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紅樓夢》敘述的是一曲悲劇,課文“林黛玉進賈府”節(jié)選自《紅樓夢》的第三回,選文中對這次的團聚有眾多的歡笑之語,然而,在這笑聲背后,在這喜悅歡樂之中,不能忽視的,還有幾處顯得不那么和諧的“哭”,這幾處“哭”都別有意味。
關(guān)鍵詞:林黛玉;哭;悲劇
課文“林黛玉進賈府”節(jié)選自《紅樓夢》的第三回,原文是林黛玉因母親病逝后,其外祖母見其孤苦,遂命其前往賈府中來,以親自扶養(yǎng)。
教材選文就是從這祖孫團聚寫起的,祖孫二人多年不相見,現(xiàn)在終于團圓,自然歡樂無比。所以選文中的這次團聚有眾多的歡笑之語,各色人等的相見相識都是在無比喜悅的調(diào)子里完成的。可以說林黛玉的到來讓本就熱鬧繁盛、享樂無窮的賈府又增添了一段親情相聚的歡喜。然而,在這笑聲背后,在這喜悅歡樂之中,不能忽視的,還有那幾處顯得不那么和諧的“哭”。
《紅樓夢》敘述的是一曲悲劇,林黛玉進賈府來的背景就是悲凄的。試想,一個幾歲的孩童失去了母親,又離開了父親,一個人上京去往外祖母家,寄人籬下,這本身就是悲哀的,試想林黛玉看賈府中其她姊妹哪怕是丫鬟小廝父慈母愛的情景,內(nèi)心又會作何種感想?
一、哭中有親情
黛玉初進賈府,首先見到的親人也就是她最親的外祖母,那時“方欲拜見時,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摟入懷中,心肝兒肉叫著大哭起來”,緊接著下一段,賈母“摟了黛玉在懷,又嗚咽起來”。我們看賈母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在賈府從一個兒媳婦做起,服侍了幾輩人,經(jīng)歷了多少風(fēng)浪,熬到了今天,可謂什么世面沒有見過,什么場景沒有歷練過。
據(jù)有關(guān)學(xué)者考證推斷,林黛玉進賈府大概是在五六歲年紀(jì),在見到外祖母前,兩人應(yīng)該沒有見過面。這里,一是文本中有“只見兩個人攙著一位鬢發(fā)如銀的老母迎上來,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可見,黛玉見到這個老人家,也是推測而知的。二是古時南北相隔千里,一個弱小孩子難得有機會去遠地串門,一個尊貴老人家也難能離家去游賞遠方。這是那時的地域和習(xí)俗決定的。所以賈母見到黛玉,這第一次相見的淚水,應(yīng)該是有著相逢的喜悅的。但更深的卻是在于黛玉的身世。因為她是賈敏的女兒。賈敏是誰?賈母的姑娘,而且應(yīng)該是唯一的女兒。正所謂“所疼者獨有你母”。而此時賈敏已死,賈母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喪女之痛,悲難自禁。如今見到女兒的女兒,所謂“肉上的肉,疼不夠”啊!睹孫思女,見到黛玉,怎不傷心?這里的哭泣就又包含了痛失愛女的哀婉,是血濃于水的親情。所以自此以后,黛玉也就成了賈母心中另一塊不能割舍的“玉”。
二、“哭”中顯知音
真的有一見鐘情嗎?讀一讀“寶黛相會”。真的是姻緣前世注定嗎?也請讀一讀“寶黛相會”。曹公神來之筆,寶黛初會也就成為一個永恒的經(jīng)典。但隨后,因為林妹妹沒有玉的緣故,寶玉又“摔玉”又是“滿面淚痕”的,一下子打破了初見時的溫馨靜好。有人指責(zé)寶玉這孩子太任性,簡直是胡鬧。這點,對一個特受老人寵溺的六七歲的小孩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有些論者將之解讀為對封建社會的反抗,如果不聯(lián)系寶玉此后在長大的過程中的種種表現(xiàn)來看,這種說法我認為是站不住腳的,有貼標(biāo)簽的嫌疑。當(dāng)然,有人可能不聯(lián)系后面而聯(lián)系前面,這個玉乃當(dāng)年女媧補天棄用之物,本來就是“無材補天”,無一用處,此處寶玉的“怒摔”不就是一種對無用之論的諷刺嗎?這樣理解,是不是又陷入了曹公杜撰的那個“木石前盟”的神話之中了呢?
我認為此處的“摔玉”“哭泣”乃是一個小孩子正常的發(fā)泄。試想寶玉生于王府之家,長于婦人之手,上有一哥哥英年早逝,家長將全部的希望與寵愛集于他的一身,“愛之太恩,憂之太勤”,中國父母的“愛與礙”總是相伴而生的,被愛包裹著的小孩哪有自由自在的快樂童年?缺少平等的玩伴,缺少傾訴的對象,也就缺少了社會支撐系統(tǒng)中重要的一環(huán)——同伴相助。所以當(dāng)一個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黛玉)突然來到了他的身邊,該是何等的驚喜!從此,他將會有了一個一起生活,一起經(jīng)歷喜怒哀樂的小伙伴,最重要的——他們是平等的——都是老祖宗的心頭肉。所以,當(dāng)問及黛玉沒有玉時,寶玉內(nèi)心中那種說不清的煩惱一下子就迸發(fā)了出來,“什么罕物,連人之高低不擇,還說通靈不通靈呢”,而后滿面淚痕泣道,“……如今來了這么一個神仙似的妹妹也沒有……”這里站在這個小孩子的角度,就摔得有理,哭得自然了。這份哭泣中蘊藏的是同伴難尋,知音難覓。由此,孩子的成長除了家長的呵護,也要有同齡人的陪伴。
三、“哭”中展手腕
讀黛玉進賈府,要說“哭”的藝術(shù),大家投票的話,估計首推王熙鳳。論熙鳳的手段,故事真是太多。但是她做事的漂亮,這個圓滑之處也是令人嘆服的。正如人所言:恨熙鳳,罵熙鳳,不見熙鳳想熙鳳。
看熙鳳的初次出場,其“笑聲”讓黛玉納罕,“用帕拭淚”又讓讀者感覺自然中不乏做作,其行為的一切,無外乎三點:討賈母的歡心,展個人的實力,籠黛玉的人情。但是,這個分寸她拿捏得巧妙。我們就單來看她“拭淚”一節(jié)。熙鳳先是將黛玉上下細細打量了一回,送至賈母身邊坐下,稱贊其標(biāo)致氣派,就是嫡親的孫女。這一環(huán)節(jié),“打量”“送”“稱贊”,一氣呵成,銜接密不透風(fēng)。品后而贊,有根有據(jù);贊中有評,不忘賈家三姐妹;穿插“送至賈母身邊”的小細節(jié),完美地展現(xiàn)了熙鳳行事的周密、思慮的周全。緊接第二環(huán)節(jié)嘆林妹妹命苦,悼姑媽去世的早,順承之“說著,便用帕拭淚”,親人間的絮語追憶,何其自然!在賈母止住不要“招我”之后,熙鳳馬上又亮出第三招——“忙轉(zhuǎn)悲為喜”。大家注意,不僅是悲喜的無痕轉(zhuǎn)換,關(guān)鍵還有這個“忙”,時間點上一絲一毫也沒差錯。也就是說,熙鳳的一切舉動,內(nèi)里子里都是圍繞在一個人身上的,那便是賈母。賈母喜歡怎樣,她便能實時顧及怎樣。這是很難做到的。我們常聽講一個人心口不一,這還是在個人內(nèi)心層面或者內(nèi)心與行為有個時間差的層面上,而熙鳳做事好像可以有幾個思維在同時進行。她能一邊與眾人交談,一邊顯自己的能耐,還能一邊兼顧賈母、王夫人、邢夫人的臉色。這就像是一個下棋的高手,可以讓自己的左手和右手同時對弈。
由上,我們分明見出王熙鳳絕對是一個聰明的女人。但正像鮑鵬山教授所講的,“聰明和智慧是不一樣的,它還是少了一個層次”。所以,王熙鳳最后依然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反丟了卿卿性命”,令人嘆惋!
四、“哭”中蘊大悲
前面,我們讀到的“哭”,文本中都是真實的在發(fā)生著的,而文本第4段在交代黛玉之病時,卻提到了另一種的“哭”:黛玉之病若要好時,從此以后總不許見哭聲。這癩頭和尚的話,是“不經(jīng)之談”嗎?
按曹公的構(gòu)思,此說是為了敘述“還淚之說”,呼應(yīng)那個“木石前盟”。拋開這一點,哭與笑一樣,同屬于人的七情六欲。世俗之中有生有死,有喜有悲;喜則發(fā)笑,悲則痛哭,人之常情!哪又能“總不許見哭聲”呢?
所以,黛玉自己是免不了哭聲的。而從曹公敘述的文本故事看,即使黛玉本人能免哭,她能躲得了別人的哭聲嗎?這“總不許見哭聲”,是要讓人與外界完全的隔絕,林家人不信,黛玉也做不到,所以黛玉的悲劇就不可避免。這在于她自身的身世,更在于她所處的那個環(huán)境。我們還是從其進賈府一文來看吧。賈母與外孫女的相會,這親情之哭避不了,而母愛的缺失也就成了黛玉一生的渴望。熙鳳等人拋灑的幾滴淚水,又躲得了嗎?這樣的眼淚,哪怕你明明知道它不真實,含著演戲的成分,可它來的時候又是那樣的自然,總會在你脆弱、無助而又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還有寶玉的眼淚,那是黛玉最愿以心相交的人兒,可是寶黛初會的時刻,不也是在哭泣中收尾嗎?
曹公讓癩頭和尚告訴黛玉,也告訴讀者,“總不許見哭聲”,其實恰恰是在告訴我們,這哭聲是避免不了的。這避免不了的哭聲中,蘊含的實在是一個痛人的大悲?!镑煊襁M賈府”,從“哭”聲中始,也必定在“哭”聲中止,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作者:羅會武,安徽省廣德市實驗中學(xué)教師)
[責(zé)編張應(yīng)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