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讀者

雨中上龍麒源

沒有遼闊的草原，也沒有閃閃發(fā)光的海水

我來到這里，

只是為了尋找一束光、一道閃電、一個燦爛的微笑。

楓葉還未紅透，但沒有關系

路邊滿是不知名的花草

天上的雨水也熱情地為我們洗塵

看哪，那些霧摟住了山的腰——

一把傘。數(shù)碼相機。石子小路上輕輕的交談……

你知道，這不是生活的全部。

當我們走過尖石的山嶺

天空就拋下一道長長的彩虹。

把山竹和野菊花留在龍麒源吧

我只帶走溪水的倒影。

把詩人們有一點甜蜜，有一點憂傷的歌聲

也留在龍麒源吧

我只帶走霧靄中升起的美，在記憶中安放。

嘿！陰郁先生

很多人飲恨而亡

沒有誰能走到愛的盡頭。

陰郁先生，請一點點地清掃——

心中的毒素、陰影和積雪

種幾畝熏衣草

造一所小木屋

給農民工的早餐，加400克純牛奶

當一回魔法師吧

為孩子們倒出動畫片、字母餅干和尖叫……

詛咒過的嘴唇也可以用來歌唱

——即使在黑暗又彎曲的冬季。

那天我去了汊河

那天我去了汊河

曾經(jīng)荒涼的河岸充滿了人煙。

我給它起名叫“塞納河”

你管野樹林叫“楓丹白露”。

我們多年輕啊，一臉傻笑

還不懂得生活和愛。

那是青春無敵的藍皮書

現(xiàn)在已經(jīng)破損殘缺。

柳枝垂下頭來回憶

三十年前，我們在這兒交換了諾言。

從詩中回到德令哈

枸杞樹發(fā)紅了

戈壁灘上的蕨麻結果了。

雷雯、惠英、廖正蕓

你們去了哪里？

小鐵鏟，紅皮筋和露天電影

幫幫我——拾掇起這記憶碎片。

童年在我身后越走越遠

直到變成一個黑點。

巴音河水日夜流淌

沒有誰在乎一粒沙的過去。

可要從詩中回到德令哈

這是一條多么艱辛、遙迢的路！

過康巴諾爾草原

原本想和你一起來草原

但，還是算了吧

今天我獨自驅車穿過。

馬蓮花認真地開著

星星草也并不覺得自己卑微。

只有野杏花紅袍招展——

可是草地上的新娘？

遠處，有上百只羊在低頭啃草

其中一只抬起頭來張望……

原本是來草原上晾曬孤獨的

可比起它的空曠與緘默，我的孤獨

壓根兒不值一提。

零零星星的牛糞、細沙和鼴鼠洞

使草原看上去更像草原。

陸水湖上

我們需要療傷，用你澄澈的湖水

把城市的霧霾清洗。

我們需要順著風飄蕩

聽從游艇劃開一道道清波。

掠過七百多個島嶼

掠過一生中無可修補的時間

我們這群人啊！

只為看看陸水湖的水鳥，和它遼闊的寂靜。

有的帶著病體，有的帶著傷痛

有的帶著不可名狀的隱秘的沖動……

黑暗中相逢的瞎子——

曠野里相互攙扶的行路人——

此時我們看夕陽穿透了樹影

此時我們在甲板上談論：

南方的稻田綠了

中原的麥地黃了。

謁沈從文墓

你說，一個士兵要不戰(zhàn)死沙場

便是回到故鄉(xiāng)。

你沒有戰(zhàn)死沙場

最終回到了故鄉(xiāng)。

那天傍晚，在霧氣茫茫中

我和一個詩人從外省趕來看你。

掛一頂花冠在你的石頭墓碑上

采一束野花擱在你面前

先生，沱江的水為你吟唱

岸邊的葦叢搖曳不已

你是個決絕的人，在荒唐的年代

隱于都市。

你是個有福的人，在九泉之下

接受著眾人的膜拜

鳳凰是你的起飛地，也是你的回歸處

我們來過，然后又悵然離去。

在梅嶺遇飲馬槽

像閑置在屋檐下的農具

它閑置在廣東江西交界處，已經(jīng)多年。

看來這個飲馬槽知道許多故事：

土匪、軍隊、老俵和送鹽巴的馬車

鬧革命的、求學的、干手藝活兒的……

迎親的隊伍也曾在此歇晌。

朝代更迭，多少秘密埋藏在梅嶺

對于想打聽消息的人

飲馬槽有著石頭般的沉默

飲馬槽原本就是石頭。

致敬讀者

但愿我的詩

不是庸俗的山水畫

但愿它們還葆有象形文字的拙樸

成為你溺水時的一根稻草。

去南方旅行

我遇到了紫荊花和千年榕樹

栽種文字時

我又遇到了你熱切渴求的眼神。

在你眼里，我看見了

可能成為的我。

懇求你，和我跳一曲黑暗之舞

懇求你，和我接受這現(xiàn)實與理想的重構：

我們的夢斷在了枝頭

我們深愛的人睡在黃菊根下

和我看一出喜劇，笑中有淚

和我一起承受命運的錘砸。

哦，我的讀者，我的知音

我的無形的存在……

懇求你，陪我穿越詞語的屏障

因為有了你

不論我走到哪里

光和火，就追到哪里。

在昌耀墓前

我知道，你不需要眼淚、鮮花和跪拜

我只在路邊采了一束野花

能給你帶來的

只有青海冷冽的記憶。

你不理解遺忘

也不習慣麻木

那就在這王家坪的山腰上

靜靜地觀看來時的路和去時的云。

做一個長夢——

沒有祁連山的風雪，經(jīng)幡，馬蹄聲

也沒有勞改隊的點名和苦役

做一個美夢——

被綠蔭環(huán)抱，在遼闊的莊稼地大笑

和相愛的人，深深愛著。

心啊，你帶著多少秘密

心啊，你帶著多少秘密

從今以后，我要好好保護你

不再讓你疼痛

也不再送你去醫(yī)院。

你曾經(jīng)飛越千山，跟著我受累

去尋找雷霆和閃電

你最近又跟著我來到北京

在大雪之夜，夢到了不該夢到的人。

你在塵世一路驚恐地奔涌、燃燒

耗盡了我全部青春

你時常憂心地盯著我——

寫出的字成了禁文，說出的話成了讖語。

心啊，對人來說你是多么的金貴

可是從前我只讓你工作，不管你死活

這樣想著，這樣想著

我就懊悔萬分。

（李南，1964年出生于青海。1983年開始寫詩，出版詩集幾種?，F(xiàn)居河北石家莊。）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