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箱里的秘密

少年是孤獨的。

黃昏，晚飯后，他獲準可以下樓到小區(qū)里玩一會兒。他輕輕地關上門，跑下樓梯，感覺自己的心臟怦怦怦地跳著。樓道里沒有人。少年來到兩段樓梯的轉折平臺上，快速地四下環(huán)視一下，拉開消防箱的玻璃門，掏出一把玩具手槍。他關上門，拿著槍沖下樓去了。

有時候他會找到一兩個小伙伴跟他玩。他們在小區(qū)的環(huán)形道路上跑來跑去，利用綠化樹捉迷藏，或者模擬一場簡短的戰(zhàn)爭。更多的時候，他們——除了他，在玩一些諸如滑板車之類的東西，而他只有一把玩具手槍。他只能在旁邊看著他們玩。他們成群結隊地從他面前滑過，一邊滑一邊發(fā)出尖細的笑聲。沒有人招呼他一起。

他舉著手槍瞄準路邊的一盞路燈，半天后，嘴里發(fā)出“砰”的一聲。想象中的子彈擊中了路燈，但是它毫發(fā)無損。他又舉起手槍，瞄準天上的月亮。月亮又圓又大，他感覺自己一定可以打中月亮上的那只兔子。又是“砰”的一聲，子彈直奔月亮而去。他呆呆地看著子彈向月亮飛奔，過程太漫長了，以至在子彈沒有抵達目標之前，就有人撩過來一片薄云，把月亮遮掩起來。子彈陷入云朵當中消失了。

少年在小區(qū)的道路上奔跑起來。他跑得很快，越過推著嬰兒車的老奶奶，越過甩著手散步的行人，越過了那群滑板車小孩。他一邊跑一邊自言自語，偶爾閃身躲在一道綠籬后面。

即使是這種孤獨的玩法，也讓少年感到無比的歡樂。他常常會忘記與父親約定的時間。

有時候我會在樓道里遇見少年。他總是蹙著一點眉頭，帶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沉重，憂心忡忡地走上樓來。有時候我看到他站在自己家門口，脖子上掛著鑰匙，卻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我問他：“開不了門嗎？”

他點點頭，一副就要哭起來的樣子。我說：“你不是帶了鑰匙嗎？”他說：“門被反鎖了。”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很顯然，因為他回得太遲，他的父親生氣了，正在懲罰他。盡管我對這種懲罰有點不以為然，但我不能在他面前貶損一個父親的形象。我躊躇了一會，問他：“要不要去我家玩一會兒？”

他含著淚搖搖頭。

我也知道這個邀請對他來說不是一個好主意。他只能站在那扇打不開的門前，接受對自己的懲罰。只有他父親認為足以讓他記住這個教訓了，門才會打開。何況，我的女兒已經長大，家里已沒有適合他的玩具或者書籍了。

有時候我會在樓道里遇見少年的母親。她是一個溫良的女子，肩上總是掛著一只包包，一只手拎著菜，另一只手的手指上掛著鑰匙。她見人總是靦腆地微笑，以示招呼。少年背著大大的書包，落在后面。他顯得有點累，但臉色明朗了很多。他很有禮貌地跟我打招呼，說：“阿姨，你好。”

我回了一句“你好”，匆匆走下樓梯。路過轉折平臺那個消防箱，我看了一眼。那里面有一團像被抽去了筋骨的蟒蛇一樣軟塌塌的土黃色的消防水管，一圈一圈地團得整整齊齊的。還有一個紅色的消防栓、兩個紅色的滅火器。這些東西把箱子擠得滿滿當當?shù)?。但是千真萬確，我親眼看到少年從那里面掏出過一把玩具槍。他把它藏在蟒蛇的肚子里嗎？

少年是如何來到我們這個城市的？他已經記不清楚了。

他似乎只記得，更小的時候，他生活在鄉(xiāng)下，家里還有哥哥、姐姐、父親母親。家里客人很少，伯父和伯母是其中之一。有一年春節(jié)，伯父和伯母又來了，他們似乎開了一個神秘的會。在那個會議上，兩個男人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兩個女人則在煙霧騰騰里紅了眼睛。他的母親似乎還掉了眼淚。

這一切都是他趴在門縫里偷偷看見的。孩子們都被支開了。他們在院子里玩鬧，拿一根木棍當木車推，推到誰誰就得變成木頭，除非被隊友解救，不然就得一直杵在那里不準動。他年紀最小，跑得不快，很快被定在了門口。里面隱隱約約傳來的私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帶走了就不要回來了，他會慢慢忘記這里的?！?/p>

“反正孩子也多，養(yǎng)不好……”

“我會對他好的。”

“關鍵還是要教育好……”

“你擔心什么，人家都是領導！”

直到被伯父、伯母帶上車，離開村莊，他還是懵懵懂懂的。窗外的房子和樹木迅速地向后滑去，他們家泥磚壘的院墻和院門外站著的父親、母親很快就不見了。開始他還滿目新奇地趴在車窗上看風景，后來就厭倦了，睡著了。

好像是一覺醒來，他就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

不，那時他對城市還沒有概念。是一覺醒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間明亮的房子里，地板干凈光滑得像鏡子一樣。他赤腳站在冰涼的地板上揉著眼睛，想搞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夢，他從家里穿出來的拖鞋哪里去了。

伯母給他拿了一雙新的拖鞋，然后把他抱到沙發(fā)上。那個臘肉色的皮沙發(fā)很柔軟，他感覺自己慢慢陷了進去。正在擔心會不會一直陷到地板上的時候，他小小的身子停住了。伯母蹲在他面前，眼神復雜地看著他：“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就住在這里?！?/p>

他迷惑不解地看著伯母。

伯父也走過來，蹲下來對他說：“對，以后你就是我們家的人了。你得管我叫爸爸，管她叫媽媽?！?/p>

他用下巴指了一下伯母。

少年眨眨眼睛。伯父可能真是父親的親兄弟，他們長得有點相似，尤其是那些從耳朵旁邊一直連到下巴的絡腮胡子。不同的是，伯父總是把它們刮得干干凈凈的。但是少年認出了那些隱隱約約的胡子根。伯母跟母親可是沒有一點相似。伯母這么漂亮，這么年輕，這么溫柔。母親卻總是慌慌張張的，好像有一只看不見的怪獸在追著她跑。她得不停地做事，才能掩飾一點內心的慌張。要硬說相似，可能是她們的眉宇間都有一抹淡淡的憂愁。似乎那是生活賜予女人的印記。

少年不記得用了多久，才習慣了自己的身份。他背上了書包，由伯母，啊不，現(xiàn)在那是他的母親，送去了幼兒園。他年齡大，直接進了中班。從小班一起升上來的孩子是一個完整的大家庭，而他是外來者，很難融入。幼兒園的很多規(guī)矩他也不懂，經常被老師批評，被小朋友嘲笑。漸漸地，他學會了觀察。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動聲色地躲在一邊，先觀察別人是怎么處理的，然后自己再依樣畫葫蘆。

他就這樣一點點熟悉了幼兒園，熟悉了小區(qū)，熟悉了這個城市小小的一個角落。

我們這個小區(qū)是一個老小區(qū)了，鄰居們也都彼此熟悉。這座城市的建設日新月異，外面的高層電梯小區(qū)越來越多。但我們這個小區(qū)的住戶卻幾乎沒有人搬走。

少年就住在我家對門。

那天我突然聽到門外有孩子在大哭，是那種凄涼、無助的哭喊，還夾雜著驅趕和叫罵聲。我打開門一看，是少年在哭。他用手緊緊地攥著門框，傷心地哭喊著，全然忘記了隱忍和害羞。聽到門響，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滿是恓惶和恐懼。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站在門里推他，一邊推一邊嚷嚷：“你走！你走！你根本不是我們家的人！”

我認得這個少女，她叫蓉蓉，是這一戶人家的女兒。我是親眼看著她的媽媽肚子漸漸大起來，后來又把她生下來養(yǎng)大的。她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特別愛哭，即使我關上大門，躲進離大門最遠的主臥里，還是能聽到她不依不饒的哭聲。后來她會走路了，媽媽出門上班時，她會站在門口摟著媽媽的大腿不放，仰著臉哭個不停。我的女兒和蓉蓉年齡差不多，但兩人玩不到一起，基本沒什么來往。

我試圖朝她笑笑：“蓉蓉，你們學校放假啦？”

她似乎看了我一眼，卻不愿意從她的暴怒撤退到日常的寒暄里，還是一心一意地推著少年，并試圖掰開他抓在門框上的手指。

少年十指彎曲，緊緊地抓著門框不放，像溺水的人抓著最后的稻草，生怕手一松，就此萬劫不復。蓉蓉一掰他的手指，他就把哭聲提高幾個分貝，聽起來簡直是一只面臨刀俎的羔羊。

“別鬧了！”不知何時，穿著睡衣的男主人出現(xiàn)在蓉蓉身后，嚴厲地喝止。“我就睡個午覺，你們又鬧起來了！跟你說多少次了，他就是你的弟弟，就是我們家的人！”

少年的哭聲立即低了下去。

“不，他不是！我才去上個大學沒幾天，你們就弄了個這么大的弟弟回來，騙誰呢？”蓉蓉并不怕他，沖著他嚷了起來。

這場面有點尷尬，我尋思著是不是該關上自家的門了。男主人看了我一眼，伸手將少年拉進門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此后很久，我沒有再見到蓉蓉。

少年一天天長大。那種隨時可能被驅逐的恐懼仿佛在他的身上烙下了很深的印記。每次被鎖在門外時，他總是飽含著委屈的淚水。他努力不讓它們流出來，因為父親對他說過，男人不應該流淚。尤其是像他這樣動不動就哭，是一種軟弱的表現(xiàn)，父親不喜歡。

父親有時候也會陪他出去玩。他們在樓下的空地上打羽毛球。那個白色的羽毛圍成的小東西很神奇，它只聽父親的話，父親叫它往東它就往東，叫它往西它就往西。少年也想像父親一樣瀟灑地揮動球拍，讓球飛上半空，然后準確地落在父親面前。但是少年無法做到。他常常用力一擊，然后抬頭去看天。事實上拍子并沒有擊中球，就在少年抬頭的一剎那間，它已經悄沒聲息地掉到了地上。

父親為此笑了。他一邊笑一邊說：“哎，不是這樣的。你得先拍中羽毛球……”

少年喜歡看父親的笑，于是一次次重復著同樣的動作，直到父親開始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他們在夜色中一前一后地回家。少年總是落在后面。他看著父親一邊抽煙一邊往上走，走到那個樓梯拐角的平臺上時，父親站住了。少年也站住了。他的心緊緊地揪了起來。他想，父親就要伸手打開消防箱了。父親馬上就要發(fā)現(xiàn)他的秘密了。藏在里面的東西，都是父親不喜歡他玩的。父親喜歡他認真學習，將來讀個好大學，考公務員……

他隱約知道父親是一個什么領導。到家里來找父親的人很多，大多帶著禮品。有煙啊酒啊茶葉啊，包裝都很精美。有人來的時候，父親就很愿意支使他去倒茶。茶不能太滿，半杯就可以了。茶奉上了，客人就表揚說：“哎呀，你家少爺太能干了！”父親就笑了，揮手讓他回房間看書。

父親要是發(fā)現(xiàn)消防箱里的秘密，會怎么樣呢？會不會暴怒地把那些東西全扔了，然后揍他一頓？父親其實沒有揍過他，最大的懲罰就是把他關在門外。但是他總覺得會有一場這樣的暴風雨，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來臨。

原來父親只是站在那里，緊著抽完最后兩口煙，接著把煙頭扔到地上，用腳蹍熄了。然后，父親就頭也不回地走上樓去了。他趕緊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少年的書包和房間，經常會被父親出其不意地搜查一番。搜出了“違禁品”，父親就會把他拎到門外，“砰”的一聲關上門，讓他好好反省反省。

少年對著冰冷的防盜門，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想起在鄉(xiāng)下的家。鄉(xiāng)下那個父親生氣的時候會打人。但每次父親打人的時候，鄉(xiāng)下的母親總會撲過來，像母雞護著雞崽一樣緊緊地護著孩子們。少年一直記得母親因緊張而劇烈起伏的胸膛，還有她身上揮之不去的汗氣。

防盜門后面的那個母親平時說話都是細聲細氣的，也從來沒有罵過少年。但是少年總覺得她身上透著一股冰冷。她看少年的時候，眼神總是很復雜。似乎有時欣慰，有時厭惡，有時又很迷茫。少年被懲罰的時候，她從來也沒有勸解過，好像一切都是少年應該承受的。

少年還會想起蓉蓉姐。很久以前，她也去過他在鄉(xiāng)下的家，穿著好看的小裙子在院子里踮著腳尖走路，生怕踩到雞屎。

蓉蓉姐去哪里了呢？她好像很久沒有回來了。少年并不恨她。他也感覺是自己侵占了蓉蓉姐的領地，盡管這不是他主動的。

他太小，一切都輪不到他做主。他就像一株小樹苗，被人連根拔起，移植到這陌生的園子里。除了一天一天地挨下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少年的秘密基地。

那天我散步回來，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拿鑰匙了，家里沒有人，只能在門口干等。等得太無聊，就無意識地順著樓梯往下走，走到了樓梯拐角的平臺上。我倚在窗戶上往下看了一會，人們在夜色中陸陸續(xù)續(xù)地散步回來，小區(qū)漸趨安靜。我轉過身端詳著自己天天走的這一段樓道，又慢慢看平臺角落里的各種線管。我發(fā)現(xiàn)這些線管穿透樓層的方式簡單粗暴，直接就在地板上打個洞而已。我發(fā)現(xiàn)釘在墻上的消防箱早已沒了封條，連鎖都壞掉了。我走近前去，嘿，在玻璃門的紅色邊框后面，一些小東西呈現(xiàn)在我眼前。

一副黑白分明的五子棋散落著。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塔羅紙牌。一張五角錢紙幣。

我嘗試著拉了一下玻璃門。它有點銹澀，但還是順利地被我打開了。好家伙。就在消防水管和消防栓之間的空隙里，還塞著一支手槍。我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少年的手槍。土黃色的消防水管一圈圈地團在一起，最下面的一圈，露出一張五塊錢紙幣的一角。

我動手撥了撥那些散亂的五子棋，發(fā)現(xiàn)一張薄薄的塑料紙棋盤壓在下面。如果再探索一下，這個小小的箱子里還能藏下什么東西呢？那一圈圈的消防水管，可以藏下不少柔軟的圖片或者紙幣吧？難道這里是少年的秘密銀行？他不怕被別的孩子拿走嗎？

我很想細細地探索一番，不知道為什么又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仡^望望，樓道里空無一人，并沒有一雙可憐巴巴的眼睛盯著我看。但我還是放棄了。

少年讀小學一年級那年，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國家突然全面開放了二胎政策。這件事在很多家庭都引起了震動，我們這棟樓里的育齡婦女，每天見面都要討論一下，互相打探對方的動靜。樓上一個80后媽媽很快懷上了二胎。她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女孩，她很想生個兒子，但是生出來的卻還是女孩。不過整棟樓除了這個媽媽，其他基本都是70后的，備孕都沒有成功。

我跟少年的媽媽也探討過這個問題。那天我們剛好一起上樓，她還是右手拎著菜，左手手指上掛一串鑰匙。我們打了招呼之后，自然而然就說到了二胎問題。她問我：“你有這樣的打算嗎？”

我說：“年紀大了，身體也不是很好，順其自然吧。你呢？”

她好像怔了一下，勉強地笑了笑：“我？我年紀比你還大呢。再說，家里又有了一個……”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了。

我安慰她，也安慰我自己：“算啦，我們第一個孩子都是女兒，再生一個，也不能保證一定能生兒子?！?/p>

我和她都抬頭看了一眼樓上，那個80后媽媽的家，正傳來嬰兒嬌弱的哭聲。

我很想趁機問問少年的身份和蓉蓉的去處，甚至想問問她是否后悔收養(yǎng)這個不是從自己的身體里孕育出來的孩子。但總覺得我們雖然是多年的鄰居，畢竟沒有熟稔到這種程度，遂放棄了。

少年也許不知道，這可能才是他最大的危機。如果他的母親能順利懷上二胎，他在這個家的地位可能才真的會動蕩不安。不過又幾年過去了，他的母親和我一樣，一直沒能懷上。蓉蓉也沒有回來。他們家的生活還是安安靜靜地繼續(xù)著。

后來我就養(yǎng)成了一個習慣，每每路過那個消防箱，總要稍微走近一點，朝里面看看。嗯，多了一包辣條。五子棋不見了，換上了陀螺。竟然還有兩本卷起來的漫畫書?？雌饋硐瘛堵选罚遗畠盒r候也喜歡看。

我發(fā)現(xiàn)，正常上下樓梯，是很難注意到消防箱里的秘密的。那個玻璃門有一圈寬約二十公分的紅色邊框，就是這個邊框把視線擋住了。要有意識地走近一點點，才能看到里面的東西。

不管發(fā)現(xiàn)什么東西，我總會沖著消防箱莞爾一笑，眼前出現(xiàn)少年四顧無人后，匆匆把手里的東西塞入消防箱的畫面。這個箱子里的東西，會不會讓他在臨睡前一遍遍地在腦海里清點呢？這都是他的財富呀。當然我也很好奇，那個舉著手槍在小區(qū)花園里孤獨地沖鋒的少年，他的五子棋、塔羅牌都是跟誰玩的呢？少年漸漸長大，眉宇間的憂色，應該消散不少了吧。想起來，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他不像蓉蓉那么愛哭愛鬧，他太安靜，如果不是看見消防箱，我都記不起自己有這么一個小鄰居了。

我們這個小區(qū)太老舊了，導致消防設施也這樣落后，而且年久失修，無疑是一種安全隱患。很多次我都想投訴一下物業(yè)，要求他們進行整改。但每每看到消防箱里的東西，我又忍不住一陣心軟。不會那么容易就發(fā)生火災的，我安慰自己，何況，其他樓層的消防設施都還好好的。

有一天晚上，很晚了，我下樓拿一個外賣。拎著奶茶上樓的時候，在平臺的窗戶旁邊，我看到了少年的父親。他就站在消防箱前抽煙。煙頭的明滅照見了他的眼睛，很明顯，他正在仔細審視消防箱里的東西。黃昏回家的時候我剛剛看過，少年在那里放了一個羽毛球、一副撲克牌。

我吃了一驚，忍不住放慢了腳步。他會對這些東西做什么呢？全部沒收嗎？我無端地心疼起少年來。

短短的幾級樓梯，再慢，也終于走到了我家門口。掏出鑰匙開門的時候，我轉過臉去看我的鄰居。他打開了消防箱的玻璃門，伸手進去拿起了那個羽毛球。煙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被他扔掉了，在樓道昏暗的燈光下，我看到他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憐愛的微笑，那千真萬確，是屬于一個父親對頑皮的孩子那種寵溺而又無奈的微笑。

于是我微笑著掩上了我們家的門。

第二天早上出門上班的時候，我特意看了看那個消防箱。那里面的東西紋絲不亂，那個掉了毛的羽毛球還躺在原來的地方。

【琬琦，70后，廣西容縣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獲《廣西文學》“金嗓子”廣西青年文學獎、《紅豆》年度佳作獎，曾在《作家》《小說界》《長江文藝》《作品》《詩刊》《星星》《天涯》《廣西文學》等雜志上發(fā)表作品，詩歌入選多個選本。出版有詩集《遠處的波浪》?！?/p>

責任編輯? ?李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