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一風
昨天下午兩點,又有人來給我介紹對象了。
早上,我剛從床上爬起來。媽媽已經(jīng)打了兩個電話催我去店里,換她和爸爸回去做農(nóng)活。又磨蹭一會兒,我才換了衣服,把頭發(fā)梳順,隨意綁在腦后,刷完牙,連臉都不洗,用濕漉漉的手抹了抹嘴角和眼睛,就往街上趕去。
我到店里后,爸媽就回家了。昨天是鎮(zhèn)上趕集的日子,今天店里沒什么人。我先去水井邊洗了一個蘋果,又去旁邊包子鋪買了一籠小籠包,這才坐下來,一邊看早上沒看完的視頻,一邊吃早餐。
斜對面賣玩具的姐姐抱著孩子過來的時候,我嘴里正嚼著一只蘸滿紅辣椒的小籠包。幸虧我最近牙疼得厲害,沒有把一整只小籠包塞進嘴里,吃相不算很難看。她帶著一位我不太熟的姐姐一起,站在門口跟我打了一聲招呼后,直沖著我笑。我看她們不像是來店里買酒的,就問了一句:“有什么事嗎?”姐姐直接開口就打聽:“有男朋友了嗎?”我回她:“我不要對象?!?/p>
這套路我太了解了。四個多月來,已經(jīng)有五個人找上我和我爸媽,他們說很喜歡我,要把我介紹給他們的侄子,或是他們的弟弟,還有他們鄰居家的兒子。
自從去年辭職以后,我就回到家里,打算陪爸媽兩年,順便幫他們看店。
回家之前,我設想回去以后的生活是這樣的:有大把的時間看書、寫文章,把以前沒做過的農(nóng)活都體驗一遍,可以拍好看的照片,記錄自己兩年的農(nóng)村生活。實際上呢,整個白天,我?guī)缀醵季朽笥诘昀?,沒有自由。想做的事當下沒法做,之后就沒有欲望去做了。晚上回到家,吃過晚飯后,我除了玩玩多肉、和我媽打球散步、在爸媽釀酒的空閑和他們下棋之外,就是一個人待在房間里。
剛開始幾個月,一直沒有人張羅給我介紹對象,我還和朋友調(diào)侃:“不是說在農(nóng)村的適齡女青年會有很多人來介紹對象嗎?為什么沒有人來找我,難道是我不夠可愛?”我當時覺得,如果真的有人來給我介紹對象,那場景一定很有趣。那種被無數(shù)年輕人吐槽過的經(jīng)歷,我也想體驗一遍。
一直到半年以后的一天傍晚,我爸騎摩托車接我回家。騎到半路,他狀似無意又一本正經(jīng)地問我:“崽,我好好和你商量個事兒,可以嗎?”我以為他又要勸我去考編制,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想該怎么拒絕才能不惹他生氣,沒想到他是說有一個人想介紹他親戚的孩子給我,問我愿不愿意。
那天,我得意地發(fā)了一條微信朋友圈,感慨自己終于也有大齡農(nóng)村未婚女青年的待遇了。看來,我之前沒有被介紹過相親對象,只是因為我待得還不夠久。
如果只是別人來向我打聽幾句,詢問我的意見,被拒絕之后果斷翻篇,我倒也不覺得被介紹相親是什么要緊事。真正讓我對這件事感到厭惡的,是一位阿姨(后來知道她是媒婆,專門給人保媒拉纖的)。那天上午,我已經(jīng)明確拒絕過她,下午她還擅自跑到我家里去,待到晚上八點了也沒有要走的意思。等我從店里回到家,看到她坐在客廳,拉著我奶奶說要留宿,我氣得直接對她說:“我家里人管不了我,我不同意,你來我家也沒用。和我奶奶聊天可以,對象的事就免了吧?!?/p>
其實,我不討厭相親,我只是討厭在兩個人認識之前就把一切條件都擺在臺面上。我喜歡慢一點的關系,從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開始,從某一瞬間想到他就忍不住悸動的心開始。這種帶著赤裸裸的目的的交往,我應付不來,也不想應付。
讓我感到疑惑的是,我明明已經(jīng)這樣無所事事、不求上進,還有什么值得被他們“看上”的呢?每一個給我介紹相親的人,我都會問他們:“你們看上我什么?”每一個介紹人給的答案都挺相似——我坐得住,可以連續(xù)好幾個月都一個人看店;我肯做事,不會隨便叫苦叫累;我不濃妝艷抹,不穿奇裝異服;我老實愛笑,脾氣也好;我們兩家離得很近,結(jié)婚后可以經(jīng)常回家,幫襯家里……
那個討人厭的媒婆甚至還說,我結(jié)婚后什么也不用干,只要每天幫家里做飯洗衣服就成。她信誓旦旦的樣子仿佛是在打包票:我以后要是多做了一件事,她就賠償我一萬元。我只好告訴他們:我很懶,什么家務都不干;我要出去打工,所以不找本地人;我愛玩也會化妝,一點也不老實……
每一個前來詢問我意見的人,都被我掐滅了希望——不找對象,不加微信,我配不上。
在經(jīng)歷了一個又一個半生不熟的人給我介紹對方的情況后,我才明白地意識到:原來在別人的眼里,我就是這樣的條件,就只能配這種層次的人。我自以為自己身上的那些優(yōu)點,沒有人看到,也沒有人在乎。
為免于此,我還是得盡早返回遠離家鄉(xiāng)、沒有人認識的城市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