夠。

      這還遠遠不夠,劉笑了。

      她來臺球館找人,聽說曾經(jīng)的好友還在這里待過,她還挺開心。

      就在她離開臺球館幾天后,她突然接到劉的電話。

      她更激動了,心怦怦跳著接了電話,要說她什么時候原諒的她的好哥們,可能就在她接到劉的電話那一瞬間,所有氣就煙消云散了。不過老實說,她從沒真正意義上怪過他們。

      “最近怎么樣?”

      “挺好的,怎么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想你的兄弟我了?”她有點緊張地說。

      “啊,是的。對了,你現(xiàn)在住在哪兒啊?”

      “怎么了,問我住址干什么?”她內(nèi)心狂喜,要地址除了寄禮物和登門拜訪沒有別的可能,她終于被接受了!她甚至想捂著聽筒歡呼一聲。

      “你別管了,你不是快要生日了嗎?”

      “并不是啊,我今年的生日已經(jīng)過完了呀?!彼悬c疑惑地說。

      “啊,好吧……那那那就是給你補遲到的生日禮物,你看這樣行嗎?”

      “好啊,謝謝你了,太謝謝你了?!彼陲棽蛔∽约旱男老玻乐x。

      他們以前從來沒記住過她的生日。雖然她一直自豪地把他們?nèi)齻€人的生日都寫在日記本封面上,并且每年換著花樣送給他們畫,有時候是素描,有時候是油畫,有時候是水彩,有時候是板繪。但他們從沒送過她什么。

      “還有你的電話號碼?!?/p>

      “好?!庇谑撬央娫拸奈⑿虐l(fā)給了他。

      禮物一直沒有等來。

      幾天后,她開始收到各種陌生人加好友的通知,她同意了。

      他們說:“就是你動的酒,你得買單?!薄斑€偷東西,你還是人嗎?這個事已經(jīng)沒這么簡單了?!?/p>

      “我們這邊有你所有資料,你自己看著辦,我們什么事都干得出來?!?/p>

      她在原地呆愣許久,全身就像被釘入地里的木樁,絲毫不動,她仿佛再次回到被燙疤的那個晚上,過了許久,她才突然癱軟在床邊。

      渾身冷汗的她想起來了:那個臺球室。她確實把一瓶酒拿了出來,但是從沒偷過里面的任何東西。那么他們是怎么有她的微信號的?這種社會上的人怎么可能擁有她的信息?

      但是劉在那里待過啊。

      她大腦給她的答案令她毛骨悚然,她沉默著想起,就在前幾天,她還跟劉有過一次愉快的交談,劉還要給她買禮物,還問了她的地址和電話……一目了然了。

      她覺得喉嚨嘶啞,舌頭像塊鵝卵石,動彈不得。不可能吧。她顫抖著對自己說,但是事實她心里明鏡般清楚。為什么?愚蠢的女孩這才清醒過來:她沒有偷任何東西,那么也就是說,他不僅把酒嫁禍在她頭上,他是要毀了她。她只是覺得自己太好笑了。

      后來她被臺球室的人找上門來了——劉自然也跟著。劉表現(xiàn)得就像從不認識她——用那罪惡的無辜眼神看著她。

      她始終懵懂。

      她從未離開過孤獨半步。

      劉頭痛欲裂,再度醒來。

      經(jīng)歷了第一輪強迫游戲,他決定不再沉默下去。就在剛剛,他已經(jīng)構(gòu)想了幾百種出逃的方式。只要好哥們能聯(lián)手,就有很大概率成功。

      “嘿。”他小聲叫醒另外兩位。

      “我想你們都知道是誰了,是那個瘋婆子。”受傷的兩個兄弟沉默著點點頭。“她沒什么道道,我告訴你們。她以為她弄個密室,拿廢品把咱們一綁,嚇唬我們干這干那,她這就得逞了?沒門!”興奮的血液沖上頭,他眼里閃耀著希望和邪惡的光彩,另外兩人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理,李成江點點頭,把身子坐直,王寒充滿興致地握緊拳頭。

      “她只有一個人,我們卻是三個,三個無可阻擋的男子漢。”他說。李成江也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沒有攻不破的密室,我們總是能找到地方出去的。豬豬不用擔心,跟著我們兩個絕對行?!蓖鹾莺莸攸c點頭,也說:“沒錯,我保護你們,咱們絕對能打死那個弱娘兒們。”

      這時候,越過頭頂?shù)奶旎ò澹瑥母h更高的地方傳來笑聲,那笑聲充滿憐憫和惡毒。

      還有別人?

      劉的喉嚨發(fā)緊,控制不住地痙攣,肌肉逼迫他睜大眼睛。

      那聲音讓他想起老鼠,三個人面面相覷,他們僵硬地轉(zhuǎn)動頭顱。

      沙發(fā)紐扣的位置、落皮的墻里、桌子的空里,分明是一雙雙有血有肉的眼睛,轉(zhuǎn)動著,窺視著。不發(fā)一言。

      他知道那準確落下的菜刀、逐漸絞緊的鐵絲不是幽靈的作為。

      音響再度發(fā)話:“接下來是第二輪游戲:謊言游戲?!?/p>

      “請拿出盒子里第二部分里的卡片,你們每人手里有四張卡片,卡片上所寫之事有真有假,但是你們可以推理出來。你們每個人都是塔羅牌里的一個角色:記住,公主從不撒謊,戰(zhàn)車只有一件事是假的,教皇只有一件事是真的,惡魔所有事都是假的。如果能正確推理出每個人的角色,那你們就沒事了。我先來,請聽好。”

      “第一張:李成江沒有結(jié)婚?!?/p>

      “第二張:音響后面有一張告訴你們怎么逃出去的紙?!?/p>

      “第三張:劉曾經(jīng)故意讓王寒當替罪羊?!?/p>

      “第四張:我是你們的好朋友。”

      他們默默把這幾件事記了下來,被說出真相的人內(nèi)心在慌張。

      “劉,接下來是你,請念吧。”

      劉照做,他開始念。

      “第一張:李成江很愛楊黛綠?!?/p>

      “第二張:音響里有讓我們逃出去的方法?!?/p>

      “第三張:她的腿沒有瘸?!?/p>

      “第四張:我現(xiàn)在事業(yè)有成?!?/p>

      劉放下卡片。

      “李成江,你是下一個?!?/p>

      李成江深深吸了口氣,拿起卡片。

      “第一張:王寒的孩子上大學了?!?/p>

      “第二張:一部可以報警的電話就在我沙發(fā)間隔里?!?/p>

      “第三張:劉和楊黛綠曾經(jīng)偷偷在操場上接吻。”

      “第四張:我喜歡男人。”

      李成江放下卡片。

      “王寒,該你了。”

      王寒用左手拿起卡片。

      “我從不說真話?!?/p>

      “我的父母不關(guān)愛我?!?/p>

      “李成江曾說我是最可悲的人。”

      “我的右手受傷了。”

      王寒話音落下,他們?nèi)空f完,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心跳聲。

      “我留給你們一個小時時間討論,如果錯誤或者沒有得出結(jié)果,我都會告訴你們正確答案。當然如果其中一人在此之前自殺,那你們自然也就不用知道真相了,祝你們好運,好哥們!”

      音響陷入沉默,屏幕上顯示出她的四句話。

      劉抿了抿嘴,努力讓兩個同伴平靜下來。

      “我們一個一個來說,先從她的四句話開始,沒事,這種推理游戲很簡單的?!?/p>

      “我希望她說你故意讓我當替罪羊的事是假的?!蓖鹾疀]有回應他的話,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說。

      “我覺得有很多事大家都不希望是真的?!崩畛山恋纛~頭上的汗,聲音顫抖著說。

      “無論如何,我們必須推出來,否則我們就死定了。兄弟們。我相信大家都是清白的,開始吧,這是為了大家都能活下來?!?/p>

      劉一說這句話,三個人的表現(xiàn)就開始變得盡量正常,誰都不想表現(xiàn)得仿佛卡片里某句看似荒謬的關(guān)于他們的話是真的,是為了大家的生死存亡,這是義氣的最佳表現(xiàn)時刻,誰都不想被看扁。

      “首先,李成江沒結(jié)婚,這肯定是假的,他婚禮的時候我們都在場。”劉說。其余兩人點點頭。

      “下一個,音響后面有讓我們逃出去的紙,王寒離那近,你快看看?!蓖鹾焓秩フ遥溆鄡扇搜劾锍錆M希望,但是王寒搖搖頭?!翱磥磉@個也是假的。還有下一張,這個等會兒再說吧?!蓖鹾€是看著他。

      “下一張,她肯定不是我們的好朋友?!崩畛山а狼旋X地插嘴說,仿佛這是他最后的優(yōu)越。王寒也笑,氣氛變得輕松了些。

      “江說得對,所以現(xiàn)在她有三張確認是假,另外一張待定?!?/p>

      他們開始研究劉?!袄畛山軔蹢铟炀G,這還用問嗎,真?!蓖鹾f,但劉搖搖頭?!斑@種事太主觀了,除了李成江自己,沒人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愛。所以應該待定。”劉堅定地說,同時看李成江的眼神多了一絲輕蔑。

      “音響里有讓我們逃出去的方法,待定?!蓖鹾f。

      “她的腿沒瘸,還是待定?!崩畛山箽獾卣f。劉想了想,小聲說:“她瘸了。我知道?!逼溆鄡扇硕加悬c驚訝,但沒多說?!拔椰F(xiàn)在事業(yè)有成,假的?!眲⒆约赫f,嘆了口氣。他的這條線索不少,兩張是確定的,假的。

      該李成江了。

      “王寒的孩子上大學了,這是真的?!?/p>

      “一部電話藏在我的沙發(fā)間隔里……這個簡單,你快摸摸看?!眲⒋叽偎?。

      他把手伸進沙發(fā)間隔,掏了掏,沉思良久,把手拿了出來,搖搖頭。

      “好吧,又一個假?!?/p>

      “下一條,劉和楊黛綠曾在操場接吻?!眲⒂悬c慌張,催促他們說下一個,但是沒人聽他的,李成江看起來有點崩潰?!澳惚仨毟嬖V我,這事發(fā)沒發(fā)生過你心里一定清楚。”王寒有點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沒敢說話,他本來以為這個絕對是假的。

      劉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后終于說:“有是有,但是她主動的?!?/p>

      李成江渾身僵直了有將近一分鐘,這對于其余兩人無疑感覺比一輩子還長。這時,李成江瘦弱的身軀才突然在鐵絲的束縛里猛烈扭動起來,他手猛地拍到桌子,繼而抬起來努力朝劉的脖子伸去,他嘶啞的喉嚨咆哮著。

      “你怎么能這樣對我!我以為你哄楊黛綠開心是為了我!”他掙扎著大吼。

      劉往旁邊躲開,眼里充滿了恐懼和氣憤。“你對楊黛綠的感情誰都清楚,希望你內(nèi)心更清楚。”

      王寒嚇呆了,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別打了,別打了,咱們還有正事呢,這些你們以后再算賬,算我求你們了?!彼f著,兩人形勢稍微緩和了一些,王寒讓大家繼續(xù)解謎。

      劉沉默著點點頭,眼疾手快,躲過李成江的惡毒抓咬,把最后一張卡片拿過來。

      “我喜歡男人?!彼蛔忠活D念出上面的文字。

      這時,李成江突然疲軟下來,木訥地坐回沙發(fā),他的鼻孔不自信地翕動著。

      “我知道你現(xiàn)在是不會說的,但是早晚真相都會大白的,李成江,你躲不過的?!眲⒎路鹪俅蝸砹诵判?,在電燈的白熾光中,湊近李成江的臉,咬著牙對他說。

      李成江向后縮去,不服氣地粗聲喘息著,眼神飛速閃爍,王寒和劉開始研究他的話。

      他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再次撿起他不堪一擊、千瘡百孔的優(yōu)越,他沒事了,他想。摸著沙發(fā)間隔里那個硬而冰涼的東西,把它努力向坐墊更深處掖去。

      “王寒,我發(fā)現(xiàn)你這個簡單很多啊?!眲⑴牧伺乃谋常瑴嘏爻麧M臉堆笑,但王寒高興不起來。

      “你的父母不愛你,我們知道?!?/p>

      “你的右手受傷了,確鑿無疑?!?/p>

      “還有最后兩個,如果李成江說你的事是真的,那你就可以確定了?!眲⒄f著,用無辜的眼神看著李成江。

      “這有什么,我當然說了,還說了不止一遍?!崩畛山蝗徊缓蠒r宜地笑起來,枯槁的笑聲像經(jīng)久失修的鐵門轉(zhuǎn)動,令人背后發(fā)涼。

      王寒那一瞬間的眼里露出了太多和他的身材所不符的絕望和弱小?!澳阍趺纯梢赃@么說……”他肥厚的嘴唇顫抖著。他倒是希望李成江能夠否認,就算他們永遠得不出答案被殺死也好。

      李成江突然把頭轉(zhuǎn)向他,直視著他,但他的目光仿佛已經(jīng)越過了他。他一字一頓地說:“王寒,你的生活還有什么是不可悲的嗎?”然后他咧開嘴,露出滿口黃而蒼老的牙。

      劉也沉默了。過了很長時間,仿佛王寒這才真正確認且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反應了過來?!罢媸侵x謝你告訴我,優(yōu)等生?!蓖鹾舸舻卣f,眼神逐漸冷硬了起來。

      劉看起來仿佛很滿意,他沉默著捏了捏王寒的手,用最經(jīng)典的男人的方式安慰他。

      “好消息是,我們現(xiàn)在至少確定了一個人,王寒。他只有一句話是假的,那就是第一句。你是戰(zhàn)車,我們已經(jīng)猜出來第一個了?!蓖鹾銖姼吲d而笨拙地用左手和劉擊了掌。

      “你們知道嗎,現(xiàn)在說出來其實也沒什么,我不愛楊黛綠,一點都不愛。以前還有顧慮,但既然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她那么早就跟我的好兄弟偷情了,那現(xiàn)在也沒什么了?!崩畛山c在沙發(fā)上說,他們從來沒覺得一個人可以這樣蒼老。兩人默默接受了他這句話,但沒人愿意搭理他。“但是還有,我已經(jīng)坦誠了,你也必須對王寒坦誠。”李成江坐起來,用接近瘋癲的眼神看著劉。王寒的笑容僵住了?!澳阋徽f,我們都得死?!?/p>

      “告訴大家,你到底有沒有讓王寒故意讓你頂罪?”

      劉仍然在保持沉默,沉默使他安全,但他知道他必須說了。

      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從來都沒錯。他用充足的心理準備面對王寒愚蠢的憤怒,這和斗牛的原理差不多,而他很自信,在這種形勢下,除了她有能力殺了他,其他人,王寒、李成江,都絕對沒門。

      “是的,那又怎樣,這些事都過去了?!彼凵穸汩W。

      王寒冷笑一聲。“過去了?讓我記過處分,永遠淪為老師同學眼中的蠢蛋,無數(shù)個夜晚做噩夢,還不斷告訴自己哥們是不會出賣我的,這一切的一切,就為了給你干的蠢事買單,現(xiàn)在你說它過去了?”王寒反應遲滯,雙眼睜大。

      王寒的話被突然打斷,劉拳頭重重砸在小茶幾上?!拔艺f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你聽懂了嗎?”劉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這么長時間被綁架和恐嚇帶給他的精神刺激再也無法忍受,在這一刻爆發(fā)了出來,他沖王寒大吼,仿佛訓斥一條狗。

      王寒張張嘴,啞口無言。

      “你們給我聽好了,無論我做過什么,都從沒損害過我自己的利益,所以我不在乎,但這是好事,因為我是清醒的,只有我能帶你們兩個逃出去??禳c,現(xiàn)在給我解開該死的謎題?!彼麆e扭地壓低聲音,但聽起來火藥味十足。

      “這樣看來,音響說的三件事是假的,只有一件是真的,她是教皇。”劉沒有感情地說?!澳敲唇酉聛怼?/p>

      這時候,王寒突然一聲驚叫,劉迅速回過頭去。

      李成江正試圖把鐵絲插進自己的手腕,但是插歪了,捅到了大腿上,他發(fā)出神志不清的咕嚕聲。

      劉大腦一片空白,立刻打掉他手里的鐵絲,緊緊抓著他的手,不可置信地沖他吼:“我的老天……你要干什么?”

      “我要自殺,我警告你別攔我,下輩子見吧?!?/p>

      王寒和劉互相看了一眼,劉繼續(xù)質(zhì)問他:“你為什么要自殺?你害怕公布真相?還有什么關(guān)于你的真相?”

      李成江看著他,過了很久,才突然大聲哭起來,脆弱得像3歲小孩,他劇烈咳嗽著,咳嗽間夾雜著哀鳴。但嗚咽著直搖頭,就是不說話。

      劉迅速查看每個人的卡片,他在某一張那兒停住了。

      他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李成江,李成江掙扎得更猛烈了,哭得更凄慘了。

      “承認吧,沒什么好藏的了?!蓖鹾f,露出一個厭惡的表情。

      李成江繼續(xù)大哭,但是其余兩人已經(jīng)得出答案。

      “我們逃出去吧,求求你們了,別再中招了,繼續(xù)下去對我們都沒好處!”

      他大聲哀求著。

      其余兩人不約而同轉(zhuǎn)過頭來,怪異地用空洞的眼神看著他。

      “我不會和你們?nèi)魏稳藞F結(jié)的?!蓖鹾f。

      “行了,答案已經(jīng)得出了:音響是教皇,王寒是戰(zhàn)車,李成江是公主,我是惡魔?!?/p>

      音響聽到了,它說:“恭喜,你們都答對了?!?/p>

      三個人各自坐著,李成江的大腿還在流血,他低聲抽泣著,劉感覺呼吸困難,王寒悲哀地交疊著浮腫的手指。他們沒再多說一句。

      音響再度說話。

      三個人的目光再也沒有熱切碰撞的欲望,各自守著自己殘缺不全的身體和靈魂,在世界上這個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哪兒的角落被操控著,聆聽可笑的旨意。

      “最后一場游戲,請你們拿出盒子里最后一組牌。”

      他們一聲不吭地照做,人類的馴服來得比想的快。

      “殺死你們卡片上的惡人。”

      劉拿出在落灰的紙盒里的最后一張牌,像拿出自殺用的左輪手槍。蒼白的紙卡遲滯地翻過來,他手不由自主地顫抖,他身體的各個部位已經(jīng)群龍無首,這個只帶來壞消息的大腦已經(jīng)失去了身體的信任,他的腳趾、小腹、心臟和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惶恐著。正面是一張畫工精美的兇神惡煞相,在紙上張牙舞爪著,那張臉極為熟悉,那是王寒。

      反面的字:王寒。

      危機意識的來臨很早,他的肉體這才后知后覺地昂起首來。

      他的眼神對上早已帶著血絲瞪著他良久的王寒的眼神。兩個人四目相對,那不含任何暗示和情緒的對視,那是野獸的對視,是沒有意識的對視,里面沒有過去、現(xiàn)在、未來,那只是一扇已經(jīng)焊死的靈魂的逃生門,只剩下瘋狂荒誕的黑白和寄生蟲一樣的血絲。

      站起來,快跑!

      這時腿上的束縛已經(jīng)松開,屬于她的賽馬比賽已經(jīng)打響。劉不敢反駁大腦的旨意,使盡全身力量向前沖,用力過猛,跌倒在地上,然后他又旋風一般爬起來繼續(xù)逃脫。這時候李成江已經(jīng)尖叫著向他撲來,拔出沙發(fā)里的鐵絲指向他,而王寒緊隨其后,追趕,撲殺李成江??上Ю畛山仁軅啻危巡豢耙粨?,沒走幾步就跌倒,被王寒追上。

      劉只知道,自己不想殺王寒。

      王寒沒損害過他的利益,他現(xiàn)在的生活不怨任何人,除了他自己,誰都蒙不了他。他才不會讓自己為了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背上殺人犯的標簽。而且參與這場混戰(zhàn)的唯一下場就是一起死。王寒身強體壯,即使一只手受傷,劉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他不能死,他可悲可笑的生活不是用來結(jié)束的,是用來忍受的。要真想想,其實他死了反而會對他周遭的一切都有好處:媳婦可以改嫁給某個早就串通已久的壯實情人,兒子開心不用天天聞他爛醉之后的口臭,害怕他報復的老板的一顆心可以放回肚子里。而造福別人,正是他絕不允許發(fā)生的。他要逃出去,在李成江和王寒成為愚蠢的犧牲品之后,他要逃出去,活下去,讓自己天才而混賬的大腦繼續(xù)轉(zhuǎn)動,然后可以精明而無賴地繼續(xù)存在,直到幾十年后在無人問津的養(yǎng)老院被飯噎死?;钪褪呛玫模』钪褪呛玫?!

      王寒已經(jīng)把李成江摁倒在地,拿著兇器的手胡亂揮舞著,嘴上則咿咿呀呀地叫喊,口水和淚水一并滾下他的肥臉,滴在不斷掙扎的李成江身上。趁著這點爭取下的時間,劉瞅準時機,滑到李成江座位旁,一抓一個準,把報警電話拿出來,并抱起音響,瞄準身后的一道門,飛速脫逃。

      原來他們還在那座荒涼而優(yōu)雅的宅邸里:黑暗密室外是一座寬敞舞廳,撲面而來是消散的宮廷香水味和木質(zhì)酒吧臺的味,這對劉來說仿佛仙氣。水晶燈在黑暗中沉默著,正值午夜。大理石的地板很滑,劉在這兒并不能跑得很快,但這是他距離自由最近的一次。他一邊努力克服打滑,一邊抱緊兩樣救命的東西向前跑去。

      他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原來王寒追了上來。他渾身是血,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理智,不知道他是來殺人的,還是讓別人來殺他的。但劉絕不會停下來讓對方追上。王寒跑得越來越快,他感覺王寒腥臭的手就要夠到他,他要完了。

      他突然停下來,轉(zhuǎn)過身來,面對撲過來的王寒。就在他要抵達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往旁邊猛地一躲,伸出右腳在半空,不高不低,正好擋在王寒的小腿上。王寒像一個怪物緩緩甩了過去,落到地板上,發(fā)出很有質(zhì)感的悶響。他疼痛地嘟囔著。

      劉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眼珠像雷達一樣敏銳搜尋,他抬頭看到王寒正上方的水晶燈,用繩子吊著。

      他不知道這能不能行,但是他決定一試。于是他拿起旁邊桌上的紅酒,砸向地面,他跑向吊著水晶燈的栓手,用瓶子碎掉的玻璃碴兒正對繩子,用力向下一捅,很幸運,繩子即刻斷裂,搖搖欲墜的水晶燈晃了一下,接著繩子飛速松開,抽離栓孔,它沉重地掉落在王寒身上。

      劉沒敢回頭看,只是沒命地向前跑去。

      我成功了。他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一邊默默地想,于是他忍不住激動。他逃到樓梯間,蹲下,手顫顫巍巍打開電話,報警。他問智能音箱這里的地址,轉(zhuǎn)述給警察,警察回復立刻出動。

      他劫后余生般地走下樓梯,身體異常沉重。樓梯間安靜而昏暗,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午夜最容易走丟。

      走了幾步,他突然跌坐在地上,把頭埋進胳膊,努力呼吸著,他的胸口起伏逐漸平息下來。

      然后他開始笑。

      王寒死了,替罪羊死了,李成江死了,楊黛綠三心二意的老公死了,這將帶給他一份平靜,一位寡婦。

      這么多年,終于結(jié)束了,這荒誕的兄弟情,這燃燒著復仇烈火的女人?,F(xiàn)在他活下來了,他贏了,等他被救下了,等其他兩位的家屬看到訃告開始哭天搶地了,他就去王寒的老父親家,告訴他他已經(jīng)盡力了,然后告訴他父親王寒是個多么差勁的人,他從來都不值得,什么都不值得,所以不用太傷心。

      然后他會去楊黛綠家,他不會跟她啰嗦什么,他會直接吻她刻薄卻迷人的嘴唇,對她肆無忌憚地上下其手,把以前偷偷摸摸不敢做的都做一遍,守著李成江的遺像,告訴他誰是老大。

      他要繼續(xù)生活,當然了,他還要哄好老婆,不讓她知道楊黛綠的事情,讓那個寡婦在他照顧家庭的時間里盡情地哭去吧。

      當然了,還有她。她不可能得逞的。她殺人心智,但她殺死兩個蠢蛋的毒藥劑量對他來說不值一提。她別妄想殺死他,因為在他的詞典里,沒有信任二字,更沒有道義二字,這些東西的存在只會阻礙他的道路。

      這時,樓上傳來鞋聲。

      劉屏住呼吸,思路一下子就被掐死了,他這才意識到,他還沒逃離籠中老鼠的命運。

      那聲音離他越來越近,一瘸一拐的,左左右右總是漏掉幾拍,不是腳掌完整落地的聲音,更不像人的聲音,像某種變異怪物在盤旋。

      此時,某處通往自由的大門沉重地關(guān)上。

      一句臟話脫口而出,他死死抱住頭,揪起頭發(fā),為什么會這樣?他在原處立著,仍然一動不動,他已經(jīng)被折磨太久了。

      然后她露面了。

      一條假肢伸出尖利的鋼鐵利爪敲擊著地面,反射著午夜絕望的閃光。漂亮卻早早失去用處和價值的臉蛋像雕塑一樣,化作寬闊的陰影投下來,顯得身影更加高聳。

      劉向后退去,靠在墻角,恐懼地看著她?!澳銤L蛋,你殺了我就有用?我告訴你,警察弄死你,人間自有正義?!彼f。

      “你跟我說正義?”她的鋼腳向前探了一步。

      “你滾蛋!放了我!沒人跟你是朋友!”他仰過頭去,渾身再也沒有一點力氣。他閉著眼睛嘶啞咆哮著,破音,甚至帶著哭腔。

      她的鋼腿猛地踩入他的右臂,他開始哭號。

      “是你把我們變成這樣的。不僅僅是我,還有李成江、王寒,他們用他們的人生獻祭了你自己。他們的死,都是拜你所賜。”她說,語氣里還帶著年輕女孩單純而天真的憤怒。劉要疼吐了,把他剛剛喝過的美味的迷藥吐出來,他的整個胳膊要斷了。

      “我們都想你,孩子王,我們都想你?!?/p>

      “我們還想你的惡,你最自豪的惡。但你一點也不惡,你就是被嫉妒、仇恨、無知、自私填滿了,其實你懦弱。”

      她終于大慈大悲地把腳抬了起來,鋼刃的抽離讓痛苦更上一層,劉躺在地上痛哭流涕,淚水和血水混在一起。

      他突然大吼一聲,抓起身邊的手機,用盡全力砸到她的臉上,正中眼睛。她捂著眼睛向后退去,劉再次艱難站起來,他沒想到自己還能爆發(fā)出力氣,一邊大哭,一邊向樓上跑去。

      她仍在追趕,速度并不快,不規(guī)則的腳步聲以令人恐怖的鎮(zhèn)靜規(guī)律地前進著,她并不快,但是不可阻擋。劉精疲力竭,眼皮仿佛千斤般重,這時她已經(jīng)離他很近了,突然,那只尖利的刀刃腳伸過欄桿,迅速向他膝蓋處切來。他反應很快,把腳抬起來,一道細瘦而神經(jīng)質(zhì)的冷光一閃而過,如果他再慢點,它會切斷他的膝蓋。他按著欄桿,瞄準時機,飛起一腳,踢在她的臉上。她哀號一聲,發(fā)出少女般苦悶的聲音,和青春期為青春痘發(fā)狂的抱怨聲并無大異。但這并沒有為他爭取到時間,她那靈活的假肢再次迅速支撐起她的身體,繼續(xù)向他逼近。他真的沒有力氣了,他要虛脫了,他轉(zhuǎn)過身來,決定不再向上跑該死的樓梯,如果這樣的話,他贏的概率不大。他等待著她,像等待舞伴的紳士,直到她弓著肩,面對著他,他縱身一躍,張大扭曲的嘴,把這個連他自己都支撐不住的沉重身體向她砸去,正好落在她身上。她應聲倒下,砸在墻上,嘎嘣一聲,一根鋼刃崩斷,旋轉(zhuǎn)著飛舞出去,削掉一塊墻皮,掉了下來。劉降落在她柔軟的身體上,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與她同歸于盡,于是他忍受著巨大疼痛,掙扎著要起來。她咕嚕了一聲,他又打了她一拳,他知道自己不能殺人,就算是她,他也不殺,他絕不坐牢。于是他的大腦四處游說半死不活的肢體,最終匯集起一股生的欲望,從她身上滾下來,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向更高處前進,他推開門,到了天臺。

      宅邸的極遠處,越過長長的麥田,傳來隱約的狗吠,村社的雞開始醒來。空氣中僅有植物的氣味,除此之外,空無一人。

      他跌跌撞撞向天臺邊緣靠近,轉(zhuǎn)過身,拿起瓦片,摔成鋒利的匕首,準備最后一戰(zhàn)。

      她沒死,但是顯然已經(jīng)受了重創(chuàng),晃晃悠悠地走上天臺。劉渾身是血,胳膊無力地垂著,顯出最后的倔強,他努力使自己站穩(wěn),可惜不行,他像個醉漢。

      她流下眼淚,閉緊嘴唇,每向前走一步,就顯出無盡的荒敗,仿佛即將被荒敗腐蝕。她那美麗的軀體,那沒人珍惜的靈魂像澆了硫酸的康乃馨,繼續(xù)破洞,脫水,支持著她蒼老干枯地走向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劉,你猜錯了,我不想殺死你們?!?/p>

      “別放屁了。”

      “這都是你們自作自受。我想救你們?!?/p>

      “救?你可真是個圣人,以前都那樣對你了,裝什么呢?”

      “我真的很生氣,你欠我個道歉,真的,這就是我所有的要求?!?/p>

      “滾蛋,沒門,要殺要剮,你快點吧?!?/p>

      “放自己一條路吧?!闭f完,她抬起閃著不銹鋼的寒光的假肢。

      這時,樓下響起警笛聲,雜亂的腳步正在上樓。

      按理說,他們找到這里還需要一點時間,她正在逼近,照她的速度,完全可以上去用鋼刃捅進他的胸膛。

      但她停下了。

      她不再展示想要前進的趨勢。她好像從心底就明白自己該以怎樣的方式結(jié)束,她的故事在哪兒就會停止,她的人生除了單純之外,不會再畫蛇添足地多寫一個字。她笑了,還是那樣的稚氣,那痛苦不堪的曾經(jīng),無盡憤怒的咆哮和質(zhì)問,都已經(jīng)在這平靜的眼神中,注射給了劉。她的眼神里帶了太多,像一位心理醫(yī)師的等待,又像一位母親看向兒子的慈愛,一位將死囚犯那悲哀的善。

      警察上來了,全副武裝的武警控制住她。救護車已經(jīng)抵達,某處的兩具尸體被運了出來,放在擔架上,不過是兩坨爛肉。兩個刑警在好奇地查看他們曾經(jīng)的游戲卡片。在警車藍色紅色的燈光中,東方的光芒逐漸蘇醒,寒冷的黎明已經(jīng)到來。

      村民、中華田園犬、水晶燈、舞鞋、蕓蕓眾生迷迷糊糊地快要起床,開啟他們一無所知的一天。劉現(xiàn)在徹底沒事了。他可以回家了,過完他的一生。

      他呆呆地放下瓦片,轉(zhuǎn)過身去,走到天空和地獄的最邊緣,凝視著深淵,深淵也在看他。

      深淵的眼神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從未見過的通透,像琉璃涌動的漩渦。

      他和深淵從未謀面,但卻一見如故。

      把腳伸出去,他,選擇擁抱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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