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笆墻上溜走的歲月

陳滿意

籬笆外是一眼望不到邊、高低錯落的莊稼，風(fēng)一吹，便像童年的記憶一樣一起一伏……

籬笆是鄉(xiāng)親們?yōu)榇迩f縫制的貼心小棉襖，是鄉(xiāng)親們在村莊的裙擺上編織的花邊，各式各樣。有的嚴(yán)嚴(yán)實實包圍著小院落，有的則疏疏朗朗伴在田間小路的兩旁。

鄉(xiāng)間的籬笆前幾乎都有一畦畦水靈靈的青菜。絲瓜、豆角、扁豆、野薔薇、菊花以及許多叫不上名的野花從春開到秋，各色花兒點綴著綠意婆娑的籬笆墻，它們相互擁抱、相互鋪陳，快快樂樂從無紛爭，各結(jié)各的果，各開各的花。野生的牽?；ㄔ诿總€早晨都會將淡紫色的喇叭吹響在籬笆上的每個角落。蟈蟈在籬笆下淺吟低唱，螳螂慢悠悠在綠葉間散步，蝴蝶招搖著四處休憩、尋訪，蜜蜂如同流浪的歌手把僅有的一個曲調(diào)帶到各處哼吟。

薄薄的陽光灑下來，花朵上的露珠瑩瑩地亮著，草尖上泛著光，化成無數(shù)個太陽，幻作漫天的珠翠。母親的身影永遠在籬笆那邊的菜園里忙碌著，單薄的身影跨過歲月的沉重，背負著日子的艱辛。那身影很美，美麗的身影在朝陽和夕陽下晃動。母親身后的大黃狗經(jīng)常在籬笆間穿梭，東跑跑，西嗅嗅，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月光被籬笆擋在院子外，如同我的思念，一切只能隔著籬笆墻慢慢回味，籬笆沐浴在百合色的月光里，兒時金色的夢想就這樣恣肆地流淌。月光在籬笆間流動，輕輕地，像待嫁的小家碧玉走出閨房的腳步。在淡淡的月光下，我們脫掉小褂捕捉飛舞在草叢上一閃一閃的螢火蟲，抓到之后放在玻璃瓶中，坐在籬笆下一起欣賞。田里的青蛙，地里的蟲兒，鳴叫聲此起彼伏，一浪又一浪地涌現(xiàn)。蒲公英、毛毛根和葛麻草在籬笆下瘋長，盡情地吮吸著泥土的芬芳，靜靜地聆聽夜的心語。

籬笆上悄悄溜走的歲月又被籬笆串成大地上迎風(fēng)而歌的短詩?！盎h落疏疏一徑深，樹頭花落未成蔭。”稀疏的籬笆，幽深的小徑，碧綠的禾苗，錯落的人家，總讓人感到心曠神怡。陶淵明悠然自得“采菊東籬下”，杜甫“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余杯”深得其真趣，在簡單的籬笆下，澆灌著豐富、蔥蘢的詩意。

女人們常常把衣服隨意晾曬在籬笆上，如同飄揚著五顏六色的生活的旗幟，在風(fēng)中搖擺成鄉(xiāng)村的色彩。鄉(xiāng)間的好事總是如此溫情，依偎在籬笆的懷里久久不肯離去，而一些閑言碎語、奇聞逸事總在長舌婦的催促下越過籬笆成了沒家的孩子四處串門、流浪。牛的哞叫聲、羊的咩叫聲、狗的吠叫聲、大人們的說話聲、孩子們的嬉鬧聲混雜在一起，有些擁擠地鉆過籬笆，在村子外的原野上撒野。

籬笆在冬夜里伴著呼呼的北風(fēng)哼著鄉(xiāng)間小調(diào)，雪花就醉醺醺地四處碰撞，冷不丁地鉆進衣領(lǐng)里，送上一陣涼爽。籬笆上綴上了一些零落的積雪，麻雀在上面跳來跳去，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疏疏落落，直牽動人的內(nèi)心深處。雪霽天晴，昏黃而溫暖的陽光里什么都顯得懶洋洋的，靜默得就像蹲在籬笆根曬太陽的老人，一副隨時要睡去的樣子。小村安詳、靜謐，連大點聲說話都覺得很突兀。偶爾有雄雞悠長的打鳴聲和聲色渾厚的狗叫聲回蕩在寂靜的村子里，在空曠的田地里，傳得很遠，很遠……

川端康成說：“美麗是邂逅所得?！倍谛〈宓幕h笆旁帶一雙眼睛你就可以隨時發(fā)現(xiàn)美。無論春夏秋冬，沿著彎彎曲曲的鄉(xiāng)間小路，穿過充滿陽光的籬笆，一路蜿蜒而去，總有收獲不完的快樂時光。

（摘自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喜鵲是村莊的標(biāo)點》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