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
我要寫一寫我生活的那個名叫麻地灣的村子,以及村子里一篇篇被大雪翻動的往事。
村口雪白的鴿子,最終還是和這一來自秦嶺大山的積雪,混成了一片。除了它們靈動的腦袋在滑動,圓滾的眼睛在轉,根本找不出積雪和鴿子有什么區(qū)別。我熱愛這群無家可歸的鴿子,鴿子在我們村是吉祥的東西,和喜鵲、仙鶴一樣享受著萬眾矚目的禮遇,任何人都不能傷害它們,當然,除了一些喪心病狂的肉食動物和沒心沒肺的人。天氣好的時候,我陪它們在田野上散步,吟歌,尋找覓食的方向,故意丟一地小麥和碎玉米粒,任憑這些種子的命運,在鴿子的胃里開花,或者在大地的胃里發(fā)芽。
老家的積雪厚得比村里一些小孩的身高還有絕對高度。早晨從被窩爬出來,打開房門,一陣冷風刮過臉蛋之后,院子里的雪齊刷刷地刺亮了眼睛。孩子們不顧大人的勸阻,一溜煙跑進雪地里,不一會兒,急得大人滿村找,最后還是在雪地里找到了。
確實,村子里有狼。狼多是從秦嶺南邊無路可走才來村子里擾民的。它們結隊成群,在冬天里出沒。小時候我就見過碩大的狼,它比狗還大,比狗還野性凌人,所幸的是它是一只老狼,被獵戶捕在了籠子里,我躲在大人的身后,看著它流淚,它和狗沒什么區(qū)別,低著頭哈氣,啃著一塊孤零零的骨頭。現(xiàn)在長大了還能見到,在村子里的養(yǎng)殖園里。不過它們再也沒有吃人的沖動了,吃羊時它們完全是幸福的神情,略帶羊臉上過分的嫵媚。正因為狼多,村子里養(yǎng)狗的人家也很多,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只狗,狼狗居多,有錢的人家還在院墻上建好了帶刺的護欄,捕狼的鐵器。我們家沒有,父親用木頭做了一把獵槍,用來壯膽。我經常背著那把逼真的獵槍,在村口炫耀與晃蕩,時不時朝天空放一槍嘴里發(fā)出的聲響。
我觀察鄰居家的狗很久了。一年四季它都是一個貪吃的貨主,即使是在冬天,地上一丁點的食物被大雪封蓋,它也管不住自己的嘴,流著口水在村里轉悠,不到一會,它嘴巴被凍住了,一塊塊冰凌掛在下巴和胡須上,像長了滿口獠牙。大雪封住了路,它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茫無人煙的村子。一天覓不到食物它也不灰心,只顧用頭拖動著身子,找一處干凈的地方,卷著尾巴等待奇跡。我還是比較心疼它的,有時候會提上一塊骨頭,引誘它到我家的爐火旁烤一烤早已凍僵且發(fā)軟的舌頭、腿骨、硬蓬蓬的尾巴。它的腿上有一塊很明顯的傷疤,鄰居王伯說那是它與狼群戰(zhàn)斗的輝煌獎章。我摸著這獎章,摸到了它戰(zhàn)栗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