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竹
那么多的食客會見古人 今人
那么多的墳墓 那么多的謊言
鎖鏈和笛手
那么多的牙齒與我同咬一只櫻桃
誰的汁液照亮了世界
誰的碑石旁放下我的一只新鞋
饑腸轆轆 我摸到了風衣內的方便面
館前的鮮花照樣盛開
這是春天 我的感動我的澎湃
圖書館是一句巨型語言
我在句法里摸到了刀尖
館前的鮮花照樣盛開
前不見古人 后不見來者
我只是一個走進圖書館的人
走進自己的證件
館前的鮮花照樣盛開
[林忠成賞評]?圖書館是符號學的集中營,也是結構主義的重災區(qū),書架等級森嚴、層次分明,是一個嚴密操控的社會形態(tài)微縮版,每個格子、每本書先在地被規(guī)定好了位置,不得逾越半步,連空氣都彌漫著制度的干燥味。制度像毛細血管滲透一切,以牛筋的韌性捆扎主體性,人像書本一般被坐落在木架里,無法選擇和逃逸。這是結構主義、現(xiàn)代技術、制度三方合謀的結果。海德格爾對技術操控深惡痛絕,他指出:“我認為技術的本質就在于我稱為座駕的這個東西,座駕的作用在于:人被坐落于此,被一股力量安排著,要求著。這股力量是在技術本質中顯示出來的,是人自己不能操控的力量?!?/p>
圖書館跟美術館、音樂廳、電影院、歌劇院等一樣,是現(xiàn)代主義與技術共同營造的特殊空間,是制度的延伸,工具理性的延伸。后現(xiàn)代主義從反抗它們開始,把它們禁錮的主體性解放出來。美國的福萊特·詹姆斯在《關于后現(xiàn)代主義》中認為“后現(xiàn)代主義始于一種對大學、美術館和音樂廳里的現(xiàn)代主義體制化的反動……通常被稱為歷史意識和過去感的那種歷史性和歷史深度喪失殆盡。”圖書館承擔著替歷史維持深度、替歷史構筑恒久空間的使命,它格式化的管理方式必然導致主體的囚禁,異化伴隨而來。意大利的雷納托·波吉奧利在《先鋒派之論》中說過:“異化狀態(tài)與其說漸漸地感受為英雄般、酒神般的狀態(tài),毋寧說是一種哀傷式的和悲劇式的狀態(tài)。”
異化的詩人邁入圖書館,敏感地捕捉到格式化的壓抑,他聯(lián)想到的不是大眾意義上的“知識的海洋”“歷史的長河”“濃縮的文明”,而是“那么多的墳墓 那么多的謊言”“誰的碑石旁放下我的一只新鞋”。他甚至“在句法里摸到了刀尖”,說明他感受到一種酒神式的哀傷。
??略凇恫煌目臻g》一文中,把圖書館、輪船、飛機等視為特殊的位所,即異位,認為這些特殊位所割裂了時間,造成了空間斷裂。筆者以為,它們還造成了時間的休克。“異位常常和時間的斷裂相關聯(lián),為了對稱的緣故,異位向所謂的異時代敞開了大門。異位是在人們處于某種與其傳統(tǒng)時間絕對的斷裂時才開始完全起作用。(《不同的空間》)詩中說我“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肯定的嘛,因為你來到了一個時空斷裂的場域。