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田雨嵐背地‘捅刀南儷看得我可太來氣了”,“司藤小姐氣場兩米八,這柳葉眉大紅唇絕了,同款妝容搞起來!”……地鐵、咖啡廳、辦公室,如果你見到有人圍坐一堆,熱熱鬧鬧地討論話題劇《小舍得》和《司藤》,一定會以為自己遇上了每天一集不落的忠實觀眾,但很有可能他們只是昨晚睡前隨手刷了一下抖音。
不知何時起,碎片化追劇的時代降臨了。只要刷一刷微博、抖音、小紅書、快手等短視頻平臺,人們就可以通過電視劇官方賬號、電視劇博主或娛樂視頻博主發(fā)出的核心劇情片段,了解其大概劇情,或關(guān)注相關(guān)的熱門話題和有趣的“梗”;官方賬號還會為了上熱搜,用劇情片段搭配“朋友的另一半出軌要不要告訴他,你怎么看?”“這段真的有爽到,大家都見過什么樣的職場綠茶呢?”這樣一些社會話題來引發(fā)觀眾討論,以此作為營銷宣傳手段。
盡管微博等社交媒體平臺制造的流量能在一定程度上帶動正片的網(wǎng)絡(luò)播放量,但同時大量劇情曝光也消耗了觀眾看正片的熱情。有編劇認為,“迎合市場的短視行為正在透支電視劇的品質(zhì)和價值,失去其在觀眾心目中的藝術(shù)分量”。
對于用三五條碎片化情節(jié)拆解影視劇的做法,中國傳媒大學副教授鄧文卿直言,電視劇是講故事的藝術(shù),而“無限放大局部劇情讓完整的故事被扭曲、細節(jié)被模糊、文學性被瓦解,藝術(shù)性消磨殆盡”。
事實上,這種對文學文本的碎片式“閱讀”,已經(jīng)對當代人,尤其是年輕人造成了顯見的負面影響。華東師范大學紫江特聘教授、政治學系博士生導師劉擎對此有切身感受。他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學生的閱讀能力下降了”。
在做系主任時,劉擎要求學生務(wù)必要讀一定數(shù)量的經(jīng)典讀本。他當時推薦了24 本書,而在他看來,三周讀一本并非難事,但后來他發(fā)現(xiàn)對于學生來說,這是有困難的——因為他們把太多時間花在微信和其他社交媒體上面。
“我們每天都在瀏覽大量信息和不同的資訊、圖片、短視頻……多數(shù)時候,我們是被這些信息帶著走,每個時刻好像都是喜悅的,轉(zhuǎn)眼間,一個小時溜走了。這樣就會導致一種現(xiàn)象:成年人的童稚化?!?/p>
劉擎認為,所謂成年人的童稚化,其最大的標志就在于變得不太能夠獲得一種“延遲性的滿足”,轉(zhuǎn)而沉湎于大量的、豐富的、好玩的、有意思的資訊。“誠然,這能使我們變得見多識廣,但是任何一種成長都需要深長緩慢的閱讀,是一種長程深入的思考,而不是短平快的?!?p>
在一些介紹實用生活小常識的短視頻評論區(qū),我們時常會見到這樣一句話:“眼睛會了,手沒會?!边@是許多當代人的真實感受——當你獲得大量的信息后,由于缺乏實踐和深度的反復操練,記不住看過的信息,也感知不到自己獲得了什么,反而“在豐富中變得貧乏”。
事實上,閱讀能力的下降是全世界都在面臨的問題。
西方有一個弗萊施-金凱德公式,可以計算文本的難易度。公式本身很簡單,先給兩個數(shù)字以不同的權(quán)重,然后加在一起。
用這個公式計算出的分值,等于閱讀這篇文本需要的學校年級水平,如果一篇文章的分值是3, 那么3年級以上的學生應(yīng)該都能夠理解這篇文章。
曾任《石板》《哈佛諷刺家》等雜志撰稿作家的本·布拉特按照這個公式計算了一些經(jīng)典作品的閱讀難度,有不少閱讀難度較高,比如伊迪絲·華頓1920年出版的小說《純真年代》得分10.4,狄更斯1838年的傳世之作《霧都孤兒》得分10.1,意識流文學大師??思{1929年創(chuàng)作的《喧嘩與騷動》得分20……
那么,隨著時代發(fā)展,文學作品的閱讀難度是不是降低了呢?為了解這一情況,本·布拉特搜集了1960年至今《紐約時報》暢銷榜首的563部作品,計算出難度分值。
計算結(jié)果顯示, 這些書的閱讀難度在持續(xù)下降。也就是說,現(xiàn)在的暢銷書排行榜上多是比以前更為簡單的小說。如果你利用暢銷榜單來選擇讀物,你讀的書的閱讀難度可能遠不如四五十年前的上榜作品。
文字—圖片—長視頻—短視頻—即時直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信息傳播媒介的演變已經(jīng)逐漸遠離了厚重的表達模式,開始變得輕量化且具有即時性。
從這一角度來說,“文本”難度的降低,是符合邏輯的,也符合市場規(guī)則,但我們也需要廣泛的、難度不一的作品來滿足讀者。所以,在碎片化的信息獲取中,無論是追劇、看片、閱讀還是學習,也無論你讀嚴肅文學還是網(wǎng)絡(luò)文學,看長視頻還是短視頻,但凡欠缺了長程的深入的思考,就不容易建立起系統(tǒng)化的思考框架,也不能使我們變得更好。因為這些行為,它不區(qū)分本能的欲望以及反思性或理性的需求和欲望。當深度思考的能力被“打碎”,這才是“娛樂至死”后最大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