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靳
米貴,外號叫賭鬼。
那年深秋,他披著件早已分不清顏色的破棉襖,在北墻根坐著塊半截磚,閉著眼,手伸在褲兜里摸跳蚤。他的眼窩很深,乍一看像個算卦瞎子,我不由得說出了口。他一聽,睜開了眼:“去,去,去,一邊玩去。”
睜開的眼也不大,周圍眼邊發(fā)紅。我們往后退了下,他仍閉著眼摸跳蚤,摸出一個放進嘴里咬死后,呸地吐出來。
“跳蚤好吃吧?”我問他。
他又睜開那發(fā)紅的小眼睛,笑了:“它咬疼我,我咬死它?!?/p>
他隨后一招手:“小家伙,過來?!?/p>
我對他說:“我不叫小家伙,叫建國?!?/p>
“行,建國,去供銷社給我買盒火車頭煙,給你一分錢路費?!?/p>
說著他掏出一角伍分錢紙幣給我。買回煙,人家找回一張二分紙幣。我交給他:“給我換開這二分錢?!?/p>
他說:“都給你了,下次再給我跑腿買煙?!?/p>
可樂壞我了,這是我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小金庫。所以幾十年后,我還清楚地記得賭鬼的形象,那發(fā)紅的小眼睛在我的記憶中也沒有那么討厭了。
外號叫賭鬼,自然賭錢就是他最大的嗜好。他經(jīng)常對人說,吃喝嫖賭四大虧,只數(shù)賭錢有來回。每天晚上,他都是在輸輸贏贏的牌桌上度過的,情感在沮喪和狂喜中起伏。他最實誠,幾近于傻,其實是大智若愚。有時本是他贏了,只要有人起哄:“你輸了,你輸了,包賠包賠。”他就會說,真不仗義,便賠了人家錢。
一次他擲骰子,一連出了五個幺,他爹在跟前,伸手打了他兩巴掌:“你就只認那個幺嗎,不會換個點嗎?”
他哭得滿臉是淚。人們以為都這樣了,一定不會再出幺了,可一掀寶盒,還是幺,讓他大大地撈了一把。
他推牌九,總是當莊家。
有次他賣了頭豬,有五六十元。知道的人互相通知:“賭鬼又有錢了,咱去幾個人把錢給他贏回來?!?/p>
晚上,賭桌旁的人真不少,他還當莊家。一次他將牌發(fā)出去后,不小心掉地上一張,他彎下身子去桌下找,嘴里卻對大伙說:“不要換牌?!?/p>
一句話提醒了大伙,趁他找牌的時間,都將手中的兩張牌換了。有的甚至從碼好的老堆里揀牌,換成了牌九中的大點,甚至換成天杠地杠。
賭鬼在桌下摸了一會兒,沒摸著,便將桌上的燈端下去找,又對大伙說:“賭碼都不要動啊?!?/p>
這一說,又提醒了人們,都紛紛將口袋里的錢全掏出來押上。
賭鬼找著了那張牌,將燈端桌上,說:“有人動牌沒有?”
“沒有,沒有?!?/p>
又問:“有人動賭碼沒有?”
“沒有,沒有?!?/p>
又說:“要么這樣吧,這局不算,再重發(fā)牌吧?!?/p>
人們堅決不同意。他無可奈何極不情愿地說:“那好,亮牌吧?!?/p>
三家都亮出了牌,分別是十二點對,叫天杠;二點對,叫地杠;另一家是紅八點對。個個心里偷著樂,甭說你一頭豬錢,兩頭豬錢也不夠賠。
這時賭鬼翻開自己的牌,一張是三爪勾三點,等翻開第二張牌,人們臉上的表情凝固了,都呆住了。原來第二張是皇上六,三爪勾和皇上六點組成的是牌九中最大的點:皇上。人們常說,皇上出京,遍地通吃。賭鬼在人們驚愕的目光中,將桌上的錢用手一攏,裝在他破襖口袋里,然后碼好牌,說:“下注吧。”
人們都不動了,因為所有的錢全讓賭鬼贏光了。
賭鬼走后,人們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掉桌下一張牌,伸手就能撿起,他竟找了一分鐘。卻又端燈再找,還喊,不要換牌,不要加注碼。這時都才明白,一幫精明透頂?shù)娜?,都叫賭鬼給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