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庚道
我和老伴退休后經(jīng)常去上班或旅游。所謂上班,是指到兒女那里帶小孩、干家務。因為兒女分別在上海和重慶工作,所以去這兩個城市的次數(shù)比較多一些。所謂旅游,是指去外地看望多年不見的親戚。我和老伴因此去過不少城市。
在“家務”“親務”之余,我和老伴都不愿逛商場和景點,因為這些地方人太多,走遠了人又累。我們很喜歡逛公園,欣賞自然或人工的山水和花草。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則是我們倆都喜歡跳中老年舞蹈。每次去外地,與我們有相同愛好的兄弟姐妹都叫我倆多學些新舞蹈,回來一起分享。
四月的一個下午,我和老伴在上海中山公園看人家跳舞,我在旁邊躍躍欲試。這時來了個撿破爛的中年男子,穿戴臟兮兮的,背著個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在一旁踏著音樂的節(jié)拍跳起舞來。蛇皮袋里的金屬、塑料制品、玻璃瓶子互相撞擊,叮當作響。他看我想跳舞的樣子,就放下袋子,伸出雙手說:“大叔,我們倆跳一曲好嗎?”老伴把我拉到一邊,小聲說:“你看他多臟,不要和他跳,弄臟了你的手?!笔盎牡哪凶哟蟾挪轮宋覀冋f的私密話,就說:“我們不手拉手,就對跳吧。”
于是,我們倆就面對著面跳了斗牛八大步和牛仔等簡單舞蹈,還引來了不少圍觀的人。拾荒者開心得直笑,露出的白牙更襯托出臟兮兮的臉。當我們離開公園時,他還在一個人不停地跳舞,盡管“高檔”“高雅”的舞者們頻頻給他白眼。
前幾年春節(jié)后的一天,夜幕降臨,我和老伴到重慶大會堂游玩。廣場上燈火輝煌,噴泉吐霧,音樂交響,跳舞的人看不到邊。我們走到噴泉旁一個舞場的外圍,看見一對拾荒的老夫妻坐在小石凳上端著快餐盒吃飯,身邊放著兩個小型旅行包。我和老伴就在舞場外圍隨著舞曲慢慢起舞,沒進舞池里去。那對老夫妻看我倆跳起舞來,沒吃完飯就放下碗,手拉手地跳了起來。我們怎么跳,他們也怎么跳;我們轉到哪兒,他們也跟到哪兒;我們休息,他們也休息。他們高興地過來和我們說話,可我們一句也聽不懂,大概是夸我們跳得好或者是喜歡和我們一起跳。
今年“六一”兒童節(jié)的時候,我們剛好在北京我二哥家住。在北京朝陽公園,我看到很多孩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有組織地唱歌、跳舞、表演節(jié)目。在草坪的一角,有個拾荒的中年婦女坐在那里,看著自己五六歲的兒女,學臺上的孩子們跳舞。聽他們的口音,我知道他們是我的河南老鄉(xiāng)。詢問了他們的情況后,我就拉著兩個孩子的手,看著不遠處舞臺上的孩子表演的樣子,亂蹦亂跳起來。兩個孩子唱著充滿回憶的童謠:“小老鼠,上燈臺,偷吃油,下不來……”大人和小孩都開心得不得了。
還有一次在天津水上公園,一群青年男女在學跳舞,一個拾荒的男青年在旁邊依胡蘆畫瓢。舞蹈教練幾次趕他走,可過了一會兒他又回來學。教練罵他在這里搗亂,說想學得交學費。我被這個小伙子的執(zhí)著所感動,就把他叫到一棵大樹下,教他從簡單的步子舞學起。他學了掄擺和轉向步后高興得直謝我。
說了這么多,并不是我贊成他們拾荒。當然,我知道他們中不乏一些以拾荒為愛好的,但總歸是生活困窘者居多。這些拾荒的人在貧窮寒酸的情況下,還愿意舞動起自己的身體,還能生發(fā)出這種樂觀精神,在我看來實在是靈魂自由超出肉體自由的表現(xiàn)。這些拾荒者們,不管酷暑嚴寒、街頭巷尾,都能睡得安穩(wěn)香甜,雖然有饑寒交迫之時,但他們還有這種樂觀精神,他們的快樂,也許并不比我們這些衣食無憂者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