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學現(xiàn)
到了寶天曼才發(fā)現(xiàn),山里的每一株花草,每一棵樹木,實際上,無不蘊含著濃重的文化氣息和生活氣息,早已經(jīng)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野生植物了。
四月的南召喬端寶天曼,到處是山花綠樹的海洋。那種淡紫色,一叢叢一樹樹,若云若霧,布滿溝溝坎坎,讓人應接不暇。心里不禁疑惑,這是什么花呀,開得這么熱烈。詢問周圍的人,卻無人知曉。于是,攜一位愛花的女子,想近距離一睹它的真容。但那山花總是怯怯的,躲在老遠的山坳里,不肯與人接近。尋了很久之后,終于在一條山溪邊逮著一棵。湊近細看,似曾相識,卻又叫不上名字。也算急中生智,打開手機里的“識花君”,拍照后搜索一下,結果竟是紫荊花。對紫荊花的解釋,更是林林總總:紫荊花,豆科紫荊屬,落葉喬木或灌木……是家庭和美、骨肉親情的象征。一首杜甫《得舍弟消息》,就是描述兄弟之情的?!帮L吹紫荊樹,色與春庭暮?;滢o故枝,風回返無處。骨肉恩書重,漂泊難相遇,猶有淚成河,經(jīng)天復東注。”為什么紫荊花是兄弟情的象征呢?“識花君”上有一條“植物文化”說,南朝吳鈞在《續(xù)齊諧記》里講一個傳說:兄弟三人分家,院中一棵紫荊樹忘記分了,于是把它一截三段,各家一段。第二天一早,大家再分紫荊樹時,發(fā)現(xiàn)紫荊樹已經(jīng)枯萎,三兄弟感嘆“人不如木”,于是又把家合了起來,紫荊樹也奇跡般地復活了。從此以后,紫荊就成了家庭和美、骨肉親情的象征。一種不熟悉的山花,因為智能手機的強大搜索功能,讓有關紫荊樹的一切疑問,一一釋懷,這是我未曾想到的。
寶天曼采風行,本來是要爬那座1500多米的牧虎頂?shù)?。但幾位腿腳不健的文友,在山半腰的觀景臺上,看到如此險峻的山峰,打起了退堂鼓,但輕易下山心有不甘,半道上,那位美女編輯,讓山崖上紛繁的山花撥動了心弦,吵著嚷著要徒步觀花,詩意行走。于是,我與另外兩位文友臨時組成一個觀花小團體,陪著這位如花的女子,去觀賞真正的山花。她一下車便被山花所打動,止步于一堵懸崖下,瞠目感嘆道:啊,這花開得這么稠密,這么潔白,真是少見??! 果真,一叢山花從崖縫里探出三枝兩枝,紛繁的花朵站立枝頭,迎風招展,那喇叭狀的花朵,白得讓人驚心。她問這是什么花時,一干人大眼對小眼,竟沒一個人答得出來。我突然想起手機上的“識花君”,拍照后一搜索,結果立現(xiàn)。于是告訴大家:此花為“溲疏”。并讀了一首七絕《題小花溲疏》的小詩:“白花綠葉簇成群,野境清幽絕世塵。一縷清風吹隙過,聊齋素女也輕臻?!彼魈兆頎睿汉靡粋€“聊齋素女也輕臻”!我仿佛看到,美麗嬌弱的聶小倩,從這山道上緩緩走來,高潔素雅,美目顧盼,真的是美好??!同行文友嗆到:哪有什么聶小倩,明明就是你這個“妖女”嘛!一句話讓她掩口而笑,欲惱還羞。我趕忙說,下邊的內容更精彩呢!我問大家,誰知道“溲”是什么意思?大家都一臉的茫然。我說:指的是大小便!“溲疏”就是“大小便疏通”的意思。她嘆道:這么清新雅致的小花,竟然取了個如此大煞風景的名字,為何? 大家同聲質疑,是呀,這么漂亮的山花,怎么起了個“餿”名字。我說,這是事實??!看看,《名醫(yī)別錄》說得明白,溲疏除胃中熱,下氣之效,可作利尿之藥。其實溲疏的名字也算恰如其分。大家無可爭辯,只好與溲疏怏怏作別。
山道盤旋曲折,一路歡聲笑語。此時的山野,高大林木的葉兒剛剛開放,樹冠上也只是一層淺綠,稠密的林子疏朗分明,林下植物就顯得特別活躍??拷愤叺纳桔昀?,一種低矮的灌木蓬勃生長,枝條把金黃的花朵高高挑起,那花朵華貴明艷,熠熠生輝。有微風吹來,仿佛千萬只黃蝴蝶翩翩起舞,弄得林間熱鬧非凡。她驚喜不已,宛若一只蝴蝶,翩然向林間飛去。我們這些護花使者,生怕有什么閃失,也急急跟上。眼前如此陌生的花朵,當然沒有人認識,我趕忙掏出手機去辨識。當大家期待的目光投向我時,我及時報出了名字:這花叫棣棠花。“閑庭隨分占年芳,裊裊青枝淡淡香。流落孤臣那忍看,十分深似御袍黃?!贝嗽姾孟癫]有引起大家的共鳴。這么好看的花,怎么和“孤臣”“御袍”聯(lián)系在了一起,掃興,掃興!她卻只被“美色”所動,十分心儀那巖石邊一枝斜逸而出的棣棠,躍躍欲試想要去折。同行另一位文友阻止道:不能折花,不能折花!我說,摘吧,沒事,咱喬端大寶天曼山大林深野花多。再看她,一枝棣棠花已喜喜在手,并把花枝插入尚未飲完的礦泉水瓶中,陶醉地看著花枝說:我要把它帶回南陽!
在路邊的腐殖土里,生長著一叢葉片闊大,油光發(fā)亮,異常茂盛的植物,它的花心里,正開著一朵黑紫的花朵。同行的文友說:此花我認識,大家千萬別碰它,它不僅有毒,還奇臭無比。這讓大家有些驚駭,遠遠觀之,不敢近趨。我趕緊在手機上搜索,原來它叫“天南星”,是一種名貴的中藥材。他還講了一段認識天南星的經(jīng)歷。數(shù)年前他去山里訪友,在一個小山洼的腐殖土里,發(fā)現(xiàn)了一株狀如芋頭的植物,茁壯高大,很是招眼。他把它連土挖出,欲帶回家做觀賞植物。半道上遇一山民,提醒他說:此物有毒,不可亂挖。他大駭,趕緊把它栽回原處。
我們一路走來,看見好奇的植物,都要用手機搜搜,什么“活血丹”呀,“馬蹄香”呀,“延胡索”呀,……不知不覺,已來到山腳下?;赝麑毺炻n蒼的原始森林,我不禁感慨萬端。這里的植物何止千百種,原先我可以說不認識,現(xiàn)在它們好像是一群陌生而熟悉的老朋友了,我們的先祖,比如神農(nóng)氏,比如李時珍,還有那些文學先輩們,他們早已把這些植物的習性、產(chǎn)地、實用價值和文化內涵弄得清清楚楚,并一一記載下來,作為一種文化遺產(chǎn),已經(jīng)傳承給了我們,它們實質上就流淌在我們的血脈中,蘊含在我們的生活里。只不過我們總是忙于俗務,很少能夠停下腳步用心欣賞,眼中的世界里只有喧囂與煩擾,沒有風景和風情。想到此,面對這蔥蘢的大山,面對這些蓬勃的植物,心里陡然升騰起敬畏和禮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